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的“梦”

◆ 金 川

黑哥的“梦”

◆ 金 川

黑哥是出租车司机，大名叫赵高，因为长得黑，所以大家都叫他“黑哥”。

前些日子，黑哥进了看守所，他碰见的每一个人，包括警察、法官、记者都在追问，你的“梦”是怎么开始的？黑哥苦笑，他不想说，往事不堪回首呀。

黑哥的“梦”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各位莫急，听我从头道来。

1

黑哥32岁，高中毕业后就开出租车，到现在也算是资深驾驶员了。他找了个女朋友小红，是服装店的营业员，人长得蛮清秀，虽然两人没办婚礼，但住在一起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所以黑哥挺满意。

这天黑哥收到一份请柬，是高中同学刘汉寄来的，说是某年某月某日在大饭店举行婚礼，于是黑哥到时就带上小红去了。

正是这个婚礼打破了黑哥的平静生活，先不说宴会厅如何富丽堂皇，也不说新娘手上大钻戒多么吸引众人眼球，仅就是新婚夫妇送给来宾的纪念礼品金项链就让黑哥羞得无法把200元钱礼金往外拿。

刘汉穿着据说是在意大利订做的考究西服在门口迎接宾客，谁也看不出他在几年前仅是个穿着油污工作服的汽车修理工，那时候他想开出租车还捞不上开呢。

看着婚礼的豪华场面，黑哥不明白这小子哪来这么多钱。

小红在他耳边唠叨：“你看人家。”这就更让黑哥抬不起头。黑哥不明白，他高中毕业开出租车，刘汉进汽车修理厂，两个人在同一起跑线，为什么过去学习比他差很多的刘汉跑得比他快呢？

在学校里，刘汉可是第一号蠢人呀，学习成绩排在倒数第一，而他起码还是中游水平。

婚礼结束后的回家路上，小红说：“我也不指望你发财，但你什么时候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出租车呢？

2

黑哥晚上睡不着，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抽烟。

他开出租车不假，但车不是他的，是车主的雇工，每月要向车主交份子钱。小红说：“你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出租车呢？”这句话对他刺激挺大。但当车主也不容易，各种费用下来至少得二十多万，就这样还得请客找人拉关系。

二十多万，对他来说，就是笔天文数字。

如果不交车份子钱，那每月能攒下不少钱，收入至少翻一番。可是怎样才能不交份子钱？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汽车修理厂的陈老板。有一次修车的时候和陈老板聊天，陈老板问他生意怎么样，他说仅够糊口而已。

陈老板当时表情挺神秘，问他想不想要辆自己的车开开，每月任何费用都不用交。陈老板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说只要这个数。

“20万？”

陈老板摇头：“2万。”

“开玩笑。”他说。2万元钱一辆车？每月还不用交任何费用？这里肯定有猫腻，他可不想冒险干违法的事。

陈老板没再说什么了。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婚礼上他听说刘汉现在开了好几家修理厂，手里的财产价值八位数。“这家伙胆子大，什么事都敢干。”一位客人下结论。

到这时候他想通了，他不能发财致富的原因是胆子太小。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拨通了陈老板的电话。

听声音，陈老板刚起床。陈老板说：“你看，当时就问你要不要嘛。”陈老板说还是那价，2万，保证给他搞一辆出租车，还带顶灯和计价器，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就不另加钱了。

“安全吗？”

“当然安全了，手续完备。”

尽管陈老板信誓旦旦，但黑哥还是知道这里有猫腻，但昨天刘汉的婚礼对他刺激太大了，他要放手一搏。

一星期后，陈老板把一辆出租车交到他手里。凭经验，黑哥能看出这是一辆伊兰特改装的，车体重新喷了一遍漆，应是辆报废车，就是通常所说的“克隆”出租车。但外表看不出来，车牌、顶灯、计价器齐全，和满大街跑的出租车没什么差别。

黑哥不在乎是不是什么克隆不克隆的，关键是这辆车的运营收入都是他的，不用给任何人上交。而且陈老板也说了，他和方方面面的人很熟，就算出事有他在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是，黑哥就开着这辆克隆车回家了。

小红高兴，抱着他使劲地亲，说：“你看看，男人就得像个男人的样子嘛。”

3

现在，黑哥开上自己的出租车了。

他选择晚上出车，白天风险太大，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罚。但晚上就不一样了，执法人员下班，虽说留有值班的，但相对白天，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

他拉的第一位客人是个中年男子，穿了件浅色夹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来。

他心跳有些加速，刚才等客的时候听广播，说执法人员化装成搭车客人抓黑车，正好这个人上来了。

不会是个便衣吧？

男子上车后就盯着他挂在车前窗玻璃上的营运证，嘴里忽然冒了一句：“不像。”

他脑袋“嗡”的一声，莫非看出是假营运证？这是陈老板找人仿制的，不是内行看不出来。

男子说：“比照片老多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照片啊，吓死人了。他支吾道：“年轻时候照的。”

男人敲了敲车窗玻璃，说你这车开几年了。

什么意思？黑哥心又悬了起来。这人是不是看出这辆车是用报废车改装的，否则为什么提这个问题？

黑哥心里直打小鼓，嘴里含糊：“有些年头了吧。”

男人没说话，目光在营运证和计价器上来回转。取车的时候，陈老板告诉他，别人绝对看不出来是改装车，营运证也和真的一模一样，除非是碰到交通管理部门的人了。陈老板说：“你不会这么倒霉吧。”

黑哥也想不会这么倒霉，第一天上路便碰到交管的便衣。

男子取出手机，低头发短信。

老天，该不是叫人在前面堵截他吧。

车在红灯前停下了，街上行人不多，他脑袋转来转去，考虑要不要弃车逃走。

信号灯变了。男子提醒：“走啦。”

黑哥手心冒汗了。他硬着头皮把车往前开，心里盘算，一旦被抓了，就怎么怎么说。但一直到火车站，都没看到堵截他的执法车。

男子到火车站广场附近下车，计价器显示收费18元钱，男子付了钱，下车的时候手机响了，男子对电话吼：“我知道车到站了，马上就过来接你了，就在出站口等好不好？”

看着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黑哥长长出了一口气，虚惊一场。他想放声大笑，这也太搞笑了。后来他把这个经过告诉小红，小红拧着他脸蛋说：“你这就叫做贼心虚。”当然这是后话了。

有人敲车窗玻璃，是个年轻女子，拉了个大箱子，说到某某路问他走不走。

他当然走了。

这天晚上，黑哥一共收入728元，黑哥盘算，这样干几年，他就能买房了。现在他住的房子是父母留下来的，很小，只有30平方米，小红一直嚷着要买大房子。

天亮收车的时候，他买了茶叶蛋和油条，也算是慰劳自己吧。

4

前面说了，开始的时候黑哥只敢晚上出车，后来他胆子慢慢大了，白天也把车开出去拉客。这个城市外来人口多，所以出租车生意不错，特别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往往几个人抢一辆出租车，这个时候，黑哥就提议他们拼车。没多长时间，黑哥就收回了买车的成本。

黑哥高兴，他的小康梦又往前迈了一步，更让黑哥高兴的是，他和小红办了婚礼。

你说，这是不是双喜临门。

黑哥办婚礼，因为没买房，小红开始不太愿意，但黑哥保证，两年内一定让小红住上宽宽敞敞的新房，小红才答应了。

黑哥更加努力挣钱，这天黑哥开着出租车在东门大街揽客时，被一辆出租车盯上了。开始他没在意，都大街拉客，若干辆出租车走同一线路也很正常。但后来他的车拐弯后边的车也拐，他停后边的车也停，这就不正常了。

他通过后视镜仔细看后面那辆车的车牌，这下慌了。这辆车的车牌和他的车一模一样，“克隆”的原车现身了。

怎么办？跑吧。

他把车拐进一条小胡同，加速，后面车也加速。

这是要和他玩生死时速的节奏呢。

红灯。他没停，加速闯了过去。他连闯了三个红灯，又逆行了段路，终于把后面的车甩掉了。

他头上直冒冷汗，差点被抓了个现行，你说吓人不吓人。他把车停在路边，抽了根烟，再次发动车的时候，发现汽车底盘发出了不正常的响声。根据多年的经验，他判断可能是发动机出了问题。

他把车开到了修理厂，陈老板坐在树荫下，端着小茶壶对着壶嘴滋溜滋溜往肚子里吸，看见黑哥招了招手。

黑哥坐到陈老板旁边的小板凳上。陈老板从小桌上放的烟盒里摸出根烟，丢到黑哥怀里。

陈老板说：“怎么样，生意还不错吧？”

黑哥说什么错不错，整天提心吊胆的。他想起刚才的事还感到后怕。

陈老板说：“那是呀，钱哪有那么好赚的？”又说，“我手里正好有桩生意，你想不想干？”

“有生意，当然想干了。”

陈老板说的生意，是让黑哥找客户推销用报废出租车改装的“克隆车”，每一单可以给他百分之十的提成。

黑哥没有多考虑，一口答应下来了。

5

黑哥明白，“克隆”出租车的潜在客户，一般集中在二手车市场。在这个市场中，存在很多下线的出租车。

什么叫“下线”出租车？就是到年限后退出营运市场的出租车，这类出租车的车型、外表、内饰和正在营运的出租车一样，因此很容易“克隆”。

黑哥利用开车的间隙时间在安亭路的二手车市场转悠，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也在市场中转来转去，此人目光主要集中在下线的出租车上。

这个有戏。

胖子在市场边的茶座中休息的时候，他凑过去搭讪：“大哥，想买车吧？”

胖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黑哥说：“没有挑到中意的款式吧？想要什么车，我可以帮你。”

胖子上下打量黑哥，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黑哥说你是想挑一辆下线的出租车吧，没中意的是不是，我手里有货。他取出了陈老板给他的出租车照片。

胖子看照片，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他说：“看看现货吧。”

黑哥知道这笔生意成了。

几天后，陈老板约他见面，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了500块钱，这是给他的提成。

黑哥虽然拿了钱，但心里郁闷。

他打听过了，胖子从陈老板手里买车总共付款20000元钱，按当初约定，他应拿2000块钱的提成。

妈的，这陈老板也太黑了。

晚上他睡不着，又坐到院子里吸烟。

他开了十多年出租车，认识不少出租车司机，其中有不少出租车已经到年限要更换了，如果把这些车都收购了，“克隆”一下再卖出去，一定能挣不少钱。

他盘算，这些报废出租车，车况差的5000元钱就能拿到，如果车况好点的，也就10000元钱。这些车虽然旧，但修修还能在城市里跑，因此标20000元钱还是能找到买主的。

这可比开车利润大了。

他在陈老板厂里修车时见过一个姓赵的男人，是做计价器和顶灯生意的。赵男人给他留过一张名片，说以后如果有事，就打上面的电话。

第二天，黑哥给赵男人打电话。赵男人说没问题，你需要多少顶灯和计价器，都包在我身上，保证供货，价格优惠，如果要套牌的话，我也能搞到的。

关系打通了，现在可以放手一搏。

6

黑哥凭着脸熟，从出租车司机手里很快就收购了三辆退出营运的出租车。他配了车牌、顶灯和计价器，就等买主上门了。

开始他是到二手车市场找买主，可这方法太慢，有时几天碰不到一个人，但黑哥是现代青年，吸收新事物快，所以他在网上开辟了一个新天地。

黑哥上网匿名发布买车信息。

他考虑现在对增量出租车控制很严，很多人想开出租车都不成，特别是一些外地来这个城市打工的，都对开出租车有兴趣，所以他在网上发布卖车信息后应该生意不错。

但让他大感意外的是，虽然有人打听，但真正成交的很少。

他一个月只卖出去了一辆车。

怎么回事呢？

黑哥做市场调查，发现现在做“克隆”车生意的人不少，大家都抢生意，客户货比三家，所以成交少也在情理之中了。

要打开市场，必须在这一行要有个好口碑。

黑哥仿制了一批出租车公司给驾驶员配发的服装随车赠送，还雇了两名修理工，对卖出的车保修半年。在价格差不多的情况下，黑哥有这些优惠，买主当然选择和黑哥做生意了，所以他的生意日渐火爆，最好的时候竟然脱销了。黑哥忙不过来，不断增加人手，还印了名片，自称是黑豹汽车公司总经理。

当总经理的感觉好极了。

到此时，小康梦对黑哥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他上了一个台阶，做起了大亨梦。

7

话说两年后，黑哥的生意做大了，他家也从小平房里搬出去，住到200平方米的大单元里，新家在21楼，站在阳台上，他就有君临天下的感觉。

俗话说，好事成双。他妻子小红给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在儿子满月那天，黑哥在五星级的大饭店定了十桌酒席，他要热热闹闹地给儿子过满月。

黑哥给儿子办满月酒那天气象台报最高温度38度，但黑哥还是西装领带，他可不是从前的那个出租车司机了，他要让所有的人看看，黑哥绝不是无能之辈。他的朋友都羡慕得不得了，打听他发财的诀窍。黑哥说了一句很精辟的话：“只要有梦，就能实现。”

满月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黑哥接到电话，说李通被警察抓了。黑哥头上开始冒汗，这李通是他的业务员，他的情况李通都知道，进去了还不把一切都招了。黑哥打电话，吩咐人赶紧把没卖出的车转移，实在不行就扔到郊外。

然而，一切都晚了，黑哥的人生在最“辉煌”的时候戛然而止。

第二天，黑哥的名字登在报纸上，说警方通过缜密侦查，打掉了一个制售“克隆”出租车的团伙，该团伙主犯是一个绰号叫“黑哥”的男人……

专家点评（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 浦建兴）：随着城市发展扩容，城市公共交通配套的滞后，一公里交通问题的存在，居住在较偏远的大型居住区居民的出行多依赖于各类私营的短途交通工具，从汽车到电动三轮，再到普通电动车，不一而足。近几年又冒出了许多假冒正规出租车的非法营运。假冒出租车，因其外观与真正的出租车一模一样，被俗称为“克隆车”，具有欺骗性高、危害大的特点。上海新近出台的《查处车辆非法客运办法》新规规定，一旦查实克隆出租车，包括车辆和附属设施将一律予以没收，并可依法暂扣当事人驾驶证3-6个月。

从外观上看克隆出租车与正规的出租车没什么区别，一般乘客不大容易识别。但掌握以下几点要领即可识别克隆出租车：一看前挡风玻璃右上角的年检标识。大部分克隆出租车上都只有往年的年检标识和保险标识，正规出租车都有当年的年检和保险标识。二看车内坐套是否干净整洁，如果坐套很脏和破损不堪那就百分之九十九可确定为克隆车。三看驾驶员的营运资格证，也就是放在驾驶台右侧的蓝色证件，没有营运资格证的肯定有问题。如果有，看驾驶员的长相是否和证件上的相片一致，不一致肯定就是克隆车。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 图/叶旦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