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改变
2016-01-06徐敬伟
徐敬伟
1
刘宝亭吆喝着这匹老马下山,从林场赶车到城里去卖菜,是上礼拜的事。卖菜本是他老丈人的活,老丈人病了,住进了林业局医院,他是顶老丈人的差。
林区的秋天,对这些菜农来说,也是大忙的季节。辛辛苦苦种在地里的菜,不仅要起回家,还得拾掇干净下窖储存,备冬天和来年春天拉到城里去卖。
刘宝亭去城里卖菜,一天一个来回。一车菜卖完了,有时天晚,就在街边小吃馆要碗过桥米线,唏哩呼噜划拉进肚,吃得热热乎乎的,再赶着车回林场。这会儿,山边的夕阳抹天空一片红亮,林子中有些发凉的风,一阵阵吹在他的脸上,让人感觉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今天,刘宝亭这车菜卖的挺顺当,走了三家饭馆就卖没了。让他高兴的是那家川味火锅城,还约定,让他明天给送一车菜过去。这是一家新开张的火锅城。刘宝亭听说这家的麻辣烫别有一种滋味,他还寻思哪天高兴去火锅城撮一顿,得带上自己的媳妇,一个人吃火锅也是花份锅底料钱,两个人吃才上算哩。明天去送菜,正好顺便打听一下这家的行情。想到这,刘宝亭两腿一拼,坐在车辕上,扯声掐气地唱起了: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刘宝亭怡然自得地赶着马车,沿着林间山路一溜小跑,得,得,得,后边撵上来一辆马车,是他们一个林场的柳老蔫去城里买猪饲料回来了。他见刘宝亭美滋滋地唱着歌,便打趣地招呼道:“二杆子,你又下饭馆了,也不怕回家媳妇掐你嘴?”刘宝亭笑着道:“掐我的嘴?是翠芳她让我下的哩。”柳老焉说:“行啊,我说二杆子,你这媳妇才叫疼人哩,我家你婶她才舍不得让我下馆子哩。”
刘宝亭在林场有个“二杆子”的外号,是种地这帮“菜农”给他起的。因为他刚学赶马车时,不会使那股劲甩鞭子,把老丈人的鞭子给甩折了二根,这就叫开了“二杆子”。其实,这些菜农也都是林业退休的职工,他们在山上种点地,养殖点什么,退休了也不肯回到林业局闲呆。这几年,林业局的木材采伐量逐年在缩减,一些林场没有了采伐的任务,就都撤掉了。年轻的都下山回到林业局去住,剩下退休的、年龄稍大一点的,都想搞点副业。林场闲置了许多房舍,刘宝亭在林场的主业是养鹿养獭兔。
2
刘宝亭是接他母亲班进的林业局制材厂,当一名修理工,是学徒。林城中这座制材厂规模很大,在全国居第二位。但由于受市场经济影响,全国锯材行业大多都亏损,林业局这个制材厂也不例外,一年亏损五六百万,主管部门就决定对它破产重组。刘宝亭接了班不到二年,制材厂破产,他下了岗,接着就出来一个买断工龄的政策,说你不买断,三年之后厂子就不再发你那每月的下岗费了。买吧,一窝蜂,这些下岗工人又都办了买断手续,得那点工龄费,还不够交纳养老保险金的哩。现在说话,要知当初企业会破产,何必接这个班呀,让母亲提前办了内退,养老金少开了不少。再说他媳妇何翠芳,也是接班的,当然也属那拨下岗的。下岗后,他们这些接班的都想再创番事业,年轻轻的总不能闲呆着啊,就合伙集资养鹌鹑,说小小的鹌鹑蛋比鸡蛋营养价值高,一斤能卖五六块钱。结果养了一溜十三招,母亲给他的一千元集资费不仅打了水漂,连他们养的鹌鹑一根毛都没见到,鹌鹑都让他们养死了。人没能再就业,而何翠芳却成了儿子的媳妇。
何翠芳的老爹也是林业局退休工人。退休后把家搬到林场,种一块地,扣了两个塑料大棚。早春上市的菠菜、小白菜、韭菜,再晚一些的黄瓜、西红柿等,一拉到城里,林业局的人都认识,菜卖得快,一般也不讨价还价,一年下来,人忙活一点,也有些进项。
刘宝亭和何翠芳结婚后,把家也从林业局搬到林场,和老丈人紧挨着住。小俩口有林场和林业局的两处房子,就串换着住。开始,媳妇拉着他帮老丈人忙活地里的活,刘宝亭是碍着面子,他是奔林场有空房子来林场搞养殖业的,种地的活他不愿干,哪能正经八北当菜农哩,那都是退了休、上点岁数的那些老头们干的。后来,他觉得种点地也行,秋收到家的一些蔬菜可以养鸡、养鸭、喂猪啊。再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在延安的时候,不就发动了一场大生产运动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就这样,由养点鸡、鸭,发展到养奶牛,最后养起了獭兔。曾一度迷恋去外地发展的想法早就丢到爪哇国了。小俩口扎根林区,干起养殖业,过的是林间田园生活,又有了一大笔产业。刘宝亭被林业局评为十佳就业青年,成了带头人,登了报,上了电视,夫妻俩充分体验到了成功的快乐。养七八百只獭兔和养鹿场,一年就有十几万的效益,这难道不是一番事业吗?
3
刘宝亭替老丈人卖菜,他不去城里那些居民楼房区去窜,嫌那样琐碎,有些家属老娘们买菜也太挑剔,他盯住的是市区大街的这些饭店。“老板,要菜吗?”进了饭店他也不往里走,只站在门口问话。这时,饭店主事的就过来搭讪。别看开着饭店,碰着买菜的主也不一样,遇到爽快的连价也不讲,过秤,给钱,走人。人家说了,你们种点菜也不容易。每遇到这样通情达理的主,刘宝亭总是过完秤再抱上几棵菜送过去,算赠送人家。而有的就挺闹心,不但斤斤计较,还把本来收拾得很干净的白菜,一个劲儿往下扒,扒得一地白花花的嫩菜帮。刘宝亭心疼,就又收拾起来拉回家喂兔子。
这几年林城发展的快,马路拓宽了,楼群也多了、高了,林城的商店琳琅满目,店面最多的是服饰店和饭店、餐馆,不少都是下岗职工开的。刘宝亭给它总结出两条:服饰店大多是给女人开的,女人光顾服饰店,出出进进买衣服,给自己买,给孩子买,人情往来送点礼,也买衣服;而饭店出出进进多是男人,饭店是给男人开的。林城有美食一条街,一到晚上,大大小小的轿车停一溜,都是来吃饭的。你看企业不景气,说也怪,下饭店的人却总不见少,特别是有点特色风味的,还得提前打电话预约哩。
4
刘宝亭回到林场,天已晚些了,他卸了车,那匹老马站当院打着响鼻,还用掌刨地。媳妇何翠芳正在家洗衣服,院子里拉起的一溜晾衣服的铁丝上,挂满了五彩旗。白的衬衫,蓝的T恤,大粉方格子的被单,还有女儿的黄色小衫。媳妇见丈夫卖菜归来,忙迎上去搭把手,她把马牵到马棚里喂上草料。刘宝亭说:“赶快拾掇拾掇菜,局里新开张的那家火锅城让明天给送去一车菜。人家说菜要好,这一冬天就定点要咱家的菜了。”媳妇自然高兴。
第二天,刘宝亭把一车菜送过去。火锅城昨天跟他打招呼的那个女的走出来,把他的车引到饭店后楼,帮他过完秤,付了钱,对他说:“进屋歇歇吧,我们老板有话要跟你说。”刘宝亭心里窃喜,老板一定是跟他谈包车送菜的事。
随着女人进了饭店,他才看清这家火锅城店面确实大,大厅一溜摆二十多张桌,沿墙一溜还有那么多单间。女人领他拐过一个单间,在小厅廊的尽头是办公室,门上挂牌:经理室。女人敲门探身,冲里面说:“老板,人我给你领来了。”里面应:“进来吧。”开门,迎面办公桌前坐着的是经理,这家饭店的老板。经理从座位上起身热情相迎:“坐、坐,快坐下歇歇,喝口水。”说着,给他亲自倒茶。刘宝亭见茶几上放着个精致的茶叶筒,筒上印着:铁观音。
刘宝亭落座沙发,抬眼扫一眼经理室,见墙上挂一幅字画,龙飞凤舞狂草的四个大字“独望群山”。单凭这幅与众不同的字画,刘宝亭判定这个老板很有个性。字画中表达出的一种意境,是居高临下的俯视?是苍凉?是沧桑?他一时没去细想。刘宝亭一直没正眼看老板,坐定后,他抬眼把目光投向老板,这一眼不打紧,他人“腾”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老板却扑哧一声笑了。“周小青!”“刘宝亭!”俩人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周小青急切而又得意地说:“你没认出我来吧,老同学。昨天你从我门口过,我就认出是你了。”还用谁来介绍呢,俩人是初中同学,而且还不是一般关系的同学,近二十年俩人没见面了。相聊,周小青知道了刘宝亭接班,下岗,结婚,养兔的情况。刘宝亭也知道了周小青去南方做服装生意,结婚,离婚,回家乡干起个体,开办火锅城。这个时候,真的再也没有比他们这种同学关系更亲近的了。老同学安排在一个单间,她要请刘宝亭喝酒,吃火锅。刘宝亭当然一点儿也没客气,他说:“早就听说你这火锅城风味独特,正寻思哪天来这品尝品尝哩,谁想到是你开的呀。”
同学相见,都感觉对方没什么大变化。上学时,周小青梳个运动头,如今烫发,脸色红润,一身夹克外套,小马靴,显得那样精干透明。更让刘宝亭亢奋的是,周小青竟能和他对饮白酒。酒到酣处,周小青脱去夹克外套,里面是件紫藕色小衫,胸前那两坨肉坚挺挺的,动动颤颤。刘宝亭记得她比自己小,但四十岁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显老。
临走,商定今后饭店用的白菜、土豆、胡萝卜等,就由他包下了。刘宝亭说卖菜是老丈人的事,周小青怪嗔地说:“老同学,啥时候学会讲价钱了,我就让你送嘛,不行啊?”刘宝亭赶紧说:“行,行,愿意为老同学,火锅城大老板效劳,应该的,应该的。”周小青笑道:“这还差不多!”
他们还定下,火锅城用的一些茼蒿、生菜等细菜,明年春季让老丈人在大棚里也种些,还有做小菜的脆脆生生的“地环”等什么的。
酒喝了二个多时辰,俩人边喝边聊,都那么开心。脸红红的周小青问他:“你还记得那两本书的故事吗?”刘宝亭应道:“记得,那能忘吗?”他说:“那两本书还在哩。”周小青眼里闪亮,十分惊喜:“噢,你还留着哩。”刘宝亭兴奋地表白道:“留着哩,得留一辈子。”话题自然聊到中学时代。
上中学时,俩人都是班级作文的尖子,老师经常把他们的作文当范文展出,俩人都怀着共同的文学梦。往事让周小青轻轻叹息:“有那个文学梦多好啊。”当她听到刘宝亭现在还时常在《林城日报》上发表些文章,便激动地连连又跟他干了几杯。
5
刘宝亭回到家,酒劲有点往头上涌,卸了车告诉媳妇,要菜的这家老板是他同学,请他喝了酒,定下来长期供菜。两口子计算一下,下窖储存的这些菜,除家自用的外,再供这家火锅城,到明年开春也就剩下不多了。
刘宝亭伺候马十分仔细,他学着老丈人的样,总让马吃些苞米和小豆。铡草也很讲究,又短又均。卸完车,他回屋躺了一小会醒醒酒,便起来叫媳妇跟他去铡草料。他把铡刀按上,叫媳妇铡,他褥草。一大普子草顿齐后褥进铡刀口上,媳妇一次一次的把铡刀按下去,又提起来,他均匀的一次一次褥着草,每一铡刀下来,都是那好听的铡草声。今天,刘宝亭感觉自己抓着的这些散发清香的草,嚓嚓的铡草声里另有一种别样的东西。媳妇有力气,想早些干完这桩活,落刀就快,这让不大熟练褥草的刘宝亭有些跟不上节拍,铡下的草就有些长短不均,刘宝亭骂女人:“你急个屁。”喝了酒话多,他拿媳妇跟人家比:“你看我那同学多能耐,开那么大个火锅城,好气派。”女人有些不悦,但只是看了看丈夫,她没吱声,铡刀就落得慢了。刘宝亭闻到媳妇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浓烈的汗味,热烘烘地烘着他的脸,钻进他的鼻孔。他感受到女人身上原先并没有这样难闻的汗味,这汗味竟有些呛人。女人躬身弯腰按铡刀,挺大的奶子就往下坠,立起身,奶子又弹上去,有一回竟碰到刘宝亭的额头,他不知怎么一下想到老同学圆挺挺的那一处,心里一阵燥热,便停下手中的活愣神。女人照样按下铡刀,但铡下的是空刀,发出钝钝的金属碰击声。“操,瞎了,就知道使蛮劲儿。”刘宝亭把草甩下,不看女人一眼,径直回屋躺下。女人似乎觉察到点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她就不说。她伸挺一下腰肢,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汗水,把敞开的衣扣慢慢扣好,也跟着回屋了。
6
刘宝亭躺在床上并没睡。老同学这一顿酒勾起许多心事。铡草干着活,脑子里却打晃着周小青。俩人邂逅,分明他感觉到周小青的另一种期待。上初中,俩人共同喜爱文学,让他们走近,相互都欣赏着才气,一种青春男女的骚动若即若离。毕业时,周小青送给他两本书,一本是《作家谈创作经验》;一本是《唐诗三百首》。周小青在书页题词:愿你能攀登文学顶峰!刘宝亭把书放进课桌,不知怎的让别的同学看见了,之后就传出两本书的故事,说俩人搞对象了。当然,刘宝亭后来也送给周小青两本书,一本是《雪莱诗选》;一本是高云览的《小城春秋》,他还给周小青写了一封信。现在,当然他不大记得详细都写了些什么,但主要意思他还记得,他希望俩人的友谊像《小城春秋》里的剑平、秀苇那样纯真。内心,其实是流露了他的怅惆。平时,俩人都偏科语文,理科不好,高考,俩人都落了榜。之后,周小青离开林城去了南方一个亲戚家,而刘宝亭不久办了接班,之后下岗。
学生时代的那段情愫,朦胧而迷茫,被以后的生活现实淘洗得发白而失去了色彩。刘宝亭后来才逐渐明白,当年那也许就是他的初恋,能和周小青在一起,俩人会相互鼓励实现他们的文学梦的。这种亦真亦幻的情愫持续许久,直至他结婚才稳定下来。
7
刘宝亭再去送菜,周小青就身前身后地帮着忙。刘宝亭把菜卸下后也不着急走人,而把菜一棵棵给搬到地下室,码上架,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回到经理室再坐上一会儿。
一天下午,俩人坐在沙发上,隔着茶几,四目相对,经理座位空着,俩人相隔的这么近。新冲的茶水不时飘出一股股沁人的清香,周小青开口说:“宝亭,我一直没跟你说我的婚姻,那天你问我,我无言以对。这哪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今天,我全部都告诉你。”这时刻,周小青欲说欲止,倘若对方不是刘宝亭,而是另外一个男人,她是不会向任何人讲起自己的婚姻,把这段经历展示于人,无疑是自己给自己掉价,更经不得那一番辛酸的感情折磨。而面对刘宝亭则不同,她有向他倾诉的欲望,亲人般倾诉的欲望。望着那杯茶水升起的缕缕气息,周小青心中回卷着深埋的伤痛。这些年,也许她失去的愈多就愈想拥有。她与心中学生时代的朦胧恋情告别之后,匆匆去南方她的姨家,一座海滨之城。为了生存她独自打拼,学着做服装生意。做为女人,一个情字,让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周小青经历过两个男人的劫难。第一个男人是她的所谓朋友。一次,她上货上当,赔的几乎血本无归,她走投无路,是她的这位生意伙伴慷慨解囊,借给她一笔钱,帮她重整旗鼓,又把生意做下去。但天下所有的爱情故事几乎都是一个模子,欠下人家的情,欠情又总是孪生出好感,俩人相爱了。周小青永远记得那样一个夜晚,那既是她的幸福,又是她的痛苦。朋友约她共进晚餐,之后来到她朋友的住处。朋友激情蓬勃,以金箍之力搂抱着她,两片厚厚的嘴唇疯狂地掠过她脸上的每一个部位。朋友的一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解开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风衣,又解开她的内衣,紧紧抓住那两个神魂颤栗的宝。那是一双饱满的恰到好处的丰乳,丰腴而柔挺,如两个新出笼的精粉馍馍。随着一阵悸心的喘息,朋友的整个身躯便死死地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试着挣脱,但浑身的轻轻颤动,让她无力而瘫软,朋友的身体如一座即将喷涌的火山,烧灼得她迷失而眩晕。
窗外,一轮柔和的月亮悬挂中天,几片薄薄的云缠绕着它,无声无息,却久久不肯离去。屋子里,一切都在迷失之中,一切都因了一对男女的痴醉而陷入瘫软。这是一种压抑的性饥渴,一种蓄积了许久的渴望,突然勃发,而宣泄出惊天动地的力量。她无力拒绝,也不想拒绝。远离了平日矜持的周小青,浑身浸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一种摄人魂魄的放荡,它莫名其妙地把朋友的野性全部诱发出来。许是身在异乡,孤身女人内心深埋的,一种不顾及后果的强烈欲望?谁也说不清楚。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过后,当周小青得知这位朋友不仅有妻室,而且是玩弄感情的老手,不少女人都吃过他的亏,她竟然心情平静,没有想到怨恨。她甚至还感觉一种被骗的快乐,至少还体验到那样的激情。出乎对自己的帮助,出乎他为自己费的一番心思,也似乎就不再欠朋友的情,双方两清了。她把持不住自己,满足了他。再之后,她屈嫁了另一个男人。男人比她大五岁,死了老婆。这个男人嗜酒成性,性虐待狂,这是结婚后她知道的,但一切都晚了。
婚后的男人剥去了婚前的伪装,周小青深深悔恨自己,但什么样的悔恨都无济于事。丈夫总是爱她不够用她不够。丈夫有一种动物般的原始需求,一天要和她做好几次男女之事。夜里做,大白天的中午,饭都来不及吃,便把她按在床上。丈夫凶猛野蛮,只知享用她的肉体,却没半点夫妻的温存,丈夫的发泄无异于强奸,只不过合法而已。丈夫要求她怎样,她就得怎样,稍不如意就是拳打脚踢。她被丈夫折腾得苦不堪言。当然,经历许多波折,最后总算办了离婚手续,她终于离开了这个畜生。对周小青来说,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离婚后,她逃离了那座城市,带着几年来她在外辛辛苦苦做生意的积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林城。
8
隔着茶几,不知什么时候,刘宝亭的一只手和周小青的一只手相搭在一起。也许就是这样一直紧握着,一个在讲述,一个在倾听着。听着这样的故事,仿佛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故事。此刻,周小青的双眸含情,无法充分诠释出她双眸的话语。
她说:“老同学,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能为我信守秘密吗?”
他说:“小青,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能,一定能的。我会为你终生信守秘密的。你是我的挚友红颜,我深深地谢谢你。”
她说:“我的恋人,能吻吻我吗?多少年,我都在渴望你的抚摸,做着被你拥抱的梦。等待了许久、许久,我相信一定会发生我们应该发生的事情。”
他说:“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等了二十几年。”
她说:“我只要一次,死而无憾。”
他说:“是的,只要一次。我们不要永远,永远是会变化的。”
男女之间的这种感性交流,唯有过来人才最清楚,最敏感。他把嘴凑近她的红唇,用手轻轻抚弄她那一头蓬松的秀发。她发出呻吟,相互都感觉到身体的一阵阵痉挛……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幻的飞升。
刘宝亭一直热切地注视着她的讲诉,痛惜她?怜悯她?还是想补偿她?面前的女人虽然已经没有了三十岁女人的风韵,但她有四十岁女人的魅力,这是一个历经磨难而成熟的女人,她的嘴角自然地有些细密的皱纹,但那里却蕴藏着一种摄人魂魄的东西。那种东西是什么?刘宝亭从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寻求着这个答案。是她的矜持?是她的成熟?她身上有那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他被她的倾诉深深打动了,他明白了,他找到了这个答案。老同学她虽历经磨难,但她仍在不舍地追求,她身体中有一种温泉般的热流,从泉眼中喷涌出来,这是一种让男人按捺不住的冲动。
刘宝亭开启了沉重的爱之门,但他发现在小青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位女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拦截在爱的大门之上,他触摸到的无助和无奈,时不时袭击着他,淹没着他。世上并不存在绝对纯粹的爱,他记不得了是谁说过这样的话,爱都是有条件的,而自己已经失去了再爱的条件。
9
刘宝亭向妻子谎称市里有一个同学聚会。其实,他是应周小青短信之邀。
柔和的灯光,洒在舞池里。舞池里的男女们各自跳着各自的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周小青邀刘宝亭进城跳舞,她紧紧偎依在刘宝亭的怀里,俩人晃悠着舞步。在这样忘情的霓虹灯下,也更令人容易迷失自己的心灵。
周小青的舞姿很美,也相当纯熟,而刘宝亭却只能踩着平步。他搭在周小青腰肢的那只手,随着周小青的紧紧偎依,传递的信息让这只手不安分起来,时不时他加重了对腰肢的搂抱力度,时不时把手从她的乳房上滑过。
舞曲终了,他和她退出舞池,坐进单间喝咖啡。刘宝亭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无言地递给她。周小青惶惑地打开纸袋,是当年她给他的那两本书。她看着自己的题词,久久没说什么。她用那双迷人的醉眼盯着刘宝亭的脸,他只微微地傻笑。她把手搭过来,搂抱他的脖子,他顺势拉她入怀,随之两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肢。对周小青来说,这是久违的拥抱,俩人都有了喘息声。漫长的,艰难的心灵搏斗,滞缓的期待与亮起的红灯在绝境中搏击,她渴望着他的主动,渴望再把她搂抱得紧些,再紧些。但搂抱她的手渐渐放松,刘宝亭喃喃自语:“错过了,我们都错过了牵手的机缘。”周小青梦呓般地说:“宝亭,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只要你常来陪陪我。”“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我感谢我们的相遇。我会常来看你的。但我……”刘宝亭心里说的是,“真对不起,我已没有了爱的权利,小青,我把初恋给了你,今天,却不能得到你所要的。但,今后我会给你友情之爱,朋友之爱。”他为自己设定了底线,绝不能逾越的底线。
周小青似乎有些失望,她埋下头,潸然泪下。
10
归来,刘宝亭给周小青发一短信:你是我的挚友红颜,我会永远记得你,感激你。磨难已给了你超凡的气度,友人,老同学,你还有自己的重新开始,你会幸福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老丈人病好出院了。刘宝亭的生活又回到他自己的圈子里。每天和媳妇翠芳忙活着那一栋房舍的獭兔和鹿场,帮着照料些老丈人的奶牛,冬天的日子虽觉得单调平淡些,但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也没什么可创新的。城里的火锅城,只要老同学那边电话一打来,他就套车装菜,顶风冒雪给送过去。一日,他在《林城日报》上看到有周小青的一篇散文《回望林城》,便把这篇散文剪下来,保存起来。第二年,市里评选先进个体经营人物,周小青榜上有名,登了《林城日报》,上了林城电视节目。她那一头蓬松的秀发,微笑含情的眼神,总在刘宝亭眼前晃动着,不见消散。而那支《涛声依旧》却成了他喜爱的歌曲,一个人默然出神时,便在心里哼唱着:无助的我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许多年以后却发觉又回到你的面前。独自走路的时候,便哼唱出声:尘封的日子始终不会是一片云烟,久违的你一定保存着那张笑脸,许多年以后能不能接受彼此的改变……
责任编辑 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