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宾浩斯曲线上的青春

◎桥边红药

艾宾浩斯曲线上的青春

◎桥边红药

1

读小学五年级时，班上转来一个女孩。她一直记得那天的女孩穿了一件藕色的连衣裙，滚了一层一层的荷叶边，当女孩娉娉婷婷地站在讲台上时，喧哗的教室里渐次安静，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所有同学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讲台。

那仿佛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女孩微微一笑，不大的声音却很悦耳：“我叫白荷。”连正在做数学题的她也不由得停下笔，在心里一笔一画地写下她的名字。

白荷，白荷。

期末考她又一次拿了年级第一，老师要她写国旗下讲话的稿子。她不负期望地将稿子写出来，也在心里默背了千百遍。可老师却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会有更合适的人选代表班级来进行台前演讲，问她能不能将机会让出来。

后来她和几百名学生一起站在初升的太阳下，看国旗缓缓升起，听很多人夸奖一个叫白荷的女孩，漂漂亮亮又声情并茂地演讲。赞叹的话语响在耳边如潮水上涌，听到后来连她自己也觉得，文章本身的辞采就是为迎合白荷的演讲而层层铺垫的。

长那么大她第一次觉得，其实自己长得是那么“拿不出手”，连声音也不堪入耳。大人们都以为年幼的世界单纯得容易解释，最多不过安慰几句而已，可是，玻璃般的自尊是一碰就碎的。

她摇摇头，甩干了眼泪，将不快抛诸脑后，就像小时候手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断了就断了，飞了就飞了，没什么大不了。

2

中考的成绩足以让她挑选市里的任何一所中学，她毫不犹豫地将身家赌注压在最好的重点中学上。小城里的人都说，进入那所高中就意味着已经迈向名牌大学。而她的目标是，踏实又无比荣耀地站在象牙塔的门里。

每一天她都勤勤恳恳，在蓬勃飞扬的青春期，她沉默得只剩和书本对话。很多人都记得，在早上7点钟的食堂，她一边看书一边喝粥，有时候勺子含在嘴里，书却翻了半本，临了她就抱起饭盒草草喝下几口。很多个晚上她躲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照着一遍一遍地温习笔记，修改卷子，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聪明的女生，不把练习的时间延长，她就没有把握靠近梦想。

她的成绩终于稳稳地达到了校方保送生的标准，所有人都替她松了口气，可是公布名单时却意外地没有她的名字。

行政楼长长的走廊上，年迈的校长推了推眼镜，想了又想还是开门见山地告诉她，替换她的男生的父亲出钱又出力，给学校建了实验楼，还更换了桌椅，连她每学期的奖学金都是出自于此。学校也别无他法，希望她能体谅。

她咬咬牙没说话，就是太体谅母亲出早摊的辛苦，父亲爬脚手架的危险，她才疯了一般用功学习。而这些用功却在结果改变之后，淹没在太多人的努力中，平淡无奇，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体谅。

她蹲下来抱了抱自己，却没有哭出来，时间的风会吹散零乱的记忆。

3

她没有考上那所用庚子赔款建立的大学，在离家千里之外的省城，读一所依然让很多人赞叹的院校。

她依然在上专业课的时候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讲，也代表院系在上千人的现场精彩辩论；她偶尔参加舞会，笨拙地踩来踩去；周末，她骑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做兼职，赚微薄的薪水，也为未来做积累。青春，终于开始酝酿甘甜的芬芳，淡淡地滋润她的心田，只是偶尔，难过和遗憾，还是像大把大把的荒草，一着就燎了整个心田。

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在大一时就立志出国，女生总是在寂静的天微微亮的早上就爬起来背单词，夜深人静时才背着大书包一脸疲惫地回来。她总是不睡等着女生，给她开门，为她留足够的热水，有时会算着时间给女生煮碗面。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家世良好的女生还这么拼命，她已经不用奋斗将来就能和很多人坐在一起喝咖啡。其实她也不懂，却还是习惯陪女生一起坚持，等女生回来的时间里总能让她想起过去的很多：纯粹，干净，还有寂寞。

出国前一天晚上，女生告诉她，生命中有太多爱是我们无法承受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蜗牛一样向上爬，慢，但却在不停地前进。

如水的月光下，清冷的夜色里，她恍惚看到了17岁的自己，在寂静的青春里，独自拔节生长。

那些我们以为的不必，也许从来都是置身之外的唏嘘。

4

艾宾浩斯理论说，遗忘在学习之后立即开始，最初速度很快，以后逐渐缓慢，保持和遗忘是时间的函数。

她曾经在敏感的青春学着勇敢，以为自己可以很快忘记过去，可是很久以后，年少争强的心还是隐隐作痛。就像她从来都觉得，按励志故事的套路，结局应该是她奋发图强，考入高等学府，狠狠地争一口气。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小时候都不够灼灼闪亮，长大时也没有绿窗朱户的家世，未来依然九曲十八弯要我们奋发努力。而扎根在记忆深处的酸涩的成长，却教会我们昂扬向上，那段明亮又疼痛的日子，我们唤作青春，它像艾宾浩斯曲线，诚实地记录着岁月如歌。

就像后来，她原谅了替换自己的男生，也饶恕了那段时光。每一段青春，都有无法言明的伤，我们必须学着用最乖的方式长大。

编辑/申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