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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群记

2015-12-26卡罗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10期
关键词:峡谷木匠

卡罗

坐在门前满是苔痕的石板上,她抬眼看着对面那坚硬得让人生厌的灵壁。神佑灵壁,这是山寨古老的传说。她盯着灵壁多年,从没遇上过大神显灵。不过,灵壁有时会虚幻出一张白胡子老人的怪脸来吓唬她,最初,那怪脸还让她有些新鲜。现在,她担心的是这灵壁会在某一天突然碎为齑粉,无情地吞噬峡谷。

岩壁老人融化在半空里,被岁月压缩成五色层岩,她常常感到悲从中来。下雨的日子,她坐在窗前看到从悬壁上突然出现的飞瀑,会很激动。恨不能白己的灵魂随着飞瀑飞流而下。

而冬天,悬壁上面也会积起耀眼的雪,抬头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最想看到的是狂风从灵壁前呼啸而过,吹折的树枝正在下坠转瞬被带到半空中,跳起一种奇怪的舞蹈。

从她进入峡谷开始,孤独之神就主宰了她的离群生活。

峡谷外是一个缓坡,稀疏的树林间杂有层层梯田。漠漠水田飞白鹭,她看得双眼发涩。这些迁鸟,来来去去,在蔚蓝的上空抒写自由自在的人生。梯田之下,蕉林静静,躲在各种石头中的村寨,从竹丛边露出一个角,仿佛地平线冷笑时翘起的一颗小虎牙。三十几户人家的寨子,悄无声息地卧在大江边上。日夜奔流的大江到这里突然放慢脚步,在太阳下闪出耀眼的光芒,像在炫耀自己生生不息的生命,让这一带的所有村落和山林都变得很孤独。

大江上有溜索,溜索连着大江的彼岸和此岸。从江岸那边过来的人很少,但进来的人似乎都有某种魔力,总能让山里人睁大眼睛。他们要么带钱进来,要么带货进来,要么带着稀奇古怪的念头进来,总有办法让村子热血沸腾,也总有办法让村子恢复平静。让她怦然心动的那个小木匠,把她带到了村后的峡谷,在一年四季穿着绿裙的森林里住了下来。一个拥有令人心动的橄榄色皮肤的男人,年轻的面庞上渗透着成熟,成熟的眼睛中饱含稚气,让她的青春和爱情都定格在19岁的仲夏。

小木匠话不多,开口便是怪怪的异域腔调,还能讲一点总想让人发笑的本地话。山里人,人人都是木匠,但他们都对外乡人的手艺伸出了大拇指。外乡人艺精,收费也不高,于是便有了活计,或立即开工,或预约他日,一年要从溜索上过来几次,或长或短,在小村里待上一些时日。他俩就这样相识了,见面,露个笑,点个头,也很平常。

秋天,树上的果实成熟了。小木匠叮叮当当弄出些响声,让她心里一颤一颤的。因为是给隔壁的叔家干活,她有时过去看看热闹,很多时候,她就趴在自家院墙上看。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语一笑,甚至他额上挂着的晶亮亮的汗珠,都让她着迷。小木匠有时停下活计,坐在草墩上小憩,知道她趴在墙上,心也有点狂跳的感觉。看到小木匠如炬的目光,她的血一股脑往脸上涌,慌得她忙从墙头下来,靠在树上喘粗气。小木匠似乎也有些难为情,低下了头。秋天很快过去,叔家做的东西也不多,小木匠在冬天到来之前离开了。小木匠来到江边,在溜索前坐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让他心动的村子,没有看到让他心动的女子,他没有留下一句回来还是不回来的话,便溜过江去了。她躲在树丛里目送小木匠溜到江心一下紧张起来,可张了半天的嘴,也没有吐出什么声音。

开春不久,小木匠又回来了。村里没有预约的活计,他也回来了。见他进村,一些人家赶早不如赶巧,突然间想起了需要添置一些小桌小凳之类的家具,他又忙了起来。

村里村外,山花烂漫,牧牛进山的女人们总会采些回来。她放牛归家,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现在村口时,一头撞见了小木匠。她的脸突然变得通红,有些尴尬的样子。

小木匠倒是很淡定,问,家里有没有木活要做?

她摇了摇头。

小木匠又说,想想,再想想,如果有,我免费为你家做!

她点了点头。

那你明天过来,说完,小木匠便往另个方向走去了。

她回到家里都还没有回过神,一直坐在饭桌前发呆。

你魂丢了?爹不满地问了句。

小木匠明天来给我们家打家具!她没头没脑地说。

我们哪有钱请人打家具啊!娘说。

小木匠说不要钱!她撂下这句话,晚饭也没有吃完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爹虽说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毕摩,可除了主持大祭时偶尔带回一副猪下水什么的以外,也没有更多的进项。他跟其他人一样,得起早贪黑,才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第二天,爹一早上山去了。

小木匠说话算话,真来了。

提着砍刀出来准备烧火的娘问小木匠,你真不要工钱?

小木匠说,管吃管住就行。

娘说,那也好,家里正缺家具呢。牛圈楼上有些料,你看家里缺什么,随便弄几样就行了。

知道了。小木匠说完,放下手中的T具箱,就准备去爬牛圈楼。

她赶忙过去,替他扶好楼梯,嘱咐他,小心一点,上面全是蜘蛛网,别踩空了。

事情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爹回来,看到整个院子变成了一个小型木材加T场地,有些吃惊,但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多次到隔壁叔家欣赏过小木匠的手艺了。

开头令人满意,这让她很兴奋,搞得她夜里久久不能人眠,便翻身起来,爬到窗外的石板上,久久盯着把大江两岸装饰得神秘莫测的满天繁星。早春的江风从夜的深处吹来,冷冷的,透过皮肤往身体深处钻,让她感到战栗。她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投向小木匠住的屋子,终于看到小木匠从窗口爬出向她挥手,她迟疑了一下,抖抖地爬过去,被小木匠一把抱在怀里……

天快亮了,得回去了。她对小木匠说。

明天,我们到山上去。小木匠应了一句。

找一个两人一起进山的借口并不难。他俩爬过村后的大坡,进入了一个峡谷。峡谷里是一个平缓的盆地,高高的悬壁和茂密的森林护佑着它。

峡谷远离主要路径,平时少有人来。峡谷一侧,有条通向山那边的路,很窄,很陡。他俩来到这里,看着清溪潺潺、盛开的百花,他俩情不白禁滚进草丛中……之后,俩人沉沉睡去。

睡醒这一觉,是三天后的事了。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小木匠搭建的小茅棚里。外面,三块石头砌个灶,小木匠正在烤着什么。低头吹火的木匠似乎背后有眼,头也不回问了一句,睡醒了?

咱俩这是在哪里?她问。

你病了,已经昏睡三天了。小木匠答非所问。

为什么不送我回家?

我不想错过这么好的地方。

你是害怕吧?

我只怕你一病不起。我不能背负一回就弄死一个女人的恶名。

看把你能的?等我病好了,有多大本事你尽管使出来。

小木匠笑了笑,岔开话题,这里真是好地方。

你想留在这里?

只要有你,我愿意。

他俩没想到的是回村的路已经断了,进家的门已被堵了。他俩激情燃烧的一刻,不仅定格在了他俩的生命中,也定格在了几个村民眼里。村民从另一个坡上过来,看到了草丛里上演的大戏。那情节被人们添油加醋,改编成了颇富传奇色彩的故事传播开来。

想到父亲是能通鬼神世界的毕摩,是山村伦理道德的守护者。她深知作为毕摩的女儿,已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她更知道,解释已经没有意义,恳请谅解绝不可能。

他俩带着伤透的身心,离开了村子。他俩选中了几天前畅游爱河时留下生命印迹的峡谷。砍树,撬石,挖基,起屋建房,小茅屋变成了三间像模像样的石板房。之后,改河,改坡,改地,从山那边买来了粮食、种子和牲畜。从此,峡谷变得生机勃勃。可是这个生机勃勃的峡谷却被家人诅咒,被族人遗弃,被山寨封杀。幸好他俩把这些抛在了脑后,田里便长出了苗、牛羊满谷跑、鸡鸭叫得欢,两条狗也玩得疯狂。待她肚子鼓起来不久,那母狗已经产下了一窝崽。每每去给它们喂食,两条大狗总是炫耀似的对着她又叫又咬。

多日后,小木匠实现自己的预想满意而归。

腊月二十九,她生产了。宫缩的疼痛和胎位不正的折腾几乎要了她的命。

两条老狗带着六个小狗仔,静静守在门外,看上去比小木匠还紧张。孩子的哭声传来时,那老母狗激动得摇着尾巴在门外乱窜。

小木匠弄好一切,将孩子抱到她面前说,你生了个冤家。

他俩按小木匠老家的取名规矩给孩子取名,这个冬天降生的孩子从此有了小名——赶年。

我下山去报个喜,怎么样?小木匠抱着赶年跟她商量。

她想了想说,这是我们过的第一个年,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

过完年,小木匠寻思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成婚之事。看他心事重重,她问,想啥呢?

孩子都已出生,要是报不上户口,那不成了黑人黑户了么?这哪行?

提起这事,她没出声。

进了二月,小木匠又要出门。我要去揽点活,顺便打听打听领结婚证的事。临走,他特意嘱咐她,你带好赶年,等着我带回好消息。

目送小木匠翻过陡山后,她坐在门前石阶上,凝望那条把小木匠拖往远处的路。看着看着,目光停留在那土红色的灵壁上。她仿佛看到一群战斗的士兵从灵壁上冲过、看到一群狼围攻一只岩羊、还看到一条鱼从崖顶跃下自杀,又仿佛看到一个长者暗白垂泪……她一下子有点害怕,抱着赶年进屋了。一连几天,她再也不敢看那有着“故事”的灵壁。

小木匠没有如期归来,这才是真正让她害怕的事。

她从二月等到三月,从三月等到四月,实在等不及了,便背上赶年,带着狗,爬过了阿姆凯尔高原上最陡峭的山峰。山那边,有她熟悉的地方,有她曾经去过的村落,还有她曾经的同学。

入村第二户人家,姓齐,他家的二小子曾经是她的同学,便敲响了齐家的门。

一个妖艳的女子前来开门,看到门外是个背着孩子的少妇,说,你是谁?齐洛没在家里。回头又说,齐洛,有人找你。

齐洛从屋里出来,看到她呆了一下。

她赶紧问,齐洛,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外地来的小木匠?

你那相好?齐洛说。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

出什么事了?

听说前不久从理水坝里漂起来一个人,听说就是那个外地小木匠。

她一下紧张起来,他死了吗?

齐洛告诉她,派出所的人来查过几天,说可能是有人谋财害命,但嫌疑犯却没有查出来。

一年以来,她第一次离开峡谷,听到的是这么一个噩耗。她不相信别人说的话,也无法去证实,只好回到峡谷,静静地等待小木匠归来。

这一等,便是二十年。

由于伤心过度,她病倒了。她无法照顾赶年,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便强打起精神,背着赶年回了村。进了家门,她将孩子放在母亲怀里,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家门,一路狂奔,又回了峡谷。一路上,她似乎听到了赶年的哭声,听到了父母的哭声,本来她很想哭,却突然没有了眼泪。只是呆呆地坐在石板屋里,借着微弱的油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想从那双曾经迷死人的眼睛里读出什么。然后她上床睡觉,等着末日降临。可末日未临,熬到土黄天,她的病居然好了。原来维持生命,要求很低,她变得越来越不想动了。整日坐在门前,失神地看着峡谷,看着灵壁,思念小木匠,思念赶年。赶年逐渐长大了,时不时她就偷偷潜回村庄看看她,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还会出现在赶年面前,可赶年已经不认识她了。她生气绝望,但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让自己慢慢退出赶年的生活。可她很想回家呀!每天,她都会爬到坡上,往坡下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村落。而回家的路并不长,家也不远,刮风,下雨,下雪,她都能看到家就在山坡下面。有几次,她进入了院中,可家里人不知道,或者他们知道却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渐渐减少了潜入村子的次数,最后只站在山坡上往村里眺望了。

村里人也一样不入她的峡谷。

彼此的距离成了遥不可及的天涯海角,眼望镜中自己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她心中也升起过走出山外的念头,但几次收拾好行李又几次放下,这一刻她总是幻想小木匠会突然回来。

渐渐的,她养的那些牲畜融人山林,变成了野物。野牛、野羊、野猪、野狗,在峡谷里发起圈地运动,几乎要把她赶出峡谷。她用木栅和围篱与之抗衡,成功保住了自己的家园。特别是那些野狗,既是慈祥的牧者,又是凶残的屠夫。正是因为有它们的守护,野物数量一直可控。峡谷里所有的生命,都熟悉她的味道,都把她当作峡谷里的神,对她尊敬有加,甚至唯命是从。粮食种得不多,野果采得不多,野菜取得不多,野物猎得不多,她摄取很少,活得却很好。

她三十几岁时,峡谷里来了几拨人。

最先进入峡谷的,是一个追蜂的男人。这个男人敢在大白天从高高的树上取下葫芦蜂包。到市场上,这东西可值钱了,因此总有人为之冒险。峡谷里有许多葫芦蜂,村里都知道,但因为有她在这里,人们习惯于把这里的一切看成是她的财产,不进来掠夺。进谷的追蜂人是从山那边过来的,他不知道她主宰着这个峡谷。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以前能手到擒来的葫芦蜂太不给他面子,对他群起而攻之,直接将他从树梢击落到地面。是一张藤蔓织成的网,救了他一命。

她从涧边经过,将身受重伤后昏迷不醒的追蜂人背到石板房里,精心照料这个不速之客。他伤愈之日也是她受伤之日。她跟他在小木匠留下的床上做了与小木匠做过的事。她战栗得非常厉害,她奇怪自己为什么在那一刻没有想到小木匠,没有内疚感和罪恶感。但追蜂人与她缠绵了一段时间,竟美滋滋地走了。

之后,又有一个牧羊人进入了峡谷,他来到时,天色已晚,见野外有人家,便来投宿。她看看这个壮实的牧羊人,开门让他进了石屋。夜里当然也有故事,只是故事在牧羊人离开后便中断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追蜂人,以后几年,都会在同一季节,回到峡谷。可追蜂人没有小木匠的本领,没能让播种的种子在她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成功发芽。

似乎是失去信心,也似乎是太过无聊,后来,追蜂人再也没有回来。这让她变得绝望,像一个噬血成性的魔鬼狂杀峡谷野物。石屋外挂着许多野生动物的尸体,惨不忍睹。其实,它们在盐、阳光和风的调理下,已经变成了她的美味食物。那几条与她相依为命的狗,都感到恐惧,都先后从峡谷蒸发了。见狗逃走,她停止了杀戮,以虐待自己的方式救赎自己的灵魂,在白己洁白皮肤上纹下许多永远无法清除的图案。

恢复淡定后,她待在门外石阶上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看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久,脑子里的杂念排除得一年比一年多,直到她完全变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隐忍二十年,她的峡谷成了一个传奇,她也成了一个传奇。好奇心使一些年轻人踏上了进入峡谷的小道,眼前的一切,让他们惊呆了。美不胜收的自然,令人感动的野物,藤萝之下的石屋,美若天人的仙子,进入他们的眼中,被他们摄人镜头,带到了外面。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她的峡谷,让她有些不安。她认识或不认识的村里人,带着形形色色的外地人,到这里指指点点。

担惊受怕的日子没有几天,她就渐渐习惯了所有的改变。一直埋在心底的回家愿望又一次被唤醒,可她一直渴望看到的亲人却没有出现。爹、娘、兄弟、姐妹和赶年,他们一直都没有出,现在她的峡谷里。

她没有想到,彻底改变这个峡谷的,是最早习惯一切的大自然。一直风调雨顺的地方,突降暴雨,大江水位猛涨,把村边那堵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巨崖推倒,将那条连接两岸的溜索拖得没了踪影。村里大半房屋已毁于大水之中。要重建家园,村子必须整体搬迁。大江沿岸,寸土寸金,搬哪去呢?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峡谷,曾被村里人歧视、诅咒和唾弃的峡谷,眼下成了最佳选择。

灾难发生后不久,赶年上来了。虽然已经十多年没见,看到这个从石板桥上走过来的大姑娘,她一眼就知道是赶年。她赶紧从石阶上站起来,把赶年引进已经被藤萝网住的石板房。赶年呆呆地看着房子,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我不敢相信这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然后赶年又呆呆地看着母亲,娘,你怎么能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一待就是二十年呢?她看着赶年,不知道要说什么。赶年平复下来,又说,村里的人都会搬到这里来的,娘,你再也不会孤独了。

赶年叫她娘,叫得那么自然,仿佛娘俩从来就不曾分开过。第一次听到女儿叫自己娘,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一言不发。赶年说,娘,你不知道,这些年,其实外公天天上山来看你的。这话让她怔住了,赶年还说了些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赶年起身告辞时,她才意识到峡谷将要发生巨变。她起身送女儿,先是跟在女儿身后,然后请女儿稍候,从屋里拿了一大堆野味让女儿带回去。娘俩从峡谷深处出来,到达山丫口,她停住了。赶年回头,微笑了一下,这微笑让她几乎晕倒。

目送赶年离开,她回到石板屋,却再也躺不住了。

想起自己的峡谷将要发生巨变,将要被村人热热闹闹地涌人,离群索居二十年的她不由得有些惧怕。可惧怕什么呢?她说不清楚。心儿怦怦跳,有些莫名的忐忑。

峡谷的夜明亮而静寂。凝望天空那盘满月,一丝久违的笑容,悄悄弯上了她的嘴角。这一刻,赶年的微笑,爸妈的微笑,活生生浮现眼前,这温暖,又一次令她近乎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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