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履人生
2016-01-04李杰
●李 杰
王维写过一首诗很是令我动容,叫做《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诗篇通俗易懂,为乐秋咏志之佳作。然而,每每将目光锁定在“空山”、“明月”、“清泉”等字眼,心思为之畅然。空山悠悠,明月清柔,清泉石上自在流。这一和谐丽沁的笔调总能抓紧我内心所掩藏的虚无。行踏在青石板上,步步所起尽是平履,在人生的浮华中哪里会有沉重的卓著呢?或许理想中的田园离我们太过遥远,眼前的景色尽现豪华高大,十分繁芜。很久没有在冬日里见识枝干摇动了,上面少了鸟儿的嬉鸣;也很怀念风吹稻香的愉悦,只可惜扑面的柏油蒸气过于炙手。
于是,初时觉醒的文人、学者等各自舍弃他们身上的荣誉光环,去寻求他们所需的大自然所独有的宁静与深远,仅仅是为了步履在人生之路上的盈足。然而,每次扼腕于花的盛开,却不知周遭一年的脚步悄然虚度。生命的急速飞驰让你体悟的不是满足,往往相反,是一种无常、孤独,乃至冷漠。它不会因你的美丽而留恋,也不会因为你留恋美丽而优雅地停步。生命的纤华就在于它的无情,然而它所给人的无情却能令人品尝出甜美的有情。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握岁月常青顿号步履盈足,而这样的人总会注重对自己内心的握持。
曾经有一次,日暮索瑟的公车上塞满了忙碌一天的身影。不幸身在其中的我正流连于窗外噬血般的残阳,无意中被身旁捡拾的少年惊动了。显然,这是一位身着极为素朴的少年,洗旧的衣衫干净着懵懂的脸颊,宛如山水笔调间连出一条飞舞的墨带,和谐而绵远。我……我很是确信这样急匆匆的起落莫不是丢了十分珍贵的东西,也必然摆弄着新奇稀罕的玩意儿。然而,在斜阳的微射下,我却忽然发现了男孩额头上的七彩,感动着周身的转动。这样普通的男孩居然能够放射出如此夺目的绚彩!难道是他朴素衣衫的反衬,再着眼于他的捡拾,捧在手中的“珍贵”原本是一些无人问津的琐屑。居然而必然!
“这些琐屑是你掉落的吗?”此言一出,我下意识地知觉我的愚蠢。
“不是啊!其实我也不知道!”男孩埋着头,继续他的“探索”。
“那你……”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觉得每个人都会像我这样做。而每一个拥有这样时刻的人,他也会是快乐幸福的人。”
我涩涩地读着他佝偻的背影,潜移默化地随意绽放他内心的感动。青山的幽谧、明月的温柔与清泉的净流都可以见解,映现,甚至升华。我从内心深深地相信有这样心性的人会步步阳光朗丽,处处花团锦绣。
人的心性好比是一座伟岸的高山,山顶的冰洁往往牵引着泥淖者的蜕变。不断向上攀登的过程,无非是向内探求思索的步骤,也是对缺失的厚实摸索。口渴时,捧一把清澈的融水,你会感受山的纯净;疲累时,躺倚山石酣然大睡,山的柔约就会在背靠中抚摸得到。即使有跌倒的时刻,草木的有情也会助你远离堕落的围困。心性的成就远非如此,它的多娇也蕴含于对朗朗天地的包容。心中有彩,飞虹便自成七彩;心中有云,云儿就漫卷舒流;心中有情,天空也阔大无边。
人的心性也仿佛是茂盛的森林,林中的安详、自在与恬淡,总能唤出城市喧嚣中难以触碰的鸟鸣。草木嶙峋,连天蔽日,在冬夏四季的轮转间亘自不断的是林中潺潺的流水,悠长而渺远。夏日的蒸腾让人体味它独有的沁凉;冬日萧萧,也难免有它哗然的有情,打动林中的孤寂。踱行在绿色王国间,你会从平常的露珠里升华出彩虹的瑰丽,会从透过叶缝的阳光里照耀深邃的温存,会从错节的年齿里读解无常韵律的真谛。这样的你我永远不会有空泛的脚步,每一步都会烙着盈足的印迹。步步闻鸟鸣。
可是,山再过沉稳,也掩不了地动震撼的可怖;林再过安谧,也总有付炬湮灭的叹息。我们的彼刻,无论是阅己、察人、观事,都是以一种狂躁的热度炙烤着心结。也会是人生道路的跌倒时期,喷涌着岩浆般的血流模糊的不仅是双目的眼前,也会是整条路的平坦。值得庆幸的是,不经过跌倒的苦痛怎能知觉原来的虚浮,又怎会着眼于未来的沉重?不用在意跌倒的苦痛,仅求能以温柔的心扉阅己,平和的态度察人,专注的神思观事。伤痛的每每也会丰盈无比。
这时的我也渐渐地明白了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每每有吟诗、长啸、徐行的时刻,少不了对仕宦的渴求;
每每有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意境,免不了对妻儿的挂念;
每每有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却依旧为物质生活所围堵;
每每有春风醉酒的画意……
每每……
愿世上只多一些每每!因为每每有一步每每,踏求的脚步总会踩出七彩的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