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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能有多难

2015-12-22邓中华

中欧商业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危机意识心理学事情

文/邓中华

自信能有多难

文/邓中华

你自信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很多身居高位的人,也只是烘托出尊严的幻象,都是不自信的表现。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人的自尊和成就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他人的积极评价和认可。马斯洛在《动机与人格》中写道:“最稳定和最健康的自尊是建立在当之无愧的来自他人的尊敬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外在的名声、声望以及无根据的奉承之上。然而,很多人并不能明白这个道理,过多地追求“闻”而非“达”,甚至不惜用欺骗或统计上的技巧来矫饰或烘托出尊严的幻象。实际上,这些都是不自信的表现。

清华大学心理学系主任彭凯平教授与我们分享了自信的方方面面。做一个自信的人,难乎哉?不难也。

什么是自信

自信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你走过的路积累出来的,是后天形成的一种特质。

《中欧商业评论》(以下简称CBR):从心理学专业角度来看,一个人自信是什么样的状态?

彭凯平:心理学家认为,自信往往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认知方面,判断、分析、认识事物时有一种比较强烈的积极、乐观甚至偏高的估计,对平常人说不可能的事情觉得可能,别人做有难度的事情觉得不难;这种夸大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概率,我们把它叫做“玫瑰色幻觉”(Rosy Illusion)——看任何事物都带有一种玫瑰色彩;其次,情感方面,永远是一种向上的、快乐的、积极的心情;第三,自信的人在行动上一般是愿意做事情,愿意跟人来往,比较外向,比较喜欢尝试、冒险的。总之,自信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所以它不是一个纯粹的抽象概念,而是一个具体的行为概念。

CBR:自信对人们生活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哪里?

彭凯平:以前,我们总觉得自信是一个问题,是不准确,是认知偏差;现在,更多的心理学研究发现,自信特别重要。心理学家莎莉·泰勒(Shelly Taylor)在20世纪80年代作的一系列研究发现,自信的癌症病人要比那些不自信的癌症病人多活很长时间;自信的年轻人,20年之内赚的钱要比那些不自信的年轻人多一倍。所以,自信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

当然,过度自信不行。这会让我们犯一些判断错误,让我们容易冒险,容易夸大自己的魅力,无法是认识到社会的现实、不够踏实。所以,自信也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无论是身心健康还是经济回报都有意义,用得不好,也可能伤到我们。

CBR:很多管理者在员工面前有心理上的优势,怎么样才能够使得这种心态变成自信而不是自负?

彭凯平:这就要改变对他人的态度。自负的人,往往很难形成有效的社会关系,而自信的人是可以形成有效关系的,因为他以积极的态度对待事物及他人。在社群关系中,在组织中,进行一些简单的文明教育、礼貌教育,尊重他人、理解他人,都对控制自负倾向有好处。简言之,过分的自负是对他人的不太厚道。

自信的人是不太容易变化的。但是,现代心理学已经知道,所有的人类行为,都不完全是由自己的性格决定的,一个自信的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可能不自信。

CBR:有些文艺作品形容一些英雄人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这算是自信的表现吗?

彭凯平:这是坚强,是淡定,跟自信没有关系。比如,妈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能够挺身而出,泰山压顶也不变色,但她在生活当中很可能是一个非常不自信的人。在那种特殊的关头,责任感就体现出来。总之,冷静和自信是不同的。

CBR:自信是一种稳定的个性特质,还是会根据不同的环境发生变化?

彭凯平:自信的人是不太容易变化的。但是,现代心理学已经知道,所有的人类行为,都不完全是由自己的性格决定的,一个自信的人,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可能不自信。性格对人类行为的影响,也就是30%~50%的水平,也即大部分的人类行为都是由内在特质和外在环境共同决定的。

CBR:除了个性特质和遗传因素,一个人自信的根底有哪些?

彭凯平:决定自信的因素有三个:一是既往的成功经历,如果一个人一辈子都很顺,做什么事情都能做成,有某种天赋或能力,自信就一定能够体现出来,所以自信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你走过的路积累出来的,是后天形成的一种特质;第二,有一个比较宽容、支持、理解的环境。因为自信必须来自对人的肯定,如果在一个老打击你的环境里,自信是很难的;第三,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内,比如你生长在一个地震多发的地方,再自信,也不一定能存活下来。所以,人的自信是领域特有(domainspecific)的。

自信还需“赛先生”熏陶

科学是有自信的,迷信就不喜欢人们的选择和批评。

CBR:有很多商界成功人士,参加所谓的“心灵班”,并很顺从于此。这是为什么?

彭凯平:这是场景对人行为的影响,是精神控制、绑架和洗脑。人有的时候是很脆弱的。在特定的环境面前、在同伴面前、在一些情绪冲动面前,很容易被控制。所以,一定要警惕。现在社会上有太多功利主义的人,通过一些思想控制方法,做一些伤害人的事情。我的看法是,一定要培养科学精神。

咱们中国人其实有点过分自信,老认为科学的东西太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文理分科分得太厉害,导致很多科学家把话说不清楚,对社会有价值的事情也做不了,只会讲专业术语。而普通老百姓又对科学敬而远之。在我看来,一定要有科学精神、相信自由意志的重要性。任何事情如果不让你自己来作选择和判断,就要怀疑它。真正的科学都可以让你来作选择。比如,某种药吃不吃?我可以决定;手机用不用,用哪个品牌,都是可以选择的。所有不能选择的学术、观点、方法、理论都是一种思想的控制。所以,上“心灵班”没问题,但得有批评和讨论的可能性,得有退出来的机制,否则就不要信。科学是有这种自信的,迷信就不喜欢人们的选择和批评。

CBR: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在一篇文章中指出,经常进行直觉式思考的人更自信,这与你强调的科学精神是否相违背?

彭凯平:直觉绝对是跟理性、科学相违背的。卡尼曼先生关注的是自信的认知方面,没有讨论自信的情感和行动。另外,他关注的是过分自信,而过分自信的人容易相信直觉而不相信科学。

CBR:是否自信的人的证实性偏见要少一些?

彭凯平:这好像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但是一个好问题。因为证实性偏见在认知意义上讲,只是相信一些证明自己对的材料或证据。自信的人有的时候也会有这种偏见,只不过方向不一样而已。当然,因为人有规避风险的天性,不自信的证实性偏差在程度上可能更强一些。

CBR:进行直觉式思考是非常普遍的,最典型的就是阴谋论。这种心态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呢?

彭凯平:阴谋论其实是一种变态心理,是不自信的表现,是一种非常强的弱者心态——别人做一个什么事情,甭管大小,都觉得是针对你。自信的人是不太关注别人怎么看的。当然,他们也关注事情对他人的影响,但不是特别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而是在乎对事情本身的评价;弱者则不在乎他人对事情的评价,反倒十分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是极其不自信的表现。我们有很多不自信的表现,比如不喜欢接受批评,不宽恕别人,老以为别人在害我们,做的任何事情都在欺负我们等。

这种心态的根源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正面根源就是对国家、对民族或所在组织命运的担忧,有爱国的情操、忧国忧民的情怀。负面的东西,就是对对方不了解,对未来不清晰,不够自信,所以老以为别人一出手就会害我们。我经常讲,假如你认为人家可以害你、欺负你,你也可以反制、反欺负,难道不是吗?两相比较,还是负面的作用多一些。阴谋论主要的问题是不求甚解,臆想猜忌,无的放矢,于事无补。

破除阴谋论对认知的影响,一要多读书,思考问题的广度一定要和知识的深度相匹配;二要学习一些简单的统计学理性思维和数据分析的思路;三要信息开放,信息不对称很容易造成判断失误和阴谋论的思维习惯。

CBR:很多时候,真的很难客观地去判断。

彭凯平: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不客观的,都有主观判断的成分。所以,第一要订一个相对约定俗成的客观指标,通过这个客观指标,使证据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第二,用逻辑、科学来反思那个思路对不对;第三,要明确大家在讨论的是相同的概念和实质。很多辩论最后变成人身攻击,但其实多是自说自话。

我们现在的社会心理不是特别宽容,不太愿意承认少数意见、不同意见,通常把那些批评当作人身攻击,甚至上纲上线到政治层面上。但是,中国传统文化是很宽容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反而被我们当代中国人忽视甚至抛弃了。

CBR:直到今天,在学习和生活中,“赛先生”的落地还是有很多的问题。

彭凯平:你讲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觉得,“五四运动”的两大诉求——德先生和赛先生在当代中国都做得不够,100年了,我们没有取得大的进步。本来,我们在赛先生上是有进步的,因为我们搞唯物主义,相对而言应该提倡科学精神,但是近几年,我们已经不太关注唯物主义和马列主义,所以赛先生这个理想现在下降了,最主要的就是我们的教育,只教技巧、方法和知识内容,从来不教知识后面的科学思想、逻辑和原理,尽管赛先生的内容有,但精神没有。

CBR:刚才我们提到,相信科学的人,自信度较高。有没有什么办法提升人们的科学精神?

彭凯平:首先,在中国的小学、中学、大学教育体系里,要多介绍一些科学精神,而不光是介绍一些科学的知识。其实,科学精神就是证明精神,一定要有求证的欲望。第二,批评思维,也就是如何证明一种看法、观点对不对,很多老师甚至都不许孩子们去怀疑他说的内容;第三,数据精神不够,不讲数据,不讲证据,只讲故事,只讲看法,甚至有的时候就喊很多口号。口号只是一个语义,而语义可以随意解释。比如,自由,有人可以说它是自由意志,我也可以认为它是放纵,因此,口号没有科学的意义。科学的“三证”精神——证明、证据、证伪,这些我们都有不足,需要强化。

其次,要强化逻辑训练,逻辑不仅仅是一种哲学,更是生活的问题,很多时候,我们在生活中都是不讲逻辑的。我建议大家可以多学习一些心理学,因为心理学讲统计,讲大数原则,所以有很多的理性。而且,人民的需求也到了这个层次了。比如,为什么“罗辑思维”那么受欢迎?因为我们缺呀;为什么心理学现在热起来了?因为缺呀。教育部门和老师的反应有些滞后,所以给了很多江湖人士或市场人士机会。商人还是很精明的,知道市场需求是什么。

再次,科学家对社会事务的参与度不足,科学家在重大的社会问题上不发言、不出声,其实就是自私自利,只在象牙塔里发文章、拿经费,一点社会责任心都没有。很多国家,科学家才是社会公共知识分子,因为他们是用科学的方法去分析社会问题。在中国,所谓的“大V”很多都不是科学家,这个是不对的。本来,公共知识分子是一个正面的词汇,是有知识的科学家积极地以科学的态度参与社会事务的行为。但在中国,所谓“公共知识分子”就是敢说的人,一个演员敢说几句话那有什么?一个普通人骂政府也成了大V?这是一种非理性的现象,是社会的非理性,而不是某个人的非理性。谁都可以说话,表达意见,但不是谁都可以成为真正的意见领袖的。

不自信者更喜挥舞道德大棒

自信的人,在道德上更宽容,而不自信的人往往更为严苛。

CBR:乔纳森·海特在《正义之心》中讲人们的道德判断都是直觉先行的,理智只是为这份直觉判断服务的。自信的人会不会自觉道德高尚一些?

彭凯平:不会。自信的人,由于在某种程度上比较快乐、积极,因此在道德上更宽容,而不太拿道德大棒去批判他人,而不自信的人往往更为严苛。

道德分为两种:一个是天然道德,也就是人类的本能,例如不杀人,不伤害别人;另一种是社会道德。不自信的人更喜欢用社会道德来维持自己脆弱的自尊心。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更厌恶第三者,那些没有女朋友的愤青更偏好骂贪官包二奶之类。所以也有人也说,道德是弱者的避难所。当然,以德为先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但要警惕以道德的名义去伤害别人的倾向。

CBR:怎么才能够改变弱者心态呢?

彭凯平:倒着来做。

首先,破除习得性无助,比如,尽量尝试做一些有效果的事情,做一些小但马上能见到结果的事情,不断强化自己的自信心和能力,不断地修炼、积累成功的经验。

其次,选择宽松、理解、同情的环境。这个地方不容我、不支持我、不欣赏我,那就换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这就是为什么一个自由的社会是比较宽容和有道德的社会。混不下去了,换个地方,最终一定能找到真心支持自己的环境。

第三,还可以有很多小的技巧,比如喝点酒、听点音乐、锻炼身体等等,身体健康了,心态也会积极些,人也会更自信些。

危机意识利于创新?非也!

危机意识引导人觉得总有人要害你、整你、颠覆你,总想到自己的不足,不满,不如意,这怎么能自信呢?

CBR:现在,所谓的“黑天鹅”、蝴蝶效应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自信是不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彭凯平:在环境恶劣的时候,更需要学习一点积极心理学。知识真的可以让我们产生力量。而且,心理学的知识和其他知识不一样,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马上就可以用。用多了以后,自己还可以琢磨出许多技巧来。多学点心理学,多找一些朋友,多有一些别人不可替代的技能……都是有效的做法。

CBR:但很多企业家强调危机意识或忧患意识。

彭凯平:我不是特别懂“危机意识”,也不知道它有什么正面作用,所以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概念。自信不表示盲目,对吧?如果你不盲目,就能够发现问题。危机意识引导人觉得总有人要害你、整你、颠覆你,总想到自己的不足,不满,不如意,这还怎么能自信呢?

危机意识作为一种防备心态和防御心态,可能有保护自己的作用。但做成事业的人,一定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在承认弱点的同时,弘扬自己的优点。只有把优势发挥好了,才能事半功倍。

CBR:有一种说法,了不起的创新都是在压力极大的情况下憋出来的“大招”。自信和创新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

彭凯平:有关系。哈佛大学心理学系有位女教授阿曼碧研究特别有创造力的人三十多年。她的结论是:人在积极、快乐、阳光的状态下更容易出创新的结果,人在警惕、焦虑、着急、挑剔的情况下难以创新。所以,人其实是应该在自信、快乐的时候容易有好的成果。例如,我们的杨振宁先生就很自信,90岁还在全世界物理学最有名的期刊发表文章。中国那么多年轻的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杨先生能做得到,我觉得是和自信密切相关的。

CBR:画家梵高是个特例?

彭凯平:第一,梵高的问题不是不自信,而是因为他有精神疾病。精神疾病在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患者都不知道自己有病,梵高是很快乐、很积极的,所以不能把不自信和精神疾病等同起来。其次,梵高在他的领域,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特殊的创造者,自信不自信基本上都不重要,因为他是天才。但对普通人来讲,自信比不自信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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