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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士盈庭:元代会试的实施过程

2016-01-06申万里

关键词:会试科举

多士盈庭 ———元代会试的实施过程

申万里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摘 要:会试是元朝科举的第二场考试,届时有大约三百通过乡试的举人从全国各地出发,前往大都参加考试。举人出发以前需要做一些准备,特别是筹备赴考经费。举人到达大都以后,一般租住在丽正门外,或准备考试,或进行一些社交活动。正月十五日以后,会试考试程序开始启动,二月初一日开始在大都南中书省东侧的至公堂考试。会试考官一般由中书省、翰林国史院、礼部等部门文职官员组成,考场分八个区,考试实行锁院、糊名、誊录等程序。由于会试直接关系到考生科举的成败,发榜以后有时会出现争执。元朝至正初年以后开始实行对落第举人任命学官的制度,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录取率低造成的矛盾。

关键词:元朝;科举;会试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4-10-16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元代科举新探”(13AZS012)的前期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申万里(1965-),男,山东嘉祥人,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元史及中国古代教育史研究。

科举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制度之一,科举考试有利于国家统治与士人文化的紧密结合,有利于国家政权保持活力,科举还会产生一个重要的副产品———由落第人群形成的一个庞大的识字群体,这些人自然地形成了社会必不可少的角色———官私学校的教师、小说家、戏曲家、讼师、祭祀主持人、宗族代理人等,这些角色保证了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的发展与传承,成为社会稳定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①本杰明·艾尔曼《经学·科举·文化史:艾尔曼自选集》,中华书局2010年4月,第139-140页。。因此,科举制度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正因为如此,科举制度一直是国内外学者研究的重点,就元代科举来说,同样产生了众多优秀的研究成果②元代科举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姚大力《元朝科举制度的行废及其社会背景》(《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6期,1982年12月,第26-59页)、丁昆健《元代的科举制度(上、下)》(《华学月刊》第124期,1982年,第46-57页;《华学月刊》第125期,1982年,第28-51页)、萧启庆《元代科举特色新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八十一本,2010,第一分,第1-36页)、萧启庆《元代进士辑考》(台湾史语所专刊,第108页,台北,2012年)、樱井智美《元代科举受验持込许可书をめぐって》(岩井茂树编《中国近世社会の秩序形成》,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2004年)、渡边健哉《元代科举受验持込许可书をめぐって》(《宋代史研究会研究报告集第9集“宋代中国”の相对化》,汲古书院,2009年)等。,这些研究成果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近年以来,陈高华先生根据在日本发现的新史料《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结合《元典章》、《事林广记》和《元朝婚礼贡举考》等材料,对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进行了校勘,发表了《元代科举诏令文书考》,为我们利用这些材料提供了方便,也为元朝会试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条件。

元代科举分为三场:乡试、会试和殿试,其中会试是元朝科举的第二场考试,届时全国各地通过乡试的举人约三百人,汇聚元朝都城大都(今北京市)参加考试。按照三比一的录取原则,从理论上说,将有一百名幸运的考生通过考试,取得参加下一步更高的荣誉———殿试的资格③据姚大力先生的研究,除了元统元年录取了100人,至正十一年录取101人以外,其余所有年份的录取人数都在百人以下。见姚大力《元朝科举制度的兴废及其社会背景》,《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第六辑,第47页。。没有在会试中被录取的举人,元朝至正二年(1342)以后,也可以得到学官的任命,算是对他们辛苦赴京参加考试的补偿。由于会试意味着进士的产生(殿试不再淘汰),因此它是所有举人做梦都想通过的考试,最受重视。鉴于此,对元代会试整个实施过程进行微观的考察与探讨,对我们认识元代科举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就目前学术界对元代会试的研究来看,丁昆健、姚大力和萧启庆等先生的研究成果已经涉及这个问题。不过,由于研究视角的不同,这些成果仅对元代会试的某些方面有所探讨,涉及元代会试整个实施过程的大部分问题尚有待研究。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会试举人赴考、会试考官设置、会试的考试、会试的录取等环节进行考察,探讨元代会试的整个实施过程,请学界师友批评指正。

一、会试举人赴考

元代会试在大都进行,因此,各考区的举人在规定的时间内,从全国各地顺利到达大都,是会试成功的第一步。对于通过乡试的考生来说,出发以前,他们需要做很多准备工作,出发后则要保证自己能够按照规定日期,安全抵达大都。

元朝疆域辽阔,大部分考区到大都的路程比较遥远,士人的交通工具是马、船或步行,行李包括书籍、衣物、日常用品等,比较沉重,赴考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艰苦的旅程,特别是对那些年龄较大的考生而言。

参加会试的举人在农历正月十五日这一天,需要到礼部印卷,如果会试中选的话,还要参加殿试以及殿试以后的庆祝活动,农历五月初才能完成最后的程序,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在大都居留半年之久(十二月到次年五月),会试落选的举人即使不全部参加后面的活动,一般也要在大都居留四个月左右(十二月到次年三月底)①《会试》、《御试》,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70页。,这期间的花费自然不菲,对考生的经济实力也是严峻的考验。所以,会试举人赴考是否顺利是会试成功的必要条件。

赴京以前,各地举人需要进行以下的准备工作。

首先是筹措赴考经费。会试的花费包括来回交通费用以及在大都食宿和社交活动等花费,尽管我们不知道这笔花费的具体数目,不过,前面已经说明,这应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南宋为了资助赴考的举人,大部分的府州都有贡士庄,其收入封存起来,专门用来资助外出参加科举考试的举人。进入元朝,科举荒废,前朝的贡士庄已经由地方政府收回管理。如庆元路昌国州贡士庄:“(宋朝)专为贡选士人计偕之费,归附后……有司收系入官。”②袁桷《延祐四明志》卷十四《学校考下》。嘉兴路贡士庄:“(宋朝)凡贡士之上春官者,分送各有差,所以佐桂玉之费也。今科举之法废,而贡院亦坏矣,贡士庄仅存。”③单庆《至元嘉禾志》卷七《学校·科举》,宋元方志丛刊本,第5册,第4462页。另外,元代贡士庄的情况,见申万里《元代教育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37-38页。

元朝科举恢复以后,江南三行省一些资助会试举人的政策开始出现,延祐二年(1315)二月,江浙行省札付下属路府州县:“中选举人远赴京师,理宜给资,每名约支至元钞二定,行下元贡路府于本处儒学钱粮内支给敦遣。”④俞希鲁《至顺镇江志》卷十一《学校·儒学》,江苏古籍出版社点校本,1999年版,第449-450页。延祐三年(1316)十二月,元朝下达了资助赴京举人参加考试的诏书:

该江南赴试举子,于贡士庄所出钱粮内津助,无者,于赡学钱粮内从宜应付,以礼敦遣。⑤俞希鲁《至顺镇江志》卷十一《学校·儒学》,江苏古籍出版社点校本,1999年版,第450页。这则圣旨只见此处,《元典章》等未见收录。通过上面两条史料我们可以看到,不论是元朝中央还是地方政府,都对江南参加会试的举人采取支持的态度,江浙行省各路从儒学钱粮中,发给每位赴京举人至元钞两定(100两)。此后的至顺年间,元朝资助江南会试举人的力度加大。《至顺镇江志》记载:

每三岁大比,(贡士庄钱粮)则输之行省,以裨秋闱之费,士之中选者,每名约支钞五百贯,资赴京师。⑥俞希鲁《至顺镇江志》卷十一《学校·儒学》,江苏古籍出版社点校本,1999年版,第450页。

这则史料反映了文宗至顺年间资助会试举人制度的变化:一是资助会试举人的经费开始由江南各行省统一管理,各路、府州县将所属贡士庄每年收入的钱粮统一交给行省,行省再统一发给赴京考试的举人;二是资助费用提高了,每人至元钞五百两(贯)⑦这里的500两应是至元钞。元朝钞制分中统、至元两种,中统钞与至元钞之比为5:1,武宗至大三年以前官员俸钱为中统钞,此后官员支付的俸钱均为至元钞,官方结算也应是以至元钞结算。见《元典章》卷十五《户部一·俸钞改支至元拘职田支米》,陈高华等点校本,第549页。。从史料来看,赴京会试举人需要向当地路总管府提出申请,在路总管府对举人进行资格审查以后,再通过行省给予资助,卢琦(至正二年进士)在写给路总管邹某的一封信《领举贽上本路邹总管》中写道:

某自顾草茅,久淹蓬荜,家贫,亲老未遂禄养之初心,日暮途穷,复睹宾兴之盛制,偶获乡闱之捷,将为京国之行,禹门变化之神,当自拔

于圣代,邹管吹嘘之力,尤有赖于明公。①卢琦《领举贽上本路邹总管》,《圭峰先生集》(不分卷),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96册,第166页。

从这篇文章题目来看,“举贽”应该是赴京会试所需的经费,“领举贽”说明是领取经费。卢琦在文章中强调他家庭的穷困,请求路总管邹某支持,说明他是向路总管府申请经费,而他强调的家中贫困,则是是否得到资助的一个重要条件。

那么,五百两至元钞能否满足会试的花销,我们可以从当时一般官员的收入,做一个估算:据《至顺镇江志》,元代正九品的儒学教授每月的俸钱为至元钞25两(另外还有禄米5石),这些钱应该能够满足其个人或家庭一个月的生活费用,考虑到会试举人在大都除了个人消费以外,还要租房居住,没有禄米,再加上大都与镇江地域消费水平的差异,一个举人在大都一个月的花费较多,按这个数字(25两)的两倍(50两)计算,江南每位举人得到的资助500两,能满足其在大都十个月的花费,除去来回路费和在京城的必要社交费用,满足举人五至六个月的生活费估计没有问题,这意味着举人参加会试的费用基本上能得到保证。

由此看来,如果元朝资助会试举人的政策在江南三个行省得到严格的执行,会试举人应该没有经济方面的压力。不过,上面材料说明的只是江南三行省的情况,其他行省则不见这种资助政策的记载。即使在江南三省,也能发现一些会试举人因经济困难影响赴京会试的材料,让人怀疑这种资助政策执行的普遍性和彻底性。刘壎有一篇《代谢送物赴试》写道:

浪游南浦,正怯望洋,送上西雍,猥厪借润,璀粲饯行之贶,殷勤助噪之言……仰天大笑出门,吾无患矣!②刘壎《水云村稿》卷十《代谢送物赴试》,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5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460页。

这是作者代替别人写的谢词,表现了举人在得到资助以后的兴奋心情。反过来看,如果没有得到资助,他的心情应是何等沮丧!他的会试之行是否能顺利确实很难说。元末举人因为贫穷,不能赴京会试的例子也有,戴良记载了平江路吴县人金弘道(字达可)资助会试举人的情况:

先是,有士人与名乡荐者,当会试礼部,贫不克行,居士(金弘道)既资其行槖,复给其家,

使无后顾忧。其士遂登名上第,为时名臣。③戴良《九灵山房集》卷九《止轩居士金君墓志铭》,丛书集成初编本,第126页。

从上面的材料可以看出,元朝江南确实有资助举人赴京会试的制度,这能在大多数情况下保证江南会试举人如愿进京会试。不过,元朝江南确实也有一些因贫困无法赴京会试的举人,说明这种资助会试举人的政策并不是总能顺利实施,一些举人需要得到民间资助,才能满足赴京会试的需要。当然,在没有资助政策的其他考区,考生赴京会试恐怕要自己筹措经费。

其次,到京城参加会试的另一项准备,是请当地有影响的士人或退休官员写序文,为在京城的社交活动做准备。诗文是中国传统上流社会交际的媒介,元代会试考试官一般是翰林院、集贤院、国子学等文职机构的官员,属于京城士人圈中的上层成员,这些人中间有的与一些地方名士或以前在京城工作过的退休官员关系密切,举人到京城以后,通过这些序文,就可能进入京城士人的交际圈,从而有可能交游到会试考官,有利于考试成功。因此,举人出发以前,一般会到当地名人那里求写序文。如至正十九年(1359)杨维桢记述:“至正已亥夏四月,江浙省试吴越之士,吾门弟子在其选者三人焉。南士曰忻忭、色目曰宝宝、曰何生,三人者,择日赴春官,来别曰:‘先生何以教我。’”④杨维桢《东维子文集》卷一《送三士会试京师序》,页八a。这是三名举人一起找杨维桢写序文,举人单独找人写序文的较多,如徽州举人汪德辅赴京会试以前,到其老师郑玉处“征言”⑤郑玉《师山集·遗文》卷一《送汪德辅赴会试序》,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69页。,杭州唐兀举人何某赴京会试前找杨维桢“求序”⑥杨维桢《东维子文集》卷八《送何生序》,四部丛刊初编本,页七a。,吴县举人邹奕(字弘道)赴京会试以前找杨维桢“乞言”⑦杨维桢《东维子文集》卷八《送邹生奕会试京师序》,四部丛刊初编本,页一a。。

在此类的序文中,书写者一般会先介绍举人的个人情况和考中乡试的情况,然后肯定举人的师承、志向、学术水平及不凡的才能,最后说一些美好的祝愿。郑玉给汪德辅写的序文如下:

新安士习,惟婺源为盛,每三岁宾兴,州县望烟而举,士子云合响应。……汪生德辅,日从余游。性敏悟而志笃,余甚奇之,今年适当大比,有司抡选,遂以充赋,生逃避,谢不敢,余勉使就行……既越月,汪生以捷闻。……将上之 春官,对策大廷,行有日矣,过余征言。①郑玉《师山集·遗文》卷一《送汪德辅赴会试序》,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7册,第69页。

杨维桢给邹奕(字弘道)写的序文如下:

吴郡邹奕弘道,其大父为(邹)士表,吾之友也。士表乐善好客,教子孙尤切切,不重千金费,远延硕师居其家,此奕所以经之明而材之达也。今年秋,江浙乡试,以《诗经》充赴有司者凡七百人,中式者仅十人而已,而奕又为其魁。盖其得于祖父师之讲明有素者可知矣。将如京师,以余为大父执行也,拜而乞言。②杨维桢《东维子文集》卷八《送邹生奕会试京师序》,四部丛刊初编本,页一b。

类似的文章在元人文集中很多,这里不再列举。除了求人写序文以外,举人赴京会试以前,其朋友之间、师徒之间以及亲友之间的诗文唱酬也比较活跃,如杭州举人何某“将会试春官,同门友为赋诗供张西门之外”③杨维桢《东维子文集》卷八《送何生序》,四部丛刊初编本,页七a。。这些送别诗也是以赞美举人师承和才华,祝愿举人金榜题名为主,陈高在《送孔子充赴戊子会试》中写道:

先师之后悉贤良,今子秋闱复擅场。胜喜飞腾同大阮,更怜文采继元方。天高金阙星辰动,春暖琼林雨露香。尚想东风得意日,宫花斜插照杯觞。④陈高《不系舟鱼集》卷七,台湾元人文集珍本丛刊影印民国十五年排印本,第8册,第355-356页。

这种送别诗在元人文集中有很多⑤元代送别举人赴京会试的诗还有很多:如贡师泰《送赴试春官》(贡师泰《玩斋集》卷四),梁寅《送辜德中会试》,陈高《送孔夫正赴会试》(陈高《不系舟鱼集》卷七),丁鹤年《送儒士柏坚赴会试》(丁鹤年《鹤年先生诗集》卷四),刘仁本《送进士王好问浮海会试》、《送进士野质中浮海会试》、《送进士俞伯圭浮海会试》(刘仁本《羽庭集》卷三)等。,反映了这种社会风气的盛行。

第三,出具甘结。为了保证考生在根脚(出身)、年龄、品行等方面符合元朝科举文件的规定,参加会试的考生需要向地方官府出具甘结(保证书),保证符合国家规定的应考资质。元朝时期出版的百科全书《事林广记》收录的《词状新式》中,就有会试举人向地方官府出具甘结的格式文本,说明了这一情况的普遍性,内容为:

儒人赴试结保

乡贡进士(姓名)等

右厶等五人今为一保,各无丧服、禫制未终,并不是倡优之家及放浪之人,并父祖曾犯十恶死罪经断之家,及不是患废疾并犯十恶奸盗、经配窃盗刺字,亦不是曾充吏人,犯贼至徒之人,委是依得贡举条理,并无诸般违碍诈冒,若有违犯,甘罪无词。谨状

年月日厶处乡贡进士厶人状⑥黄时鉴《元代法律资料辑存·词状新式》,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6月,第221页。

上述准备完成以后,会试举人下一步就是出行。出发以前,一些地方官会设酒宴为他们饯行,如皇庆二年(1313)刘胤为苏州路总管,“科举初行,士赴会试者,辟公宇燕饯之”⑦林士远、王鏊《正德姑苏志》卷四十《宦迹四·刘胤》,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明刻本,第26册,第602页。。这里的“燕饯”,意思是设酒宴饯行的意思。对于年龄较大的举人来说,赴京考试比较困难。徽州士人陈栎在延祐元年(1314)通过江浙乡试时已经六十岁,他在一封信中叙述了赴京会试失败的细节:

前岁应江浙乡试,偶在选中,结友买舟,期应会试。亦既至古杭,行有日矣,倏尔构疾,众行独留,疗经逾年,甫得痊愈,试期已迫,度难奔趋,然亦不敢擅自归也。告状杭州路录事司,勘会移关,始克还家。⑧陈栎《定宇先生文集》卷十《上秦国公书》,清刻本,台湾《元人文集珍本丛刊》第4册,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374页。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陈栎在会试途中的杭州生病,只好留下治疗,导致赴京会试失败。这则材料还反映出关于举人赴京会试的两个信息。其一,江浙举人赴京会试,需要先到行省治所杭州,然后统一从杭州出发北上。之所以这样安排,估计是举人需要从行省领取乡试的解据和行省资助的经费⑨元代举人通过乡试以后,行省发给解据,解据的格式,见《解据式》(陈高华《元代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69页)。,然后会试举人从杭州出发,结伴赴京。江浙行省参加乡试的举人有蒙古、色目和南人,共四十三人,结伴赴京,估计也是出于旅途安全的考虑。其二,陈栎放弃会试,完全由于身体方面的原因。元朝恢复科举最初的几次乡试,有大量的高龄考生参加,在乡试“宗工群彦列如墙,半是先朝白发郎”的情况下⑩胡助《纯白斋类稿》卷八《和马伯庸同知贡举试院记事》,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597页。,这一段时间举人在会试中缺席,应该是比较平常的事情。

根据当时的交通情况,会试举人估计在阴历的九、十月份就要动身,踏上赴京会试的旅程,十一月或十二月到达京师以后,他们一般要赁屋住下,进行

一些社交活动并准备接下来的考试。元人朱德润记载了吴县举人蔡恒之到达京师以后的情况:

泰定四年春,恒之领乡举,而来会试于京师。仆始识恒之于邻寓,盖温淳雅厚,明辨有学君子,人岂止取一科登一甲哉?……而恒之方闭门读书,不求闻知于人,仆于是益敬之。①朱德润《送嘉兴蔡恒之下第归序》,《存复斋续集》(不分卷),涵芬楼秘笈本,第7册,第748页。

蔡恒之到达大都以后,在朱德润的邻屋住下,闭门读书,准备考试。也有的举人到达大都以后,从事社会交往。苏天爵记载了宋本(字诚夫)、宋褧(字显夫)兄弟来到大都参加会试的情况:

延祐中,朝廷大兴文治,予友宋显夫从其兄诚夫自江南来,出其槖中诗文若干篇,一时学者共传观之,公卿大夫争识其面,而大宋、小宋之名隐然传播于京都矣。未几,诚夫果魁多士,久之,显夫亦赐同进士出身。②苏天爵《滋溪文稿》卷六《宋翰林文集序》,中华书局点校本,1997年版,第81页。

宋本兄弟到京城会试,先与京城士大夫进行交游,会试前其名声已经在京城传播,这对他们后来会试成功,产生了重要影响。当然,考试以前进行交游有悖于考试的公平,这种情况是由元代士人好游的社会风气决定的③关于元代士人的好游之风,请参考丁昆健《从仕宦途径看元代的游士之风》,萧启庆主编《蒙元的历史与文化:蒙元史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北学生书局2001年版。申万里《元代江南儒士游京师考述》,《史学月刊》2009年第2期。申万里《元代游学初探》,《中国史研究》2006年第2期。,当时京城士人虽然未提出批评,但并不是完全认可。

前引材料中朱德润对吴县举人蔡恒之到京城以后“闭门读书,不求闻知于人”表示敬佩,就反映了这一点。当然,会试的考生中还包括国子生,关于国子生会试问题,笔者打算另撰文考察,本文不再涉及。

二、会试的考官与考试过程

元朝会试的知贡举官由中书省或礼部高官担任,考试官也都是元朝翰林院、礼部、国子学的重要官员,其重要性超过乡试。元朝皇庆二年(1313)规定:“都省(中书省)会试,都省委知贡举、同知贡举官各一员,考试官四员,监察御史二员,弥封、对读、监门官各一员。”④《中书省奏准试科条目》,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56页。从这一规定来看,元朝会试考官与乡试的考官设置基本一致。元人周伯琦记述了元朝至正十一年(1351)会试考官及相关人员的设置情况:

至正十一年岁辛卯二月一日,天下贡士及国子生会试京师……时参政韩公伯高知贡举,尚书赵君伯器同知贡举,予与左司李君孟豳考试,博士杨君士杰、修撰张君仲举同考试,收掌试卷则典籍毛君文在也。诸公皆翰苑旧游,诚盛会也。⑤周伯琦《近光集》卷三,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541页。

材料中记载了这一年参加会试的考官的情况,知贡举官为中书省参知政事韩镛(字伯高,济南人),同知贡举官为礼部尚书赵琏(字伯器,襄城人),考试官有翰林直学士周伯琦(字伯温,鄱阳人)、中书省左司都事李稷(字梦幽),同考试官有国子学博士杨俊民(字士杰)、翰林修撰张翥(字仲举,晋宁人),收卷官为翰林院典籍官毛文在。

从上面材料所列会试考官及相关人员的姓名与职务,我们可以看出:会试设立的相关人员主要还来自元朝最高行政机构中书省和最高文职机构翰林院以及礼部、国子学等机构,相对于乡试来说,会试考试官有更高的级别与身份,元朝主要会试考官见表1。

表1 元代会试官员统计表

续表1

表1收录了25位元朝参与会试的各级考官,他们来自中书省、礼部、翰林院、国子学等机构,在学术、文学等方面影响巨大,这些官员组织或参与会试工作,代表了当时官方学术的最高水平。

与乡试相比,元朝会试在考试内容和形式方面基本相同,只是乡试考试时间是一整天,会试是半天,考试时间的缩短,实际上增加了考试的难度①乡试考试是早晨入场,黄昏纳卷,会试是早晨入场,午后纳卷。见《中书省奏准试科条目》和《会试》,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第157、170页。。元代会试的考试过程比较复杂。元朝会试的地点称

为至公堂(或称贡院),位于大都翰林院之东①《会试》,陈高华《元代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69页。,至于翰林院的位置,《元史》记载:

(至大二年九月)尚书省臣言:“翰林国史院,先朝御容、实录皆在其中。向置之南省,今尚书省复立,仓卒不及营建,请买大第徙之。”

制可。②《元史》卷二十三《武宗二》,中华书局点校本,1992年版,第516页。

材料中的翰林院是否在此后“买大第徙之”,史料并没有记载,其实并没有实现,材料显示,到了仁宗时期,翰林院仍在“南省”。“南省”即南中书省,根据《元大都示意图》③此图收入《陈高华说元朝》,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年1月,第20页。,元朝中书省办公地点有南北之分,南省在大都南部丽正门(元大都南城墙有三门,丽正门位于中间)内左侧,北省在皇城以北钟楼附近。元朝会试的至公堂应在丽正门内东侧附近。由于至公堂离丽正门较近,为了会试的方便,举人一般在丽正门附近租房居住,宋褧记载:“四方进士来试南宫者,率皆僦居丽正门外。”④宋褧《燕石集》卷八《得周子善书问京师事及贱迹以绝句十首奉答》,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清抄本,第92册,第176页。就反映了这一点。另外,宋褧有诗写道:

至公堂下鱼鳞屋,丽正门前蜗殻居。三百英雄来献赋,是中应有马相如。⑤宋褧《燕石集》卷八《得周子善书问京师事及贱迹以绝句十首奉答》,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清抄本,第92册,第176页

这首诗同样反映了举人蜗居在丽正门前的“鱼鳞屋”内,等待会试的情况。欧阳玄也有诗记载至公堂的位置,他的一首诗写道:“省垣东畔至公堂,十五年前战艺场。饱食大官无补报,两科来此校文章。”⑥欧阳玄《欧阳玄集·圭斋文集》卷三,《天历庚午会试……偶成四绝纪其事。出院明日,有敕督修经世大典,又成小诗寄诸弟》,元代别集丛刊本,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12月,第18页。这首诗中的“省垣东畔”,即使南中书省院墙的东面,反映了会试贡院至公堂就在大都南中书省的东邻。前边已经指出,正常的情况下,举人们一般在十一月到十二月期间到达京城,这些来自不同的考区、隶属于不同族群的会试举人,汇聚在丽正门前面的住所,成为大都的一道特殊的风景。马祖常记载:“或朔方于阗、大食、康居诸土之士,咸囊书槖笔、联裳造庭而待问于有司,于时可谓盛矣!”⑦马祖常《石田文集》卷九《送李公敏之官序》,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元刻本,第94册,第248页。前面已经说明,举人到达大都以后,一方面需要寻找住处,熟悉京城生活;另一方面还要复习功课或从事社会交往,扩大影响。次年正月以后,会试的程序就开始启动。正月十五日,举人到礼部印卷(卷面用印鈐缝)⑧《会试》,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70页。,与乡试相同,考生的答题纸分草卷十二幅和净卷十二幅,首页右侧是考生的家状⑨《中书省奏准试科条目》,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57页。,考试时举人先在草卷打草稿,然后誊写到净卷,交给收卷官。举人在正月十五到中书省印制统一的答题纸并盖印,实际上是向中书省报到。估计中书省要核对各乡试考区发给举人的解据⑩解据的格式见《解据式》,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69页。

二月初一日黎明,举人入院,搜检怀挟讫,班立堂下,各再拜。知贡举官答跪,试官以下各答拜。毕,受题,各就本席。午后相次于受卷所投卷而出。

二月初三日早入院,每十人一班,揖于堂下,受题,就席。投(卷)如初一日。

二月初五日入院,班揖受题,就席,投卷如初三日。①《会试》,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70页。

刘丽芳急于将这一结果告诉丈夫彭伟民,一遍接一遍地拨打他的手机号码。彭伟民始终不接。无奈之下的刘丽芳只能给他编发了一条短信。

上面会试程序说明:会试举人早晨入至公堂考试,午后交卷,考试时间为半天。

元朝会试考试试卷和考试科目与乡试一致,这里不再详细考察。答题也是以程朱理学为主,否则可能落选下第。如江西永新县考生冯翼翁(字子羽)的《春秋》试卷,与规定的胡传观点不同,虽然在欧阳玄等人的支持下通过乡试,会试时“以不专主胡传斥”②王礼《麟原文集》卷十二《高州通守冯公哀辞》,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2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450页。。会试考试纪律也比较严格③元朝乡试和会试都有严格的考试纪律,这里不再展开论述。具体见《元史》卷八十一《选举一·科目》,中华书局点校本,第2023-2024页。,如回避制度就执行比较彻底,举人杨惟肖为至顺三年(1332)大都乡试第二名,次年会试时,因其表兄揭傒斯为会试考试官,他只好“自陈避亲嫌不试”,错过了会试的机会④宋褧《燕石集》卷十四《乡贡进士翰林书写杨君墓志铭》,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清抄本,第92册,第225页。。元人的一些诗歌,也能反映会试的情况,欧阳玄有一首诗写道:

长乐钟鸣柝号时,三台八座列参差。自怜手把天瓢水,一滴乡关不得私。⑤欧阳玄《圭斋文集》卷三《天历庚午会试……偶成四绝纪其事。出院明日,有敕督修经世大典,又成小诗寄诸弟》,元代别集丛刊本,第18页。

这里的“自怜手把天瓢水,一滴乡关不得私”,反映了考官认真负责的态度。与乡试类似,会试期间,也是考官之间诗歌唱酬的活跃的时期,会试贡院诗留下很多,一些诗对我们了解当时的会试情况很有帮助。胡助的《春闱帘外纪事》写道:

南宫会试集群英,帘外官曹职事轻。对读文场四君子,监誊笔吏二先生。连朝虚食唯惭色,长昼高谈起笑声。锁院若开星散后,他年莫忘此时情。⑥胡助《纯白斋类稿》卷十七,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4册,第611页。

这首诗反映了会试期间帘外官的情况,透露出元朝会试执行了锁院、对读、誊录等制度。周伯琦的诗则是对会试考场的纪实描述:

其一,凤皇衔诏下亨衢,多士盈庭总八区。北斗光芒明策府,东风生意满皇都。墨池净几环香鼎,烛影疎帘听漏壶。拭目庆云华谷旦,敢令沧海有遗珠。

其二,邃馆高居切赤霄,蓬莱弱水隔尘嚣。棘围重钥兵行肃,笔阵三鏖士气骄。春夜沉沉微雪下,晴光荡荡宿阴消。预知天祐斯文在,只尺虞阶奏九韶。⑦周伯琦《近光集》卷三《至正十一年岁辛卯二月一日……纪事四首奉呈》,《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4册,第541页。

从上面第一首诗,我们可以看到会试考生在试院被分成八个区,分别考试的情况,这与考生来自四个族群相对应,说明元朝会试是族群之间分开考试。第二首诗则是从掌钥官写到维持秩序的士兵,描绘了会试考场庄严肃穆的气氛,还给我们透露出会试期间京城下了小雪的天气状况。另外,胡助也有关于会试的贡院诗,这里不再引证。

三、判卷与录取

考生完成答题以后,将试卷交到受卷所,受卷所收齐试卷转交弥封所,由弥封官派人负责弥封。此后试卷转到誊录所,誊录官监督吏员按照规定用朱笔誊录。誊录后的朱笔试卷转到对读所,在监试官监督下对读无误,行移考官评判。这种试卷行移的程序,乡试、会试同样适用⑧上述过程《元史》卷八十一《选举一·科目》(中华书局点校本,第2024-2025页)中记载最为详细,可以参考。元朝科举文书《中书省奏准试科条目》也有记载,见陈高华《元代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第157页)。。

试卷行移完成以后,就进入判卷的环节。贡举官、知贡举官、考试官、同考试官均参与会试试卷的评判,欧阳玄在一首诗中写道:

朱卷如山品第公,英髦脱颖策奇功。一时龙虎风云会,四海菁莪雨露同。人物古今需世用,文衡高下与神通。⑨欧阳玄《圭斋文集》卷三《天历庚午会试……偶成四绝纪其事。出院明日,有敕督修经世大典,又成小诗寄诸弟》,元代别集丛刊本,第18页。

诗中的朱卷就是誊录好的试卷,“朱卷如山品第公”,则是反映了判卷严肃认真的态度。一份试卷判完以后,考试官需要写一个批语来决定这份试卷的等级。史料记载,元明善就善于撰写会试试卷评语:

延祐乙卯(延祐二年),国家始策试士子,选充考官……迅笔详定试卷,数语辞义咸委曲精尽,他人抒思者不及也。⑩马祖常《石田文集》卷十一《翰林学士元文敏公神道碑》,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元刻本,第94册,第266页。

元代会试判卷基本上没有出现过明显失误,不过也有一次例外,郑玉记载了至正八年(1348)会试判卷失误的情况:

至正八年春,朝廷合天下乡贡之士会试于礼部。考官得新安王伯恂之卷,惊且喜曰:“此天下奇才也,宜置第一。”且庋其卷左右,以俟揭晓。未几,同列有谓王君南人,不宜居第一,欲屈置第二,且虚第二名以待。考者曰:“吾侪较艺以文第其高下,岂分南北耶?欲屈置第二,宁弃不取耳。”争论累日,终无定见,揭晓期迫,主文乃取他卷以足之,王君竟在不取。揭晓之日,考官自相讼责,士子交相愧叹曰:“王君下第,如公论何?”乃议举王君为宣文阁检讨,而王君已飘然南矣。①郑玉《师山集·遗文》卷一《送王伯恂序》,《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7册,第71页。

这次试卷评判失误的原因,除了考官对考卷水平的不同见解以外,族群歧视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元朝学术界既有学术的分野,还有族群的畛域,其复杂性可以想见。这种复杂的情况让考官很难在评判试卷时面面俱到,于是,发榜以后往往会出现举人不满评判结果,提出抗议的情况。苏天爵记载:“时贡举初兴,试者锐于一得,既而被黜者,哗言不止,至作诗歌讥诋主司。”②苏天爵《滋溪文稿》卷十四《濮州儒学教授张君墓志铭》中华书局点校本,第229页。王伯恂下第以后,考官自相讼责,士子交相愧叹。这些抗议现象,反映了举人们对会试评判的不满,这对考官来说,不能没有压力。袁桷也在一篇文章中谈到:

余尝预考进士于礼部,乡贡而来者盖疑之,而不敢有汰也,汰则德伤而体损。由江以南求试于外省多至八千余人,司绳墨者其无乃失于铨考与?抑亦以其耳目闻见之不接者而疑之与?③袁桷《清容居士集》卷二十四《送刘生归乡试序》,四部备要本,第208页。

这则材料说明,袁桷在做会试考官期间,明明知道江南考生违纪在其他考区参加乡试的现象,而非常谨慎,害怕出现“德伤而体损”的现象,不敢申明。在评判试卷这样的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考试官的态度应该更加慎重。

判卷以后的工作是录取。根据元朝规定:“于内取中选者一百人,内蒙古、色目人、汉人、南人分卷考试,各二十五人。”④《中书省奏准试科条目》,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57页。中选考生分成三甲,“第一甲各一人,不拘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廷对异等者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各取五人,余并第三甲”⑤《都省奏准科举条画》,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第161页。根据宋褧为其兄宋本写的行状,元统元年以后,根据宋本的提议,左右榜第一甲由一人增加到三人。查《元统元年进士录》,第一甲左右榜各三人,二甲各十五人,其余为三甲,证明了宋褧记载的正确。。三甲进士授官不同,“会试第一名,赐进士及第,从六品;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正七品;第三甲皆正八品。两榜并同”⑥《抄白元降圣旨》,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2002年,第155页。。从上面史料来看,元朝会试的录取率是三取一,这意味着三分之二的人会被淘汰,淘汰率比较高。元朝会试的这种较低的录取率可以从很多史料中得到旁证,宋褧写道:

天下选合格者三百人,赴会试,内取中选者百人,概言之也。由前知举官泥条制之人,止凭赴会试数中三取一,故累举中选者恒不及百,沿袭至是举,会试进士亦不及三百。公(宋本)持论坚请,取中选者百人,实自公举始。⑦宋褧《燕石集》卷十五《故集贤直学士大中大夫经筵官兼国子祭酒宋公行状》,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影印清抄本,第92册,第233页。

从这则史料可以看出,元朝录取进士一般采取三取一的比例,尽管在礼部尚书宋本的坚持下,元统元年(1333)在参加会试考试举人不满三百人的情况下,会试录取百人,但元朝此后的会试,只有至正十一年(1351)录取一百人⑧周伯琦《近光集》卷三,《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4册,第541页。,其余都不满百人,这说明宋本的建议基本上没有在此后的会试中得到执行。大部分会试仍采取三取一的录取比例,如元朝至正二十年(1360)的会试就是如此,《元史》记载:

(至正二十年)乙卯,会试举人,知贡举平章政事八都麻失里,同知贡举翰林学士承旨李好文、礼部尚书许从宗,考试官国子祭酒张翥,同考官太常博士傅亨等奏:旧例各处乡试举人三年一次,取三百名,会试取一百名。今岁乡试所取比前数少,止有八十八名,会试三分内取一分,合取三十名,而于三十名外,添取五名为宜,从之。⑨《元史》卷四十五《顺帝八》中华书局点校本,1999年版,第950页。

这次会试仍采取三取一的录取比例,因一科录取三十人确实太少,额外增加五人。由于元朝乡试的竞争激烈,会试淘汰率又高,所以元朝科举对于参加考试的举人来说非常困难。元人程端学写道:

进士百取其一,历试诸难而得选于省,奔走数千里会试京师,又三取其一,而二不偶,苟非持养于平日,不但为科举学者,孰免计较之私哉?①程端学《积斋集》卷三《送李晋仲下第南归序》,《丛书集成续编》影印四明丛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6月,第1页。

宋褧有诗也反映了元朝科举的困难,他在《得周子善书问京师事及贱迹以绝句十首奉答》写道:

人海茫茫万仞山,健夫争赴碧岩端。跻攀分寸不得上,始信文场蜀道难。②宋褧《燕石集》卷八,清抄本,《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92册,第176页。

由于登第困难,会试张榜后,举人的态度表现非常激烈,“得之则沾沾以喜,失之则戚戚以悲”③郑玉《师山集·遗文》卷一《送王伯恂序》,《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17册,第71页。,落第者大都“或戚戚,至感泣”。一些人将是否考中,当成上天命运的安排。如前面提到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李晋仲在返回江南时说:“吾学未充、命未偶耳。”④程端学《积斋集》卷三《送李晋仲下第南归序》,《丛书集成续编》影印四明丛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6月,第1页。会试举人蔡恒之下第,朋友朱德润为他感到惋惜,他说:“学不学在我,得不得命也,吾何慊乎?”⑤朱德润《存复斋续集》(不分卷),涵芬楼秘笈本,第7册,第748页。这种把会试成功与否当成上天的安排,反映了元朝会试举人对考试结果的无奈。

就特定地区来看,这种高淘汰率对一个地方科举成绩的影响各不相同,朱德润记载了江浙行省的嘉兴路一次会试的情况:

嘉禾陈君诚甫,领乡举,歌鹿鸣,而来会试春官者凡七人,皆不合于有司而去。⑥朱德润《存复斋文集》卷五《送陈诚甫下第序》,四部丛刊初编本,页三b。

嘉兴路这次会试七人全部下第,录取率为零。延祐二年(1315)会试,江西行省吉安路六人通过乡试,“明年会试京师,六人之中,擢第者三,杨景行、罗曾、萧立夫也”⑦吴澄《吴文正集》卷七十六《大元将仕郎南丰州判官萧君墓志铭》,台湾《元人文集珍本丛刊》第3册,第618页。。录取率达到50%,高于1/3的平均录取率。再以建康路为例,据《至正金陵新志》,建康路至顺元年以前六科,通过江浙乡试四人,分别是刘泳、李士良、李桓、李懋,会试考中二人(李士良、李懋),录取率也是50%⑧张铉《至正金陵新志》卷九《学校·科第进士》,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中国地方志丛刊影印元刻本,第34页。。

就个人来说,元朝会试及第和下第的例子很多,就及第者来说,除了本身的才华以外,还要有运气;对于下第者而言,除了名额有限以外,则各有不同原因。下面举例说明举人会试失败的原因。

伍成均,江西举人,“领荐于乡试,预贡于春官,而以额溢小却”⑨欧阳玄《欧阳玄集·圭斋文集》卷八《送伍成均南归序》,吉林文史出版社元代别集丛刊本,第90页。。他会试下第是因为名额少,淘汰率高,这是元代江南举人会试失败的主要原因。

曾子白,南丰人,江西举人,他“夙有文声”,至正二年(1342)会试下第,让学者吴师道感到迷惑,“谓其学之不逮耶?则并之者鲜矣。谓予之谬于料事耶,则同予者众矣?思之而不得其理”⑩吴师道《吴礼部集》卷十五《送曾子白下第南归序》,清抄本,《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93册,第425页。。曾子白与许多优秀的江南举人一样,各方面都优秀,若论会试失败的原因,只能用发挥欠佳或运气差来解释。

张翥、苏天爵对元朝科举的阐述说明,科举要关注现实问题,空洞议论很难得到考官的好评。

就汉人、南人会试及第者来说,除了文章符合元朝科举的答题规定并有较高的学术水平之外,运气是必不可少的。就蒙古、色目会试成功者来说,只要读通典籍,就有及第的机会。汉人、南人会试的及第者,当王宗哲莫属。杨瑀记载:

皇朝开科举以来,唯至正戊子举,王宗哲(字元举)乡试、省试、殿试皆中第一,称之曰“三元”。①杨瑀《山居新语》(不分卷),上海古籍出版社宋元笔记小说大观本,第6076页。

王宗哲字元举,中山府无极县人,《元史》无传,《万历真定府志》和《弘治保定郡志》均记载简略,无法讨论其家世、师承和经历,他成为“三元”,原因估计比较复杂,如汉人跟脚、个人努力、考试发挥超常等,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运气好。另一位突出的是李祁,欧阳玄记载:

国家有科举以来,凡七科二十有一年,第一甲实三人。三人者,皆赐进士及第。自元统初元之至癸酉岁始,南士居第二人而应是宠者,自云阳李君一初始。以第二人南士初登第入官,即得供奉天子词林,预典制诰修史事,又自一初始,是皆儒者之难遇也。②欧阳玄《欧阳玄集·圭斋文集卷八》,《送翰林应奉李一初南归序》,吉林文史出版社元人别集丛刊本,2009年版,第88页。

作为南人考生,李祁(字一初)受过严格的教育,文学、学术水平都较高,他会试成功是个人水平与运气共同作用的结果。

就蒙古、色目族群的举人来说,应考人数相对较少,没有激烈的竞争,试题也相对容易,因此,对于一般定居于内地,又重视儒学教育的家庭来说,考中进士并不是难事。典型的例子是色目人高昌偰氏,吴澄记载:

侯(合刺普华)之孙六,延祐乙卯、戊午,至治辛酉、泰定甲子、丁卯、至顺庚午六科,六孙相继擢进士第,三孙偰哲笃最先登科……钦惟仁宗皇帝视儒为宝,特开贡举之途,网罗天下英俊。自设科以来,逮至顺初元,凡六试士,而佥宪一门兄弟,每科中选,未尝间歇,科名之盛,天下无与比,虽唐宋极文之际,世儒世科之美,及此者亦希。冥福之报忠臣也,厚矣!殊渥之萃一家也,荣矣!③吴澄《吴文正集》卷十九《都运尚书高昌侯祠堂记》,台湾元人文集珍本丛刊本,第3册,第355页。

一个家庭六科相继产生六位进士,这不得不让学者吴澄发出感慨。偰氏的成功,色目人的跟脚起了重要作用,这种情况在汉人、南人家族中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例子是哈剌台,蒙古人,出身军户之家,其母为汉人张氏,苏天爵记载:

皇庆科举诏下,哈剌台甫十余岁,县君(其母张氏)呼而教之曰:“我昔居父母家,岁时亲戚小儿来者,吾亲必祝之曰‘长大作状元’,自我为汝家妇,恒在军旅,久不闻是言矣。幸今朝廷开设贡举,汝能读书登高科,吾复何恨。”于是悉资给之,俾从师受业。泰定三年策试进士,哈剌台果中第二甲第一人,授同知徐州事。④苏天爵《滋溪文稿》卷二十一《元故赠长葛县君张氏墓志铭》,中华书局点校本,1997年版,第361页。

哈剌台作为军户之子,没有任何家学基础,经过十三年左右的儒学教育,就考中进士,除了他本人努力以外,主要原因还是他蒙古人的身份。

元朝会试大约在二月下旬发榜,“中书省以中选举人分成二榜,揭于省门左右”⑤宋濂《元史》卷八十一《选举一·科目》,中华书局点校本,1992年版,第2025页。。因会试考试地点至公堂就位于中书省的东面,士人住在丽正门之外,看榜非常方便。此后,会试及第者取得了进一步参加殿试的机会,而三分之二的落第者在元朝至正二年(1342)以后,则有机会被任命为学官,离京赴任。元朝在延祐二年和泰定元年在大臣的请求下,任命下第举人为学官,这种情况只是临时之举,“后勿为格”⑥宋濂《元史》卷八十一《选举一·科目》,中华书局点校本,1992年版,第2026-2027页。。至正元年(1341)科举恢复以后,元朝高层专门研究了以下第举人充任学官的问题,决定:

腹里、行省山长、学正,拟至正二年为始,于终场下第举人内注充,须历两考,五十以上,止历一考,依例升转。国子生员不愿充者,许听再试。⑦《终场举人充教官》,陈高华《元朝科举诏令文书考》,《暨南史学》第一辑,第163页。另外,在其他一些史料中也有类似记载,刘楚《泰和州乡贡进士题名记》(雍正《江西通志》卷一百二十八《艺文·记七》):“其始,下第于春官者,止许再试,其或授正、长以归者,恩例也,其后下第者通得为正、长,而乡试复取额外优等为谕录者,则又至正癸未之新格也。”海牙《进士副榜题名记》(清同治《进贤县志》卷十三)也记载:“皇上兴复科举之明年,台臣建议擢会试下第举人充学正、山长,乡试取副榜举人,如正解额,充学录、教谕,盖欲俾夫庠序之师,皆文学之士,其学之者,皆得意取责而收效也。”

这一决定使元朝下第举人授学官成为制度,下第举人授学官的例子很多,如江西吉安举人刘于(字允恭)至正十一年(1351)参加会试下第,“以下第恩例,署泰和州学正”⑧宋濂《宋濂全集·翰苑续集》卷一,《故泰和州学正刘府君墓志铭有序》,浙江古籍出版社点校本,第795页。。建康路举人李桓泰定元年

(1324)下第,“恩例受余干州教授”①张铉《至正金陵新志》卷九《学校·科第进士》,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影印元刻本,第34页。。需要说明的是,下第举人也包括会试迟到,不能参加会试的考生,如上虞县色目人考生买闾,至正二十二年(1362)通过江浙行省乡试,次年“航海赴会试而后期,不果。礼部尚书李公尚絅特言之朝,勅授嘉兴儒学教授”②王逢《梧溪集》卷四下《赠买闾教授有序》,丛书集成初编本,第224页。。元朝任命下第举人为学官的政策,得到参加会试举人的拥护,张养浩有诗写道:

吾皇仁圣迈勋华,重为斯文掩类瑕。汉苑有林皆桂树,禹门无浪不桃花。殊恩远绍千余载,和气旁延百万家。比屋可封今起本,欢余不觉泪横斜。③张养浩《归田类稿》卷十九《诏五十以上未第者赐出身有差》,四库全书本,《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92册,第636页。

这首诗反映了士人听到这个政策以后无比喜悦的心情,也说明士人对这个政策的感激与支持。

四、结论

元朝科举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在蒙古统治下,由多民族共同参加的科举考试。这种蒙古统治和多民族的背景,使元朝科举的实施和运作过程比以前的朝代更加复杂。会试是元朝科举制度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由于参加会试的举人只有三百人,又在京城进行,考试的重要性自然高于乡试。从前面的考察来看,元朝会试程序设置紧凑,考试安排、人员设置合理,考试纪律严格,这些都有利于科举的公平合理。另外,元朝会试将四族群分成八区分别考试,也使科举考试的秩序易于维护。总的来看,元代会试在当时还是成功的,确实达到了元朝统治者允许各族群考生广泛参加和优待国人考生(蒙古、色目)的政治目的,体现了中国首个统一多民族王朝人才选拔制度的特点。当然,在元朝会试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考生在考试之前,主动与考官交游的现象,这种现象有悖于考试公平,反映了元代游士之风盛行对会试的影响。

元朝会试采取三取一的录取比例,录取率较低,除了元统元年(1333)和至正十一年(1351)以外,录取进士都不满一百人。在录取的过程中,汉人特别是南人处于不利的地位,不仅名额受到限制,判卷过程中有时也会受到不公正对待,成为族群矛盾的牺牲品。这种情况使元朝南人登第非常困难。至正元年(1341)元朝重新实行科举以后,实行下第举人任命学官的制度,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举人特别是属于南人族群举人的仕宦要求,是对会试录取率低的一个补充。

A Galaxy of Talents Filled the in the Capital:On the Implementation Proces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in Yuan Dynasty

SHEN Wan-li

(Historical Institute,Wuhan University,Wuhan 430072,Hubei,China)

Abstract:Metropolitan Examination,the second examination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n Yuan Dynasty,used to attract about three hundred Jurens who had passed the Local Examination to go to the capital of Dadu to take the exam.They needed to do some preparations before departure,mostly on raising the funds for the exam.After they arrived at Dadu,they would rent outside Lizheng Entrance to prepare for the exam or to do some social activities.The exam preparation would start on the 15th day of the first month of the lunar year and on the 1st day of February the exam would be held in Zhigong Hall which was divided into eight areas.The examiners came from the South Central Secretariat,Hanlin National History Institute and the Ministry of Rites and other departments.They would carry on locking the exam rooms,pasting the names,transcribing and other procedures.As the exam was related directly to the success or failure of candidates,sometimes it would arouse the disputes in enrolling.To some failed Jurens,Yuan began to implement appointment system which,to some extent,alleviated the contradiction caused by low enrollment.

Key words:Yuan Dynasty;Imperial Examination;Metropolitan Examination

(责任编辑朱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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