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棋事(五)
2015-12-25蔡天敏
蔡天敏
新年过后不久,突然有一天,我被告知要去龙海地带参加北溪引水工程建没,而且整个茅屋村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有点遭人遗弃的感觉。这里的人都不想外出,喜欢窝在自己的小村里,已然把外出视为洪水猛兽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摊派上,并且这种被摊派上,将被人看做是“负光荣”,因为这只能证明自己存小村子里的微不足道,乃至于家庭无背景,才会摊上这冤大头的。不过,我细想,八个知青里头我年纪最大,又是男性,也就意味着自理能力本该最强,安伞也最有保障,不派你派谁呢?再说,你自己在队长阿成那边,可是留下不好印象的。下棋下出了代价,怨不得谁的。
星期六晚上,我赶紧吃完饭去瑞云婶家,我要在离开茅屋村前完成一项心愿,就是和茂盛叔下几盘象棋。我走近那片熟悉的土塬时,不巧和队长阿成打了个照面。他一反一向的阴沉,哼哼哈哈地,再次嘱告我去修水渠时要注意安伞啦,注意队规啦,毕竟代表着茅屋村。我也拿着葫芦支应瓢地乱说一气,我不想驳他的面子,责问他为什么就派我一个人去?
李茂盛穿着一身中山装,是罐头厂的会计师。我看他的上衣口袋上别着根钢笔,上海永生牌的。他的发丝细腻黝黑,有些卷,留着鬓,颇有几分美男子的韵味。我就很搞不懂,就他这等身份的入,居然踩着二轮车载那两三桶的泔水问家?我们先聊着些闲天,带出了蔡忠诚和郭福人。他并不急着和我下,而是先摆了个残局让我破。我私底下猜想,他是想先摸摸我的门槛,看看够小够格和他下。我一看,就知道他摆出的是“前赴后继”的残局,准确应招是红方子力必须接二连三地“牺牲”,而把对方的黑将擒住方才罢休。我就笑笑说,这棋局我破过的,不就是“前赴后继”吗?他一听我都能叫出局名来,就莞尔一笑说:“看起来,你下棋也是有些年头了。”
于是我们正式摆棋厮杀。我先手走了过宫炮,他回应中炮,然后他义盘马中路,属于常见的开局。我觉得并不新鲜,在老家春塘镇的街边,也经常下成这样的局而。但足,进入中局时,他拱起的3路卒,让我吃也小是,不吃也不是。最后,竟然是这枚3路卒,冲进我的河界口,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作为他的马的坚实停靠站。于是,我在转入残局后变得一败涂地了。按照他的棋力,应该胜我近一匹马!末了,他说他们那拨棋友,输赢经常就在一两个兵上。我说,你即使让我一匹马也不会输的。他笑笑说,这让与不让,都没有什么意义,下象棋没有那样下的,得按规矩来;胜负也要持平常心。最重要的,是人生有棋下,这就足够了,真是感谢老祖宗,发明了这个容易打发日子的好东西。我和他下了三盘,皆败。
几天后,我就乘坐着一辆大卡车去了龙海,那是诞生样板戏《龙江颂》的地方,在卡车上还挂着一而“青年突击队”的旗帜。我们大队有二十几个自然村,每个自然村派出一两个青年,参加突击队,算是一股生力军。我们就住在龙海县边上的一个小山村里的大仓库,打地铺,要于一个来月。我很想回去,可以和茂盛叔下下棋,长长棋力。
临近春节时,我突然得到一个坏消息,李茂盛在载着泔水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大车撞死了,那两三桶泔水撒落在地上,淋淋漓漓地。我联想到我们初次下乡时也差点和拖拉机相撞的景象,觉得那茂密的备战公路确实存在着大隐患。初闻噩耗,我隐隐作痛,那儒样十足的李茂盛,怎么就死于非命呢?
我躺在大仓库的简铺上,遥想着在茅崖村的往事,多情而实在的秀凤,她的选择值得尊重;淳朴的阿宏和阿吉;稚嫩和蔼的战士小俞;安分多于悬想的蜻蜓狗;有些狡黠的阿宏的父亲;心高而不傲的茂盛叔……小小的茅屋村,自有象棋的高于在这里藏龙卧虎,以一种别样的方式,点缀着他们的生活,那也是中华文化一种生生不息的续接与留传呀。
永远难忘,这山村的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