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拍电影的人,说我是个诗人
2016-01-08杨树鹏
杨树鹏
我出生时天无异象,那天陕西宝鸡的街头有男男女女在游行,庆祝青年节。在大洋彼岸,4个美国大学生因为抗议美国的东南亚政策,被国民警卫队的士兵打死。几个月之后,我跟着父母迁往甘肃,在甘肃住了十几年,一直到我自己选择离开。
从1980年到1990年,从我10岁到20岁,10年间,阳光夺目,青春暴烈。
整个20世纪80年代,中国充满各种奇异的际遇,前端是改革发轫,反思寻根;末端是人心浮躁,世道浇漓;中间像一座高山一样耸立着“八五新潮”,正是它,把我变成了现如今这个样子。
那年我背着书包,站在甘肃长庆一中初二年级的教室门前。我从外地转学至此,之前那个地方很小,而这个有十字街的县城,俨然是一座大城市,初二年级竟然有8个班,每个班都有那么多活泼的少女,发出尖叫,在走廊里奔跑,阳光照射在她们的裙子和辫子上,这让我瞠目结舌。我发愣的时候,我身边站着的老三也在发愣。他跟我长得很像,也是从小地方转学来的。我俩一起发了一会儿愣,被好心的美少女叫进教室坐下。我记得就在那个下午,我的青春期“咣当”一声,开始了。
我的诗歌之路和我在消防员生涯里遭受的磨难紧密相连。我还不到16岁,却冒充一个18岁的青年,体力和心理状态明显跟不上。新兵集训的第3天,我就摔倒在训练场上,脚踝严重受伤,迅速肿起来,被班长背回宿舍,但只休养了3天就返回训练场,左脚因此留下隐患,不能坐火车,不能长途步行。我不太清楚这算不算青春给我留下的印记,因为青春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印记——伤口、文身、诗歌和记忆……
春天,我穿着衬衣,叼着烟站在深圳街头。我不但写诗,也开始打架,而且还偷偷去了南方,接受了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我第一次到了广州,看到巨大的健力宝广告牌;我第一次到了深圳,看到更巨大的万宝路广告牌;我第一次抽进口香烟、喝可口可乐、听广东劲歌;我看到满街的人穿着牛仔裤忙个不停,无数大厦拔地而起,心里充满了焦虑——我深感时代变化,却无力参与。与此同时,文学革新扑面而来,那种老旧的、不合时宜的写作已经被苏童、叶兆言和余华等人撕开了一个口子,文风为之一振;在电影方面,《红高粱》《黄土地》也头角峥嵘,我在电影院看了两遍《红高粱》,深深地被这部电影吸引,内心产生了要为电影做点什么的冲动。
20岁转眼来临,我用来纪念自己20岁生日的举动,就是结束我的消防员生涯。我已经做了4年消防员。第一次出火警的时候,因为同车的战友过于激动,一把将我从消防车上推了下来,我“扑通”一声倒在火场前,围观的群众发出善意的哄笑。我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整理好钢盔,消失在身着同样装束的战友群中。第一次救火就像初恋,我总是记得很清楚。我冲进火场,铺设水带,眼角不时掠过围观的群众,希望从中发现敬佩的目光。我4年内救了十几次火,抗了好几次洪,打过好几次架,用军装换了好几次西瓜吃。我恋爱,失恋;我写诗,再把它们忘记。
做出决定的时候天无异象,20世纪90年代,某个平常的早春,下着鹅毛大雪,我穿好皮衣,背着一个小包就离开了。耳机里轰响着摇滚乐,我踏着积雪,走向未知的、全新的生活。
和我一起拍电影的人,说我是个诗人;和我一起聊文学的人,说我是个拍电影的。我每每欲辩却忘言。诗歌于我就像是记事簿,每一段诗歌的背后,必有一片落叶、一条河流、一匹马、一座城镇或者一个女孩。
我几乎不了解诗歌的发生机制,我像画画一样对待诗歌,这或许是个错误的办法,我写下这些长短句,寻找内心的片刻宁静。
有时候,有些夜晚,我对着这些梦呓,内心波澜起伏。我渴望被理解,又害怕暴露在空气里;我渴望振臂一呼,又害怕应者寥寥。此时,诗歌是我唯一的密室,可以让我躲在里面,与自己的灵魂亲近,就如同小学三年级时的那个春天,我在月黑风高的旷野里,第一次发现自己;又如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遇到浪漫女郎,将我的身心引向新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