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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徐则臣小说“到世界去”的主题内蕴

2016-01-05张裕晋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5年10期

摘  要:徐则臣的小说,无论是之前的“京漂”系列、“花街”系列、“成长”系列,还是2014年出版的被认为是“70后一代心灵史”的长篇巨作《耶路撒冷》,构成其作品思想内核的始终是“到世界去”主题。文章从中国现当代文学“进城叙事”视角出发,试图探究“到世界去”主题的文学史渊源;结合文本具体分析“到世界去”主题内蕴的主体盲目性和双重同构性;最后,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社会背景下,分析徐则臣小说中“火车”意象的多义性。

关键词:到世界去  主题渊源  内蕴特征  意象表达

一、“到世界去”的主题渊源

2005年作家徐则臣凭借其小说集《鸭子是怎样飞上天的》正式步入文坛,其后出版的小说有《跑步穿过中关村》《我们在北京相遇》《天上人间》等,因其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生动的“北漂”形象而一度赢得学术界的普遍关注。单就小说主题而言,他的成功显然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文化因素。作者选择从城乡边缘的小人物身上切入,窥一斑而知全豹,作品人物身上反映的种种矛盾挣扎与整个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多方利害冲突、思想意识变化构成同时共振的关系。笔者认为无论是被学术界普遍认可的“京漂”系列、“花街”系列、“成长”系列,还是2014年底出版的被认为是“70后一代心灵史”的长篇巨作《耶路撒冷》,从乡村到城市、从边缘到中心、从东方到西方,以至最后到达形而上的宗教思想境界,作者始终试图探索人物在生活行进中所面临的种种焦灼、苦痛和挣扎,构成其作品思想内核的始终是“到世界去”的主题。

在一定程度上,“到世界去”的思想内蕴与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的“进城叙事”潮流有某种联系。现代化社会中城市的定义是:“指具有工业生产中心、商业中心、金融中心、信息中心等多种经济功能的经济中心。”[1]从概念出发,现代城市首先是工业文明的产物,因此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城市开始于近代,伴随其产生的“进城叙事”现象始于20世纪20年代,并在21世纪的今天仍然存在。其间经过两次高峰,第一次高峰处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时局不稳导致农村经济破败,农民大众为求得最基本的生存机会不得不背井离乡涌入城市,以茅盾的《春蚕》为例。[2]第二次高峰处于改革开放以来,城乡二元对立体制的松动,农民将希望进入城市的理想转化为实际行动。高晓生的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生动刻画了农民初次进入城市时的欣喜和激动。如果说陈奂生进城带有观光式的兴奋的话,那么之后路遥笔下的高加林和孙少平,当他们把逃离贫苦乡村而迈向现代化城市作为理想而为之奋斗时,其间所忍受的心灵和肉体双重煎熬,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学史第一次直面城乡分离和对立的文学作品。

受城乡二元对立思想的影响,徐则臣一方面沿袭了“进城叙事”着重表现边缘人苦难生活的叙述模式。例如,刚出狱而后又入狱的敦煌、北京梦最终破灭的乡村教师边红旗、被迫接受小说低俗修改的“我”、无家可归屡次被赶出门的西夏、冒着危险办假证的姑父、孤身背着大篓卖盗版碟的夏小容等。他们生活在城市的最底层,为了获得最基本的生存资源,获得在城市的合法地位,住在破烂不堪的出租房里,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或从事其它危险的非法职业。另一方面,社会现代化的加速,使得原有泾渭分明的城乡对立状态逐渐消解。在这一社会背景下,原有的“进城叙事”显示出了主题窄化的弊端。从“进城叙事”到“到世界去”,一方面弱化了地域之间的界限,实现了地域范围上的延展扩大;另一方面,“世界”从一个名词和形容词变成了一个动词,[3]着重描述人物在行进中的精神困境,实现了更高层面的精神世界的探寻。《耶路撒冷》主人公初平阳回乡的目的是为到遥远的耶路撒冷做资金准备。至于为什么要到耶路撒冷,主人公起初并没有明确的认识,而是随着小说情节的不断深入,真相逐渐显现出来,主人公终于意识到自己所执拗的“到世界去”(到耶路撒冷去),是为了获得少时因同伴去世而长久积压心底的愧疚情绪的一种释放,实质上是主人公精神世界的一场自我救赎。

二、“到世界去”的内蕴特征

首先,“到世界去”表现出强烈的主体盲目性。作者在其散文集《到世界去》自序中借一年到头站在故乡边缘的年轻人之口指出在自己最初的认识中“故乡以外看不见的地方统称为‘世界”。至于“看什么不知道,怎么看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同样不知道。他就是想看,仿佛怀揣一肚的邪火”[4]。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到世界去”的愿望驱使下,乡村教师边红旗放弃相对稳定的职业,离开淳朴善良的乡村妻子,一头扎进北京的都市洪流中,从一个热爱诗歌的教师,逐步成为假证制造者,长久建立起来的道德标准和价值判断在窘迫生活的强烈挤压之下逐渐失效。不同于《耶路撒冷》中老何在退隐的乡土与现代化的巨变间失落挣扎,对70后一代而言,乡土世界已经幻化为少时梦境般的迷糊印象。但是他们不得不面对另一现实,那就是带着像骆驼祥子一样盲目的幻想,一厢情愿地进入城市,是否能够如己所愿的问题。《啊!北京》中边红旗的结局就是最有利的证明。他非但没有取得城市人的合法身份,反而因其进入城市方式的非法性而最终被迫选择离开。

其次,“到世界去”本身具有的双重同构性。以故乡为起点的“到世界去”,在无意之间已经把故乡剥离在“世界”之外。这从一个角度反映了出生于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人,普遍缺乏对乡土的认同感;但是我们不能忽略的现实是,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社会,乡土依然是其重要组成部分,它的社会情态、情感态度依然“在世界中”,并在一定程度上深刻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更为重要的是,不能简单地把身体空间的位移变化作为是否实现“到世界去”的理想愿景的判断标准。作者在《到世界去》的自序中指出:“在渐行渐远的一路上,腿脚不停,大脑和心思也不停,空间与内心的双重变迁构成完整的‘到世界去。”[5]正是这种空间与内心的双重同构关系,使得《耶路撒冷》中的秦小福,即使离开故乡奔赴万里,也依然不能对发生在故乡的痛心往事释怀,心灵上的不得解脱使她终究没有“到世界去”。与之形成对比的秦奶奶,虽然日夜静坐在十字架前祈祷忏悔,但是心灵世界的释放促使她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到世界去”。

三、“到世界去”的意象表达

意象是中国首创的审美范畴。它的古义是指用来表达某种抽象观念和哲理的艺术形象。童庆炳指出,审美象征意象是指以表达哲理观念为目的,以象征性和荒诞性为基本特征的,在某种理性观念和抽象思维的指导下创造的具有求解性和多义性的达到人类审美理想境界的“表意之象”。“火车”这一现代物质文明的产物,因在徐则臣的小说中频频出现,而成为读者不可忽视的客观存在。一方面,它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现代交通工具,它与人物思想情感融为一体,成为人物思想情感的外化物。另一方面,正如童庆炳所言,在不同的社会情状及情感状态下,它显示出多义性的特点。它既是现代文明炫耀的资本,也成为引发现代人焦虑感的推动剂。既是作家笔下乡土文化退隐的表现,又是连接乡土与城市的纽带。火车呼啸着驶向远方,它是自由、恐慌、渴望的象征,是个体实现“到世界去”愿景的物质载体。

首先,它隐喻了现代化潮流的不可逆转性。《耶路撒冷》中的傻子铜钱的行为生动地诠释了这一社会基本定律。傻子铜钱企图通过往铁道上放石头的方式,让火车停下来。“我想让它停下来,我把石头放上去,火车就坏了。坏得一动不动。我就想让火车停下来,不要让它坏。我就跑,雷就在后面追我。”[5]在这里傻子形象的塑造,使整个故事情节具有滑稽可笑的特点,但是叙述者“我”镇静平和的第三人称客观叙述方式,使之脱离演化为一场闹剧的危险,而更具有某种意犹未尽的深长韵味。在此基础上,“火车”所隐喻的现代潮流的不可逆转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其次,徐则臣让笔下的人物借助“火车”这一现代交通工具,释放压抑的情绪,满足“到世界去”的心理欲望,并充分享受火车带来的高速的快感。“陈木年觉得自己的背景浩大,又像无所依傍,风经过腋下有种夜间飞行的感觉。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火车不是在跑,而是在飞”[7]。火车所代表的现代冲击力和巨大能量,让这个被压抑了四年的“天子骄子”,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满激情地宣告现代物质文明给他带来身心通透与洒脱。当作者把象征自由无拘的“火车”与静谧无边的黑夜大地联系在一起时,现代社会给予人的在喧闹世界里的心理烦躁、紧张、焦虑再一次得到空前的释放。“黑夜此刻开始开放,像一块永远也铺展不到尽头的布匹,在火车的前头远远地招引着,如同波浪被逐渐熨得平整。……这些安宁的感受和想象是白天里无法得到的”[8]。

再次,火车以及现代物质文明的吸引力和压迫感是共存的。作者也感受到力量、速度带来的心理焦虑。“满天地都是火车的呼啸声,击破、焦躁、执着永远也不会错过的两列火车重合了,你找到了我,我找到了你,黑夜没有了,火车也没有了,只剩下同一节奏的呼啸声”。隐含在作者笔下的物的压迫感与人的异化感明显凸显出来。同时作者也站在文化社会的高度,注意到现代文明带来的乡土文化的某种缺失。“火车一直穿行在平原的暗夜里。这片大草原至今不能习惯一列寒光闪闪的铁家伙奔驰而过:所有的鸟都被提前惊飞,虫子停止鸣叫,夏天才有的蚊蝇也潜伏不动,张大嘴控制着呼吸节奏”[9]。火车的轰鸣驶过一方面彻底打破了乡村世界的静谧,另一方面也消除了乡村和城市之间的明显界限,把乡村纳入到更广阔的外界视野中,它成为连接城市和乡村的重要纽带,成为无数人实现“到世界去”理想的重要方式。

注释:

[1]赵德馨:《中国经济史辞典》,湖北辞书出版社,1990年版,第64页。

[2]胡顺淑:《作家身份与新世纪以来的进城农民题材小说》,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

[3]徐则臣:《耶路撒冷》,北京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7页。

[4]徐则臣:《到世界去》,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页。

[5]徐则臣:《到世界去》,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2页。

[6]徐则臣:《耶路撒冷》,北京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页。

[7]徐则臣:《夜火车》,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84页。

[8]徐则臣:《到世界去》,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133页。

[9]徐则臣:《耶路撒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页。

(张裕晋  山西太原 山西大学文学院  0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