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2

蒋晶菁

隔壁蒋公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退休前是镇上效益最好的乡镇企业的厂长，成天和全国各地的生意人在酒桌台上推杯换盏，杯光筷影，走出去就有一番天然的派头和风度，让人肃然起敬，不敢小觑。别人戏谑他天生虎相，他抚腹爽笑：“有底气嘛。”

退休后，养金鱼玩盆景，搓麻將拉二胡，把影影绰绰凄凄凉凉的《二泉映月》拉得回肠荡气，呼呼生风。村上的人叫好不迭，他也不理，兀自合目自己拉着，一幅“底气十足”的模样。他最大爱好不是别的，就和普通老头一样：烟和酒，须臾离不得。

上午九点，蒋家家宴就开席了。一个小盅，一个打火机，一盒烟，一碟盐炒花生米，细斟慢品，喷云吐雾，吃到了中午，午间小憩一会儿，下午三点晚饭又开了，陶陶一老翁，怡然烟酒间。有时老伴看不过，哆唆几句：“少抽点，少喝点，不想活长啊！”蒋公昂头回叱：“老子辛苦一辈子了，舒服享受一点你就要管东管西！我告诉你，有福人自有天佑！”底气喷薄，弥天盖地，老伴乖乖住了嘴。

可老天并没有佑。有一天，蒋公因突发脑溢血被推入急救室。再被推出来的时候，轮椅上，落叶萧萧，毛毯下面覆着一个枯瘦的老人。“幸亏送得及时！这条命是被捡回来的！”他的老伴向村上人絮叨剧情，“叫你再抽烟再喝酒再不听劝！得报应！”她转头训斥这个威风凛凛、压制了她一辈子的丈夫来。蒋公颓然低着头，没有气力，不说话，午后的阳光趴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恢复一点后，他摸索着再把胡琴端起来。只是手指僵了，音不准了，《二泉映月》不成个调，像病猫似的瑟瑟缩缩，也不再有人喝彩捧场。底气泻掉了罢。蒋公再也不去碰胡琴了。

可是最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两位老朋友：烟和酒。有了医生懿旨的家人出于孝心爱心，再也不让他沾。是为了他好，对啊，理不站在蒋公这里，他实在没有底气义正言辞拒绝他们的好意。一次酒席，他一个故交过来碰杯祝酒，他高兴坏了：“终于可以吃酒了！”酒还没沾唇，他就已经醉脸春融。“不许喝！放下！”这次站起来呵斥他的是他最疼的小孙女。老友为他赔笑求情：“难得的，就一口。”他的眼里也有些乞怜的声色。“不许喝！”孙女不答应，坚决把他的酒杯抢过来。他竟没有愠色，呵呵笑着，半对老友半对孙女说：“丫头啊，把爷爷手都掰断了呵。”一家人都围坐着，他实在势单无援，不占理。

最近一次我见他，他艰难拄着杖在午后墙角面壁站着，神色慌张。我偷偷观察了半天，他在偷偷吸烟。天哪，太不容易了，他怎么突破重重家人的铜墙铁壁，搞到了这支烟啊！我偷偷走开了，不去打扰。

至此，这个“声震四方”的能人完全虎落平阳，成了一个可怜的老人。上天不保佑他，衰老和病痛折磨他，他衰退的肉体背叛他骄傲的精神，家人自以为在庇佑他，而伴他一生的满腔底气也遗弃了他。他被围剿得快不剩下什么了。我心里有些悲哀。点评

这篇文章紧扣“底气”二字，刻画了一个呼之欲出的“蒋公”形象。

“蒋公”退休前的底气是他手中的权力，退休开头几年的底气是他拉二胡的文艺特长和抽烟喝酒中所表现的粗豪不拘的男子气。但跟许多东西一样，底气不可也不能滥用——一场大病让“蒋公”元气大伤，底气流失殆尽，被底气遗弃了的“蒋公”完全成了落人平阳的病虎。

作者用一个个逼真的生活细节，通过极具个性化的语言来刻画人物，使得“蒋公”血肉丰满，感性十足。

从本文极具生活化的描写，尤其是小孙女“呵斥”爷爷贪酒这一颇为有趣的情节来看，作者写这篇文章应该是有生活基础的——小孙女的原型莫非就是作者本人？

小说耶？散文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