寻找天堂家园
2016-01-13
20多年前的一个冬日,我来到了哀牢深处的一个哈尼村寨。那天,大雾弥漫着山寨,雾霭深处飘来阵阵唢呐和人声的吟唱,寻声而去,窄窄的山路上人来人往。领头的是寨里的“摩批”,他蓬乱的头发,沙哑的唱腔,仿佛从远古赤足走来的先人。他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是忆起了祖地战争、瘟疫、瘴疠的横行?是忆起了祖先翻过99座山岭,涉过99条河水的艰难?低沉的歌声,如泣如诉……走在我前面的哈尼女孩告诉我说,前面山寨里有位老人去世了,寨里的人正在为他祈福送行。送行仪式最重要的就是“摩批”用哈尼语吟唱“迁徙古歌”,引导逝者回到“诺玛阿美”,那片哈尼人最怀念的地方,以达寿终正寝。歌声与送葬的队伍在雾中远去,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痴痴地站在这里,久久不愿离去。
夜里,我守着昏暗的火塘,埋头读一本叫《哈尼阿培聪坡坡》的书,这是一部哈尼族的迁徙史书。在高山、在江畔、在老林、在丛莽中,哈尼族先人以群体集结的方式完成了哈尼族向红河南岸哀牢山区迁徙的壮举。来到哀牢深山,聆听一段民族的史话,哈尼文化就这样渗透进了我的记忆。
哈尼人的第一个村庄是美丽富饶的“诺玛阿美”。在《都玛简收》里这样唱到:“哈尼人发祥的地方是诺玛阿美,诺玛阿美在大地的中心。这里是简收姑娘出生的地方,是她掩埋衣胞的村寨,这里阳光普照四季平衡,这里风调雨顺畜禽兴旺。”这里是哈尼祖先创造的天堂,是如今所有哈尼人记忆中的天堂。这个天堂也许真实存在过,也许只是一个虚构的场景,对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来说,代代口耳相传中,“若玛阿美”就此定格。某年某月,我沿着大渡河驱车而下,直入成都平原,突然之中,我发现了数千年前哈尼祖先的故事,在哈尼人的迁徙史中,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像“诺玛阿美”,富饶平坦的成都平原,冲出大渡河峡谷的哈尼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广阔的平原,于是便在这里生息下来,度过了他们苦难的迁徙中最美丽的一段时光,并铭刻在记忆的深处。
战争、灾荒、瘟疫……这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史诗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多么壮阔的迁徙史画卷——从远古的“虎尼虎那”,美丽的“诺玛阿美”,到如今的“红河南岸”,从遥远的西北高原到眼下的哀牢山区,哈尼人经历了七次大的迁徙历程。其迁徙的次数之多,遭遇之险恶,道路之漫长,恐怕算得上古代的“万里长征”吧!作为一个曾经在草原上游牧的民族,是如何艰难迁徙来到红河两岸的哀牢山中,并创造了令世人震撼的梯田文化,在这个转变的背后,不知蕴藏着多少感天动地的故事。
梯田与平原,稻作与游牧,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联,也许对“诺玛阿美”的回忆使哈尼人把大山改造成了绵延悠长的田野。也许,对于哈尼人而言,这里就是劳累和艰辛时的一种停靠,就是整个民族大迁徙历史中的一个句号。
“雨有一天会停,灾难有一天会解脱,不能在坝子中心当一棵顶天的大树,也可以到边远的大山上做一棵大树顶天。”“诺玛阿美”成为了哈尼人记忆深处的符号,但寻找天堂的信念永远不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