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平叛琐忆

口述／贺熙成 整理／汤礼春

贺熙成，1937年出生于湖南祁东，1954年参军，随部队入朝进行肃清敌特和战后建设等工作，后参加西藏平叛、对印自卫反击战，由一名普通的农家子弟成长为团级干部。1978年9月转业至湖南衡阳，现在家安度晚年。

贺熙成1973年留影

1951年，中央人民政府与西藏地方政府签订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十七条协议》后，从西藏当时的实际情况出发，没有立即在西藏实行社会政治制度改革。然而，以达赖为首的西藏反动上层集团为了维护政教合一的农奴制度，与外国反动势力勾结，进行着一系列背叛祖国、背叛西藏人民的活动。1959年3月10日，西藏地方政府及反动上层宣布“西藏独立”，并先后在拉萨集结7000余名叛乱武装分子，发动全面叛乱。

进藏

当时，我所在的54军130师刚从朝鲜撤回不久，驻在四川的雅安、犍为一带。接到赴西藏平息叛乱的命令后，我们迅速完成战前准备，从川藏公路开进西藏。

由于我们的战士绝大多数是第一次进藏，很不适应高原缺氧的环境，因此我们行进到四川甘孜地区时停了下来，进行休整和适应性训练。第一次完成短距离拉练返回驻地时，就在离驻地小山头不到1000米的距离，我和很多战友怎么也走不动了，我在地上整整躺了4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经过近一周的适应性训练，大家普遍适应了高原环境，又向西藏进发。我们全副武装坐在车上，每辆车头都架着机关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由于公路被叛军破坏严重，我们经过七天七夜的行军才到达昌都，在那里进行平息叛乱的工作。

发动群众

我们平叛的方针是：发动群众，政治争取，军事打击。由于叛匪的破坏，群众大部分上了山，所以群众工作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难题。

为了团结群众、发动群众，我们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群众的每个院落进行打扫、清理，对群众的一草一木加以爱护。有个班在一个院子里发现有几只母鸡在下蛋，战士们就天天将鸡蛋保存起来。有一天，一位大娘从山上回来了，她发现院内干干净净，母鸡下的蛋也好好地保存着，就把自己的亲眼所见向山上的人说开了。不几天，群众陆陆续续从山上下来了。其实，他们就躲在后山上，我军的行动他们都看在眼里。

有一天，我们发现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伤势严重，就帮他包扎伤口，按时给他换药，他的伤口一天天好起来。后来我们通过翻译了解到，这名男子不愿意跟着叛匪走，就被打伤了。他伤好后，得知我们要消灭叛匪，不仅为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而且还要和女儿一起给我们带路，去消灭这股叛匪。

攻打仙人洞

根据这位负伤的群众提供的情报，有一股叛匪藏在金沙江南岸普希纳支山脉悬崖中部的仙人洞里，洞口周围被树木遮挡，十分隐蔽，两侧是悬崖绝壁，正面是坡度陡峭的深谷，易守难攻。据说在清朝时，一股土匪在这个山洞里驻守了很长时间，清军对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他们还想用以前的老办法来对付解放军。

当我们在那父女俩的帮助下来到山洞时，看到那里山势果然十分险要，洞口不大，坡很陡，山很高。从山上往下打，下不去；从下往上打，够不着。我们先将山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团指挥所命令：三营担任主攻，以连排为单位，分五路拉网式向前推进；一、二营为第二梯队，在外围把守所有通往仙人洞和周边山头的大小路口，严防叛匪乘机突围逃跑。

三营正在搜索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枪声，七连闻声冲击，九连一个排也赶来支援。七连卢连长大声提醒：“同志们，提高警惕，注意隐蔽，仙人洞可能就在附近！”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发现了洞口。他当即决定，在两挺机枪的掩护下，亲自带领二、三排战士向洞口发起冲锋。经过一轮激战，冲锋未能取得成功。只要战士们一抬头，便遭到洞里叛匪的猛烈射击，先后有8名战士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三营长董正清火冒三丈，命令战士们将轻重机枪、无后座力炮、火焰喷射器架在崖石上，对准仙人洞猛烈开火。霎时间，枪炮弹像雨点般在洞口爆炸、燃烧，叛匪的反击被我们强大的火力压制住了。七连二排长带领一个班9名突击队员向敌洞口冲去。勇敢机智的副班长刘茨良脱下自己的衣裤和鞋袜，带着冲锋枪和手榴弹，慢慢从洞口侧面爬了上去。当他接近洞口时，首先向洞里甩了两颗手榴弹，正好把守在洞口的叛军头目给炸死了，洞里的叛匪见没了首领，全乱套了。他们用刺刀挑着白旗，一个个从洞里爬了出来，高举双手，缴械投降。经清点人数，共抓获叛匪280多人。

这是我军入藏平叛以来，取得的首场大胜利。战斗结束后，刘茨良同志荣立一等功，那位为我们带路的群众的女儿被送到内地学习，后来成为首批藏族大学生。

遭遇战

有一天下午，我们向某地进发，途经一个三面环山的地段时，1400多名敌人在三面山头上同时向我们开火。营长立即命令我们分三路向敌人发起攻击。敌人火力很猛，据守的山又很高，地势易守难攻，但我们的战士个个英勇顽强，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边打边往山上冲。我们营部指挥所离敌人也只不过300多米。经过20多分钟的战斗，我们的战士很快抢占了一个山头，敌人见势不妙，丢下几十具尸体拼命逃跑。我们乘胜追击，敌人跑得快，我们追击得更快，一口气追出去40多里。

遗憾的是，天很快黑了下来，尽管我们调集了部队在前面阻击，但由于天黑，地形又不熟，继续追击很困难，营长命令停止追击，加强岗哨。我们歇下来以后，为防止敌人偷袭，打了一晚上照明弹，把山间照得通明。拂晓，我们对战场进行了清理，共俘敌300多人，打死100多人，其余近千人逃散了。我们牺牲了十几名战士，有一个排长在发起攻击时大腿中弹负伤，由于包扎不及时，流血过多，也英勇地牺牲了。

自然灾害

在西藏，除了凶残的叛匪，恶劣的自然条件也是我们的“敌人”。

雪盲。有一天，阳光很强烈，我们在雪地上行军。尽管行动前有要求，让我们过雪地时一定要戴上墨镜或用毛巾将眼睛遮挡一点，但有些战士就是不听，结果患上了雪盲症。

冻伤。我们有一个连队在翻越唐古拉山时，由于冰雪封路，加之天也黑了，他们就蹲着过了一夜。第二天，他们醒来后，很多战士被冻伤了，有的甚至不能走路了。我们把他们抬下山，后来有的战士在医院被截肢，造成终身残废。

龙卷风是最厉害的自然灾害。1960年秋，有一天上午8点多钟，我们一个排长带领全排32人去执行一项任务。在爬山时，突然间，一根黑柱盘旋而来，排长赶紧大喊：“龙卷风！快往山上跑！”这股龙卷风面积有20多平方米，所过之处天昏地暗，非常可怕，将30多个战士卷在了里面，埋在了十多米深的积雪里。只有一个战士因小便晚到了几分钟，等他赶到时，一个战友也看不到了。他一边哭喊，一边寻找战友，发现有一个战士的手臂露在外面还在动，就赶紧挖雪，把这个战士救了出来。后来，我们一个连挖了十多天，才把烈士遗体全部找出来。

过河

我们在平叛战斗中渡过很多次河。通天河弯弯曲曲，我们过了很多次。这条河不像小说《西游记》中描述的那样波涛滚滚、妖雾弥漫的，而是比较平缓，河面也不宽。河两边长着很多野生樱桃树，红红的樱桃随手可摘。我们在行军途中一边观赏风景，一边吃着樱桃，既饱了眼福，又饱了口福。

而金沙江则大不相同，江面虽不很宽，水流却很急，地势非常险峻。要渡过金沙江，很难找到船只，只能乘坐当地群众制作的小牛皮船。这种船船身很小，仅能坐两三人，必须由当地熟练的水手掌舵才能划过去。有一次，我们部队要到江对面执行剿匪任务，又找不到大船，就找来不少小牛皮船，在当地群众的大力支持下顺利地过了江。其中有一条小牛皮船由于水手操作不当，被冲得顺流而下，漂了很远才划到对岸，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次我们要到对面的山上去执行任务，中间还隔着一条河，要渡过这条河就要先从很高的山上下去，过河以后又要爬上一座山。本来两山之间距离很近，却让我们走了很长时间。

爬山

我们在西藏平叛三年，几乎天天爬山。西藏的山平均高度都在4000米以上，而且山山相连连绵不断，那真是山外有山、山中有山、山顶还有山，除了山还是山。我们剿匪一般不往山沟里走，而是哪里山高往哪里攀。这样做的好处是居高临下，容易观察敌情，一旦发现敌情，展开战斗也快，或堵或追，都比较容易。

爬山是很累的，有时一天一夜也翻不过一座山。有一次，我们从黄昏时开始爬山，爬到天亮了还在半山腰上。“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的时候累了可以歇下喘口气再往上爬，而下山的路却感觉没完没了，一个劲儿地往下、往下，下得人心发慌、腿发软。山与山之间沟壑纵横，山沟又深，有时好不容易刚从一座山下来，又要往另一座山上爬去。我们部队在西藏的三年里，爬遍了昌都地区东西南北的山，剿灭了所有盘踞在那里的叛匪，收缴了无数枪支，解放了全部百姓，为西藏人民的和平解放事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