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巡游
2016-01-05古尔齐亚
古尔齐亚
初到莫斯科时,就想着去看布尔加科夫在新圣女公墓的墓地,那时的天气是阴郁的,我不知道新圣女公墓在哪里,也不知道布尔加科夫的墓在哪里,莫斯科对我来说就像是个迷宫,地铁是迷宫,街道是迷宫,更别说有几千块墓碑的新圣女公墓了。
关于布尔加科夫的墓,之前看到了很多国内作家和译者的记述。最早见到的一种是莫言的,他受邀去莫斯科开会,提出想看看布尔加科夫的墓,于是在莫斯科文联负责人带路下到了新圣女公墓,找到了那块小而丑的黑色墓碑,并用当时还比较流行的小数码相机拍下了它,那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事情。在他拍下那块墓碑20多年后,他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而这块丑石的背后,还有一段爱情故事。它本是果戈里旧墓的石头,后来果戈里墓搬迁建新,旧墓的石头就废弃了,布尔加科夫夫人知道丈夫一直是果戈里的信徒,所以在布尔加科夫去世后,夫人千方百计找到了被废弃的果戈里墓石,买了下来,稍加雕刻,就成了今天布尔加科夫墓上这块黑色的顽石,也从多个方面成了布尔加科夫一生孤傲的最后一个回应。
后来看布尔加科夫的《剧院情史》,序是翻译过《狗心》等布式作品的戴骢写的,说他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就去看了布尔加科夫的墓,他说在众多华丽的、精雕细琢、造型独特的大理石、花岗岩墓碑群中,又小又丑的布尔加科夫黑石头墓碑分外触目,他说那天的墓前,“黑油油的长方形土坟之上,赫然放着三束红玫瑰,莫斯科彤云密布,寒风萧瑟,还飘着稀疏的雪珠,这反使那三束益发鲜艳欲滴”,他觉得这块墓碑就是布尔加科夫一生写照,无论在生前的作家群中,还是在死后的墓碑群中,都是不合群的存在,正像布尔加科夫自称那样,文学之狼。
之前在网上搜索,有帖子说新圣女公墓在莫斯科大学附近,于是我从落叶缤纷的莫大逛出来,试图寻找公墓,在那天天色阴沉的下午4点50分,我终于找到了新圣女公墓。我掏出手机,翻出搜索出的布尔加科夫墓照片,小黑石头,又想起在布尔加科夫纪念馆看到的视频,一个主持人站在一棵树旁指着墓介绍,所以应该是在树旁边,根据这两个特点,我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先从最外面的第一排开始,逐个巡查,我不知道在几千个墓碑中,这样地毯式排查要多久才能找到布尔加科夫。
正当我沮丧时,保安走过来告诉我,你还有10分钟,要下班关门了。我只好带着遗憾走出了新圣女公墓,想着如果看到布尔加科夫墓,我此行就是虚空。
第二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我再次来到新圣女公墓,果然,一块绿色的名人墓碑索引牌立在入口迎面左手处,我根据俄文那个豌豆芽一样的B,找到了布尔加科夫,他名字旁边就是一只夹死在里面的蜜蜂还是什么飞虫。
根据索引果然很快,我用了2分钟就找到布尔加科夫的墓,它确实很小,但在上午时分却阳光十足,而且周围没有遮挡,前几排大概是该墓主的后人前来祭拜,神职人员晃动线索上吊着的香炉,念念有词,身后几位包着头巾的苏联式大妈齐声高唱,在林荫和阳光下,恍若隔世。
尽管布尔加科夫墓很不起眼,但是一方土坟显然是新收拾过,上面新种植了小花,墓碑前也摆放着大束的鲜花,周围还有应该是傍晚时分点起燃尽的那种宜家圆盒蜡烛,虽然他是孤独的文学之狼,但他死去几十年之后,却并不孤单,如果从这些墓上祭拜之物的新鲜程度和自发程度来判断,他的墓的受欢迎程度甚至超过了契诃夫等人。
我找到一对俄国老夫妇,我用英语说,能帮我和布尔加科夫拍个照吗?他没听说,说谁?我用俄语发音说,布尔加科夫。他大笑说,哈,布尔加科夫,大师与玛格丽特!
我想起那天我坐在步行街的长凳上吃哈密瓜,旁边在莫斯科上学的圣彼得堡小哥和我聊天,我说过布尔加科夫,他说,啊,大师与玛格丽特,不过我更喜欢他的白卫军。我还说俄罗斯人好像很爱阅读,我在地铁上、路上、咖啡馆各种地方都看到人捧着纸质书在看。他说,也不全是如此,也许是所有爱读书的人都来了莫斯科吧,其他地方未必如此,我想了想,在西伯利亚的丛林里,通古斯人面孔的人捧着一本《战争与和平》,好像确实有点违和。
在树枝间投下的阳光里,我坐在布尔加科夫墓的石头边沿上,重新翻开《大师与玛格丽特》,看到电车轧掉了柏辽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