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宝马当毛贼

文/江鹏程

案 件 聚 焦

开着宝马当毛贼

文/江鹏程

河北省某实业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唐溪，是一个身家数千万的大老板，竟然开着高级宝马轿车从河北廊坊跑到北京市怀柔区一个小乡镇，盗窃了1000元钱之后，还专门留下一个带有唾液的易拉罐，是有意考验警方的破案能力，还是另有隐情？

当一切大白于天下，患有强迫症的唐溪宁愿坐上几个月的牢，也要拒绝司法机关为他的盗窃癖进行鉴定，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进监狱关住自己的手？

屡现盗窃 小镇宁静被打破

2014年4月，北京市怀柔区某小镇派出所值班电话又响了起来，民警老张接到报警电话，说是一家住户进了贼。

报案人小王说：“我回家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平常钥匙转两圈，防盗门就开了，但这次回家钥匙转了四圈门才开。进门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是大衣柜里的一个装钱的塑料袋扔在床上，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对劲，赶紧翻了一下柜子，发现了有1000元现金丢失，还有一些首饰也找不到了。”

这是老张本周内接到的第三起报案了。老张纳闷，他在这里当民警20多年，当地一向民风朴实，可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要说盗窃案，平时连邻里之间纠纷都很少见，最近几天这是怎么了？

更令老张纳闷的是，这3起盗窃案的被盗数额，实在有点少得寒酸。前两起案件，报案丢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区区两三百元，这一次丢得多，也仅仅千元左右。

虽然案值不大，但对老张来说，盗贼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住户家中盗窃，应当引起足够重视。此案不破，警察老张实在没脸见街坊邻居。

怀柔警方接到老张求援，指派专家协助侦破此案。但让老张想不到的是，这个简单的盗窃案，案发现场却没有留下一丝撬动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一个指纹、脚印。这起极小的盗窃案，盗贼在整个作案过程中的老练程度堪比007，这让老张挠头不已。

作案现场并没有被破坏，技术人员在门把手、衣柜等较容易留下指纹等痕迹处进行指纹提取等证据收集。遗憾的是，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技术手段也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案件似乎陷入了僵局。

峰回路转 监控锁定宝马车主

老张犯愁了，作案水平能够达到不留丝毫痕迹，肯定是惯犯高手。但是，达到这种手段的梁上君子，会只窃取1000元就飘然而去吗？经过调查，辖区内很久没有盗窃案件发生，几个不良少年也都查实没有作案时间。

这么“完美”的盗窃，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老张认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外地高手来此作案。因为十几年来他还没见过本地毛贼的“窃术”达到如此不留痕迹的高度。案情分析会上，大家的讨论让老张找到了希望，那就是从监控视频入手排查外地来人。

警方将失主小王出门到回家这段时间进入小区的外来车辆和人员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逐一进行排查。

经过逐一分析排查后，一辆挂着河北牌照的轿车进入警方视线。办案人员当时就犯了嘀咕：“不可能吧？这是一辆宝马X5，市场价格在100万左右。”

“开着宝马来盗窃？”老张盯着这辆豪车，也不大相信。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按照这个车牌的牌照，找到车主查查再说。”负责本案的领导作出指示。

很快，办案民警在河北香河找到了这俩宝马X5，还有车主唐溪。

面对警方的唐溪一脸轻松，他坦诚地说：“我那天是开车进过这个小区。我和几个朋友来怀柔旅游，感觉要拉肚子才进了这个小区，想找个公共厕所方便一下。我一个身家几千万的老板，有必要开车跑到怀柔偷东西吗？”

这个回答让办案人员也哑口无言。经过调查，唐溪是廊坊人，是河北省某实业集团的董事长、总经理，该集团在当地也算是个大企业。从河北开车跑到北京怀柔就为了盗窃1000元钱，无论从逻辑上还是从犯罪动机上，似乎都难以说得过去。更何况，监控中除了发现宝马车进过小区，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证明唐溪是窃贼。

就在办案人员准备放人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等一下！”只见老张举着手机跑到了讯问室说：“提取一下唐溪的唾液进行比对。”

就在刚才，老张得到一个重大线索，失主小王刚刚打来电话，他告诉老张，犯罪嫌疑人在现场留下了唾液。

听到这个消息，唐溪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原来，小王报警后，回家发现厨房里刚买的一箱“露露”饮料被打开。小王跟妻子对质后，确认两人都没有喝过这箱“露露”，但却在冰箱里发现了一瓶还没有喝完的“露露”。于是，小王赶紧拨通了老张的手机。

得到消息的办案人员经检查发现，“露露”饮料罐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但却在开口处留下了唾液痕迹。

警方通过提取唾液痕迹与唐溪的唾液进行比对，法医鉴定结论是：在排除同卵双胞胎和其他外源性干扰的前提下，支持送检02号检材（被盗现场提取的露露饮料罐擦拭物唾液斑）为唐溪所留。

看到鉴定报告，一副老板气派的唐溪一下子蔫了。

幼年坎坷励志传奇背后全是泪

警方在调查唐溪的过程中发现，唐溪的人生跌宕起伏充满悲情。

唐溪1980年出生在河北省廊坊市一户农家。唐溪出生后不久，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带着唐溪改嫁给同村一个光棍儿。3岁那年，唐溪被确诊为先天性肾功能不全。中医说唐溪是个先天无精短寿之人，而西医说如果不及早进行治疗，唐溪的病情会从肾功能不全演化成尿毒症。为了保住唐溪的命，母亲忍痛在手术单上签字，割掉了唐溪一个坏掉的肾。

从此唐溪成了同龄人眼中的怪人，他沉默寡言，很少跟别人说话。14岁那年，小学尚未读完的唐溪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2007年春节当唐溪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26岁，此时的唐溪已经成为身着名牌、开着豪车的成功商人。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唐溪去了哪里，唐溪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而警方在调查时发现，1999年11月2日，19岁的唐溪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2006年9月被提前释放。

但在当地，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也没有人把眼前这个成功老板和当年那个少言寡语的贫困少年联系在一起。每当人们问起这些年的经历，唐溪总是微笑着摇摇头，不愿意多说。

成为商人的唐溪已经26岁，母亲催着他尽快结婚，唐溪按照母亲的要求，娶了一个农村女孩，一家三口在燕郊购置的别墅里，过着隐秘的幸福生活。

而唐溪公司里的所有人，对于唐老板的情况都一无所知。唐溪这个老板与众不同，他把很多权力都下放给手下的副总们，并且告诉手下说：“我有时候可能会外出一段时间，不管时间多长，你们都行使自己的权力，干好自己的事情，我不会亏待你们。”

而对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唐溪也这样叮嘱。

也许为了验证自己所说的话，半年之后的2007年4月，唐溪果然失踪了，失踪了整整一年半。而由于事先对公司的经营结构作出科学安排，唐溪的公司竟然运转正常。一年半之后，唐溪回到公司，闭口不谈这一年半去了那里，只是给公司付出辛苦的员工，每人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只有唐溪的母亲和妻子知道，这一年半里，唐溪又进了监狱。2007年6月，唐溪因盗窃罪被北京市通州区法院判刑1年零6个月，直到2008年10月2日刑满释放。

2007年4月3日，唐溪开车到北京市通州区一个客户家里，谈了一笔数百万元的生意。双方达成协议后，唐溪开车回廊坊的途中，路过西集镇一个小村的时候，眼看四下无人，他翻墙进入一户村民家中，顺手拿走了一部价值340元的诺基亚手机。接着，到了下一个村，又跳墙跑到两户农民家里，偷走了1600元钱。

连续3次得手，回到自己车上的时候，唐溪兴奋得全身都汗湿透了。

当天唐溪刚回到家，就被随后追来的通州警方带走了。唐溪的母亲和妻子，说什么都不相信唐溪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即便最终拿到判决书的时候，她们都认为一定是警方和法院搞错了，冤枉了好人。

但唐溪却出奇地平静，他说：“算了，命中该有这一劫，这事不要再说，好好过日子吧。”

陈述隐情自愿认罪请求法院轻判

因为唐溪在公司运作中早已搭好人员结构,唐溪回到河北香河后,继续经营他的公司。唐溪闭口不谈过往经历,家人对他这一年半的神秘失踪，也是讳莫如深。

很多拿到红包的员工们都认为唐溪这么成功的老板，一定是在国外有了一个家，起码有了外国护照，他们指望着某一天唐老板会再次神秘失踪。可是从2008年10月之后，连续5年的时间里，唐溪再也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公司，更多的时候是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大门紧闭，谁都不让随便进入。

唐溪公司的生意越来越好，从一个县域的小公司，一跃成为省级的实业公司，唐溪个人的资产也达到了数千万元。

员工们发现，唐老板除了像以往那样沉默低调之外，更增加了很多神秘的举动。他每天总是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仿佛在研究着什么高深的学问。有一次，一位副总因为业务问题急匆匆地推开唐溪的办公室，发现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门锁。因为搞不清唐溪在干什么，这个副总也没有多问。

其实连唐溪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在经历过2007年翻墙盗窃被抓之后，他突然对开锁这个技术活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只要看到一把新奇的锁，总想上去捅一捅。当然，他也会时不时地到网上去查找一下有关开锁的技术要领，甚至干脆买来各种各样的锁具进行研究。

经过5年的摸索，唐溪已经把自己“锤炼”成一个隐秘的开锁高手。无论是单位的门，还是家里的防盗门，他随便用一片香烟盒的锡纸，外加一块铁片就能轻松在十几秒钟之内将其打开。当然，除了唐溪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遇到那些奇奇怪怪的锁具，唐溪曾经无数次产生过上去捅开它的冲动，但是，他一次次把这些内心的冲动隐藏在心中。因为他自己明确知道，只要自己伸出手就会被捉住。所以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他一次次控制住了自己内心的那头野兽。

很少有人注意的是，作为老板的唐溪很少到外地出差，哪怕是游山玩水的机会，他都让给了别人。员工们都以为唐溪恋家，实际上只有唐溪自己知道，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他内心的那头野兽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唤醒，所以，他基本上不去外地出差，以免管不住自己的手。

2013年4月15日，有一位北京市怀柔区的重要客户要与唐溪签订合同，从廊坊开车到怀柔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反正不在外地过夜，唐溪想都没想就开车去了。

4月15日中午签订完合同之后，好客的朋友摆下一桌酒席，唐溪推辞不过端起了酒杯。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朋友安置在一家宾馆里。此时天刚刚擦黑，在宾馆里百无聊赖的唐溪怎么也睡不着。离开家到了陌生地方的唐溪，按捺不住心中那种想要翻墙越室、展示一下自己“研究成果”的欲望。

下午醒来之后，唐溪刚开始还能尽量克制自己，可是越克制自己，心里越烦躁。趁着天刚擦黑，他鬼使神差地下楼开着自己的宝马车驶出宾馆，三拐两拐就来到了小王所在的社区。

唐溪在小区一个安装着高级防盗门的门洞前停下车，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又从烟盒里抽出一片儿锡纸，包在一块铁片上，几秒钟就打开了楼门口的防盗门，钻进楼门。他沿着楼梯走上4楼后，小王家安装的一个特制的防盗门，像磁铁一样吸引住了唐溪，他在楼道里几次退出又回来，最后还是把手伸向了门锁……

唐溪几乎是随手拧了两下，防盗门锁就被打开了。一瞬间，唐溪觉得压抑的心灵无比放松，“太刺激了！”他忍不住自我鼓励一般悄悄嘟囔了一声。

随后，他穿上鞋套进入房间，在屋子里的大衣柜里找到了1000元现金，紧张兴奋拿到这1000元钱之后，他又故意把包钱的塑料袋放在整洁的床上。即便这样，唐溪仍觉得还不够过瘾，他在厨房里看到一箱没打开的“露露”，他像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打开一罐“露露”喝了几口，把喝剩的“露露”放进了冰箱的显眼位置上。

连唐溪自己都没想清楚，是从小生活困难舍不得浪费，还是想给房主留下点线索，害怕自己这么杰出的“成果”无人知晓。反正他把塑料袋放在了床上，又把那半瓶“露露”放进了冰箱。

唐溪甚至能够预见，留下的唾液会暴露自己，但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将那半瓶“露露”放回了冰箱。

拒绝心理鉴定盗窃千元获刑八个月

整个作案过程中，唐溪始终戴着手套和鞋套，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脚印等痕迹，但他却自作聪明地留下了唾液。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即便警方找到自己，也不值得为了1000块钱去做DNA鉴定。

但唐溪最终还是失算了，他就这么被自己留下的线索给“坑”了。

当警方询问该地区发生的另外两起价值百元的盗窃案件时，唐溪矢口否认说：“那样的盗窃太没有技术含量了，不是我干的。”

此案起诉到北京市怀柔区法院之后，无论是警方、检方还是法院，都认为唐溪可能患有盗窃癖或者强迫症，建议唐溪进行心理鉴定。如果鉴定结论证实他的确患有盗窃癖，法院在量刑时可以适当予以考虑从轻。但令司法人员疑惑的是，唐溪自愿认罪，积极退赔受害人的损失，宁愿坐牢也坚决拒绝进行心理鉴定。

一个千万富翁为了盗窃1000元去坐牢，而且三进宫的唐溪当然明白鉴定对他极为有利，却坚决拒绝鉴定。法官拿到这起离奇的盗窃案件后，也是哭笑不得。但无论盗窃物品价值多少，唐溪的行为已经构成刑法意义上的盗窃犯罪要件。而且，从法律角度来说，唐溪还是一个应依法从重处罚的累犯。

法官和检察官都曾试图从心理矫正的角度，与唐溪进行交流，想从唐溪那里了解他在14岁到19岁这5年间经历过什么，但唐溪拒绝回答，而且坚决否认自己患有盗窃癖。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最隐秘的角落，法官们明白,不能以善良帮助的名义，去揭开他那个疮疤。最终,法院尊重唐溪的意见,没有对他进行心理鉴定。

2014年10月26日，北京市怀柔区法院以盗窃罪判处唐溪有期徒刑8个月。

从主观上来看，唐溪盗窃时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知道盗窃的后果。从客观上看，唐溪对自己盗窃行为的负面认识心知肚明，却忍不住伸出了第三只手。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但唐溪拒绝对于自己是否具有盗窃癖进行心理鉴定。与精神疾病不同，心理上的某些疾病并不属于神经系统产生的自控力减弱或者消失。也就是说，即使唐溪真的具有盗窃癖等心理疾病，也不属于法定上的从轻或者减轻情节，只能是法官在量刑时予以酌情减轻。

一般而言，普通盗窃是经过计划或深思熟虑的，是出于贪念，目标是有用或值钱的货物。而盗窃癖患者的目标，往往是个人不需要使用和不值钱的物品，而且也没计划而冲动地盗取物品，所以很容易被人抓个正着。最重要的分别是，盗窃癖患者无法抵御一种不断升级的冲动，这种冲动只有随着盗窃完成之后才会减低，而且偷窃会给他带来短暂的快感和满足。

责任编辑/潍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