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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新中国38年的赛珍珠接受

2015-12-28孙宗广

学理论·下 2015年10期
关键词:接受勘误赛珍珠

孙宗广

摘 要:对赛珍珠作品在新中国38年来的译介过程进行细致的爬梳剔抉、推原本根,的确让学界对国内这一时期的赛珍珠接受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梁文的最大贡献,是以《赛珍珠反动作品选辑》(1959)等第一手赛珍珠研究资料为基础,考察这一时期中国的“阶级斗争”意识形态如何控制赛珍珠及其作品在中国的接受。鉴于该文存在一知识性错误,而这一错误在学界由来已久,有必要进行勘误,为了更全面认识国内的赛珍珠接受,也有理由对梁文进行一些补充以及引申论证。

关键词:赛珍珠;接受;《生命与爱》;勘误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5)30-0080-03

近日拜读梁志芳博士的论文《从“反动女作家”到文化交流使者——新中国对赛珍珠作品的翻译与接受(1950一1987年①)》(发表于《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以下简称梁文),深感作者對赛珍珠作品在新中国38年(1950—1987)的译介过程进行细致的爬梳剔抉、推原本根,的确让学界对国内这一时期的赛珍珠接受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笔者认为,梁文的最大贡献,正如梁文所自陈的那样,是“以《赛珍珠反动作品选辑》(1959)等第一手赛珍珠研究资料为基础……考察这一时期中国的‘阶级斗争意识形态如何控制赛珍珠及其作品在中国的接受”[1]。当然,该文有一知识性错误,而这一错误并非梁文所专有,笔者不吐不快。为了更全面地认识这一时期国内的赛珍珠接受,笔者对梁文进行一些补充以及引申论证。不当之处敬请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一、多人中招的硬伤

梁文说:“1982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林俊德翻译的短篇小说集《生命与爱》是1949年后赛珍珠作品首次在内地翻译出版。该小说集收录了海明威、福克纳等作家的作品,并收录了赛珍珠的三个短篇小说《少女之恋》《生命与爱》和《报复》。”[1]必须说明的是,《少女之恋》的作者并非赛珍珠,而是德国1910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保罗·海泽,笔者的博士论文《从乡土中国到现代中国——论赛珍珠跨文化的民族国家想象》(2008)犯了如同梁文一样的错误,郭英剑《新中国赛珍珠研究50年》(《镇江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4期)、朱磊所著《赛珍珠及其作品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同样未能幸免,而陈敬的专著《赛珍珠与中国——中西文化冲突与共融》(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在语焉不详中将《生命与爱》文集视为赛珍珠一人专有,同样不妥。

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失误呢?关键是因为《生命与爱》的初版错误较多,甚至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受此版本误导,研究者极易中招。同年12月贵人社再版时对此进行了勘误与纠正。《再版说明》中说:“本社1982年2月出版的《生命与爱》系用一个旧版本来翻印的。翻印时未能与译者林俊德取得联系,也没有将原版本的作品内容跟原作者名字进行核对。出版后,才发现译者将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误署为赫塞的《劫后》、德国作家海泽的《小顽固》误署为赛珍珠的《少女之恋》。原版本的引题署为《诺贝尔文学奖得奖作品选集》也不确切。”[2]这段“说明”依然有解说不明的地方。确切地说,海泽的《小顽固》确有其文,杨武能将其译为《犟妹子》(见杨武能编选《德语国家短篇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但该文译为《少女之恋》同样妥帖,只不过《少女之恋》的译文省略了《犟妹子》中最后一段神父的评价文字(此段对《犟妹子》有点题作用),并不影响小说主题的表达。故事的主角是一位深受父母婚姻关系影响,对爱情极度排斥的少女,她起初冷拒甚至宁愿跳进海里游上岸边也不肯屈从男子的强迫式追求,最终却对被其咬伤的求爱男子报之以热烈回应。小说写出了少女对爱情貌似排斥却极度渴望的复杂心理。所以《生命与爱》文集再版时赛珍珠的作品只有《生命与爱》和《报复》了。

这一出版错误其实隐含着几点信息:其一说明国内对于赛珍珠的了解何其有限,对于她的创作情况几乎处于无知状态;其二说明改革开放之初,国内的版权意识不太突出,而海峡两岸尚未恢复自由往来,客观上出版方也无法与译者建立联系。其三基于《生命与爱》和《报复》等译文,中国读者获得的印象就是赛珍珠的确是美国作家,她写作的题材与中国毫无关系,这自然避开了对赛珍珠中国题材作品的评价。

至于梁文所说,“1950—1981年整整32年间,中国几乎没有出版任何赛珍珠的作品。唯一的例外是:1959年出于批判赛珍珠的需要,《世界文学》编辑部编辑出版了作为‘内部参考资料的《赛珍珠反动作品选辑》。”[1]这也不是太确切。笔者了解到,上海人民出版社内部发行了《摘译(外国文艺)1975年第7期(总第18期)》,该书摘译了赛珍珠有关《水浒传》的一些片段,这些片段分别出自其《我所看到的中国》《中国小说——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二日在斯德哥尔摩瑞典科学院所做的接受诺贝尔文学奖奖金讲演》、《东方、西方和小说——早期中国小说的源流》以及《人皆兄弟》等作品。①国内在此时集中摘译赛珍珠的“水浒”言论,是有其特殊政治背景的。1975年8月13日,毛泽东同北京大学中文系教员芦荻谈了对《水浒传》的一些看法,芦荻把毛泽东的谈话做了记录并整理出来,国内于是掀起一场借批判《水浒传》而含沙射影的新的路线斗争。在此期间,由“四人帮”所控制和操纵的上海《学术与批判》等报刊,以借《水浒传》为名,发表了不少影射史学的毒文。《摘译》在同年11月“诞生”,可谓横空出世的怪胎。

二、海峡两岸的接受景观

不得不承认,即使是《生命之爱》这种张冠李戴式文集的出版,在1949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也是不敢奢望的。对于赛珍珠作品,政治形势紧张的时候个人不敢收藏,图书馆中的藏书也被封存。紧随《赛珍珠反动作品选辑》(1959)其后,而稍早于思慕、李文俊、徐育新的批判文章,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的内部读物中,也有关于赛珍珠的定性言论:“她的作品是典型的殖民主义者的文学。她一辈子只干了两件事:吹嘘殖民主义者的反动‘理论和幻想,污蔑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而目的只有一个:为美帝国主义效劳。”②

笔者认同梁文所称的赛珍珠接受的解冻期(1982-1987)。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消雪融也绝非一日之功。赛珍珠的名字即使被重新提起也是小心翼翼。1980年春,国内著名表演艺术家王莹的遗作《两种美国人》出版,在该书的“王莹小传”中煞费苦心地提到了赛珍珠的名字:“在美国她结识了著名进步作家史特朗女士和史沫特莱女士,美中友好协会名誉主席、作家浦爱德小姐,美国黑人歌王波·鲁宾迅夫妇以及美国著名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赛珍珠女士。”[3]12这种排名顺序无论从哪个角度(地位,影响力,和王莹的友谊)讲都不合适,但却微妙地折射了立言者既要尊重历史事实,更要服从于政治现实的心态。《两种美国人》中的爱伦小姐,其实是以赛珍珠为原型创作的,她代表着“绝大多数的美国人,爱好和平的美国人,与新中国友好的美国人”[3]369。对《两种美国人》中的“赛珍珠形象”,笔者将专文予以论述。1987年10月漓江出版社出版的“漓江译丛”中的文集《木已成舟》,选入了赛珍珠日本题材的短篇小说《美人的烦恼》,译者在介绍赛珍珠时除了引述了诺奖委员会给予她的评语,还是认为“她的作品与真实反映中国社会生活的面貌和中国人民的命运,有不小距离。”[4]

在这一解冻期,国内的赛珍珠研究呈现为散发状态,主流观点陈旧保守。1982年出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二)》仍然沿袭旧论:“她自称热爱中国,但她爱的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旧文化。她被称为‘中国通,但她在《大地上的房子》三部曲(《大地》1931;《儿子们》1932;《分家》1935)中所描绘的并不是中国社会的真实面貌,也没有反映中国人民的命运。”[5]891

艾幽编著的《邮票上的外国文学家》介绍到赛珍珠,依然是“一生写了85部作品,但总的来说艺术价值不高,思想陈腐保守。现在美国文艺界有不少人认为诺贝尔奖奖金授予她是个错误。”[6]193而介绍她的主要作品,除了《东风西风》、《大地》和《四海之内皆兄弟》(即《水浒传》)的译作之外,则提及“其他主要著作有《年轻的革命者》《中國儿童的下一个门》《龙马》《龙鱼》《十四个故事》《新年》等。”[6]193至于帮助其获得诺奖的《母亲》以及两部重要传记作品《放逐》和《奋斗的天使》等真正的主要作品则被“等外”。

还应提及的是,台湾地区对于赛珍珠的接受与大陆有所不同,这呈现出在同一历史时期海峡两岸对赛珍珠接受的不同景观。台湾商务印书馆1960年出版了由郭功隽翻译的《赛珍珠短篇小说选译》,里面收录了《老鬼》《家书》《宁静的庭院》《暗箭难防》《银蝴蝶》《西藏风云》《深耕记》,文后附有《赛珍珠大事记》。台北正文书局1971年出版了汉英对照的《大地》(译述者:陈双钧),1976年出版了刘玉珍翻译的《分家》;1973年台南新世纪出版社发行了《分家》(译者:李光强);台湾河瑞图书出版有限公司1978年出版了《东风西风》(译者:河马),1981年台湾远景出版事业公司出版了《诺贝尔文学奖全集》,其中有赛珍珠的专辑。台湾联副周刊在赛珍珠去世后当即发表了回忆性的文章《赛珍珠的“天下”》以示纪念。由于篇幅所限,笔者对台湾地区出版的其他有关赛珍珠的书籍、文章不再一一列举。

但赛珍珠在国共两党之间始终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她一直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维护着自己本真的身份。她既批评美国早期的某些对华政策,也批评蒋介石政府的政策(因此她获得诺贝尔奖后蒋政府的驻瑞典代表拒绝参加颁奖会);她对共产党的游击斗争深有好感,但也对中共新中国成立后的极“左”做法表示不解与反感。

赛珍珠似乎对共产党抱有更多好感。众所周知,赛珍珠与林语堂曾经有过长期的密切合作。当1944年林语堂出版《枕戈待旦》之后,书中的亲蒋立场立刻使美国的“自由主义者”对他“突然冷落”了。林语堂漫游战时的中国,返归美国发表支持蒋介石政府的演讲时,第二天赛珍珠的丈夫其实也代表赛珍珠本人给他一个严厉的警告。林语堂在政治上逐渐右倾,最后完全倒向蒋介石一面,1966年举家返回台湾定居;而赛珍珠则看重共产党领导的游击战争,对蒋介石政府不遗余力地加以批评。

实际上台湾当局出于政治目的几次邀请赛珍珠去访问,但她考虑这会开罪大陆而拒绝接受。1972年尼克松总统宣布访华后,赛珍珠重燃出访中国的热情,但遭断然拒绝,她只好把自己的沮丧和绝望写进短篇小说《最后的倾诉》中。这一时期赛珍珠的故事在中国大陆只是一段尘封的记忆,成为很多人(包括学者与大学生)知识领域之外的一个神秘符号,等待着历史的再次发现与公正解读。

三、整体研究的呼吁与期待

已有多位学者探讨过意识形态影响甚至制约国内赛珍珠接受这一论题。郭英剑先生指出:“历史地看,六十年代的批评,既受当时特定历史的政治、文化语境的影响,同时,我认为,也与三十年代的批评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只不过六十年代的赛珍珠研究走向了极端而已。”[7]序言11他称六十年代的文章为“政治批评”,这是很有道理的。为什么同样是对赛珍珠的否定性批评,三十年代与六十年代同中有异呢?笔者认为,三十年代非常注重文本分析,从某种程度上避免了走向极端,此其一;六十年代的政治批评获得政权力量的支持,便由批判文本走向禁书等具体封杀,此其二。

郭英剑又认为:“中美两国长期处于政治上的对峙之中,双方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歧见,造成赛珍珠对新中国的一些误解。而这种误解也是双向的,因此,赛珍珠成了我国文艺界反对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靶子之一。”[7]序言10笔者同意这种“双向误解”说,但同时认为赛珍珠误解中国的程度要小得多,很多时候她要表达的是对中国社会扭曲的政治生活的不理解。

其实解冻期后也并非一帆风顺。例如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出版《我的中国世界——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自传》,学界普遍的看法是该译文除了对人名、地名、机构名称、物产名称的误译之外,译著对书题“我的几个世界”和部分敏感文字进行了改动和忽略,其实也多少影响对原作的整体认知。《当代外国文学》1996年第3期登载的赛珍珠《最后的倾诉》,译者汪健女士“漏译”了部分敏感句段,文章描写了赛珍珠晚年期待访问中国但遭到拒绝的复杂心情,不无个人情绪宣泄,但译文却只让读者体会到赛珍珠那种失落和伤感。至于她后期的其他重要作品,全文翻译、哪怕是节译,鲜有人付诸行动。

姚君伟先生一直提倡对赛珍珠的整体研究。他早就指出:“赛珍珠学者在继续深入研究上述作品的同时,理应如鲁迅先生所说的要顾及‘全人,将研究的触角延伸到赛珍珠的其他作品上去,研究的范围应当涵盖赛珍珠的全部作品,包括非小说。”[8]该怎样实现这一整体研究呢?那首先要客观、真实、全面地认识与了解赛珍珠,既要横看赛珍珠的中国情怀与经典写作,也要侧看她在特殊时期的主观判断乃至个人情绪(尤其是她的后期作品),译介要以“信”为重,既不能粉饰,也无须回避,才能真正避免学术沦为政治的附庸,从而推动国内赛珍珠研究不断走向深入。

目前国内对赛珍珠后期作品的研究,远未达到全面与深入。从赛珍珠在中国的接受伊始,就始终存在着对立的赛珍珠形象。要么赞其“中国民族的友人”(庄心在,1933)“白克夫人的伟大”(林语堂,1939),要么一口咬定“她是一位帝国主义侵略先锋的传道师的女儿”,(祝秀侠,1933)“美帝国主义御用文人”(思慕,1960),斥其为“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的急先锋”“帝国主义的文化喽■”“文化贩子”(徐育新,1960)。重视前期、忽略后期创作的研究格局,同样客观上“塑造”了两个极端对立的赛珍珠形象:前期赛珍珠对中国友善和亲切,充满挚爱;后期的她似乎又完全站在中国与中国人民的对立面。赛珍珠的后期作品在思想性或者艺术性方面是否真的是一无是处,其实只要注重整体性研究便不难做出客观而公正的评价。

参考文献:

[1]梁志芳.从“反动女作家”到文化交流使者——新中国对赛珍珠作品的翻译与接受(1950—1987年①)[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5-10.

[2]赛珍珠等.生命与爱[M].林俊德,石琴娥,等,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2.

[3]王瑩.两种美国人[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0.

[4][法]萨特.木已成舟[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7.

[5]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二)[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2.

[6]艾幽.邮票上的外国文学家[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7]郭英剑.赛珍珠评论集[C].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8]姚君伟.缘由·对象·方法——新世纪中国赛珍珠研究三题[J].外语研究,2006(2):70-72,75.

The Acceptance of Pearl S. Buck by the New China for 38 Years

——With the Corrigendum, Extension and Supplement of a Paper of Dr. Liang Zhifang

SUN Zongguang

(Suzhou Vocational University, School of education and Humanities, Suzhou 215104, China)

Abstract: In Liang Zhifang paper "from" reactionary writer "to the cultural exchange envoys——the translation and acceptance of Pearl S. Buck .(1950 a 1987)" . It analyzed  the translation process of detailed Pashutijue of Pearl S. Buck and her works in the new China 38 years that made an a more clear understanding of Pearl S. Buck for the domestic scholars.  Mr Leung's greatest contribution is to take the works of Pearl Buck's reactionary selections "(1959) first hand study of Pearl S. Buck data as the base, study how China's" class struggle "ideology  during this period to control the acceptance of Pearl S. Buck and her works in China. In view of the existence of an error of the knowledge and this error long-standing in academic circles, it is necessary to carry out the Errata. For a more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of the domestic pearl accept, also have reason to make some supplements to the Liang Wen and extended argument

Key words: Pearl S. Buck; accept;  “life and love”; corrigend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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