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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默之人的严肃写作

2015-12-21刘波

江河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悲剧书写诗人

刘波

我在周宏的作品中读到的不是他生活中的幽默,而是一种反差,难道诗人如此分裂?究竟诗中的他是真实的,还是生活中的他更真实呢?这样的追问似无意义了。他在诗中很少去写世俗之事,那种超越更像是一种提升,趋近于诗本身。周宏的诗绝大多数为抒情格调,和谐,宽容,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这与他的人形成了距离,也构成了张力。他这种张力不是因对比而自然生成,恰是在于他以直觉去捕捉情思,然后进行诗的转化。这样的书写,要比那些直白其心更微妙,更多一层和人生高远处对话的精神背景。

——这是周宏诗歌给我很深的一个印象。他的文字里并无多少跌宕起伏,也不是像有些诗人那样追求大起大落的书写快感,相对来说,其写作切于轻逸,以轻制重,也以轻来企及诗意本身。不是说必得有大痛苦才可写沉重之诗,诗人意念中的想法也属于他的精神场域,这种场域正是他写作的气场之折射,他最终还是要回到内心,哪怕面对的是人生欢愉后的孤独与寂寞,但他至少不是空虚的,只是在将生活和诗歌尽量分开。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其实更尊重周宏的这种诗歌写作态度,诗只是一个人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而非全部。这样他有时可以从生活中跳出来看待诗歌,同时也从诗歌中跳出来面对生活。相辅相成的转换,近于一场自我释放,而不是陷入自我辩解。诗人不想过于束缚自己,可诗歌的边界到底在哪里?生活中的欢乐也可能成为诗中的悲伤,而那些机智的经验也有可能被消解成跳跃的意象组合,成为一种悲剧的载体。“如果我不是夜的一部分/我怎会/让悲剧恣意宰割/宰割得四分五裂/每时每刻/母亲天性的感召/为我举起/永恒的十字/也无法使我获得永生//我命定属于悲剧/以一种固有的表情/以一种特定的内蕴/面对世人//如果我独居暗夜/我将沉默一万光年/一切灾难和瘟疫/一切无色的泪流/定会成为/悲剧的化石/叠夹成历史精美的图案”(《悲剧性格》)。这是诗人的自我写照吗?悲剧性格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因为一种人格分裂,且是天命所在。周宏何以写这样一首诗,我无法来作清晰的阐释,当然,这也是无法阐释的,它就属于诗人本人。只是这种反差写作的呈现,透露出了诗人在现实人生和诗歌世界里不同的创造能力。

周宏在现实中是一个聪明睿智之人,而在诗歌世界里,他平常掩饰起来的某种性格被语言创造带出来了,那是他沉重的一面,或许这就为诗人的局限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出口。突然面对诗,他要用力去打破这种局限。因此,他在写作上的有限性也成就了自己的风格。人生感怀和现代哲思交织,正是我们理解周宏诗歌的一个起点。“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我们需要全身心的/进入或者抵达//我们准备了/坚强的意志/和一些快马/伴着狂风和劲草/抖抖轻盈的鞭子/马蹄得得/把岁月敲击得/斑斑驳驳/诗意连翩//只有我们/这些负重的旅者/才能嗅出/阳光和泥土的味道/重新解读/思维与辩证”(《进入或者抵达》)。他从何处进入,又要抵达何处?这是我们进入这首诗的一个前提。或许诗人也是在意念支配下产生了困惑,他要完成的这首诗,就是一次“漫长的旅行”,旅行的过程就在进入的途中,而最后抵达的不是现实的目的,它只是另一个意念,带有形而上色彩的精神存在。当我们的阅读追问和诗人的困惑有了对接时,诗意才会显出它的朦胧与丰富。不需要诗人刻意去表达或呈现什么实情实境,他在潜意识里积累的那些日常感怀,在遇到对话的契机后,同样可以演绎出诗性的精彩。

周宏乐于将那些具象的格局打破,建构他的抽象之美,但他又没有完全放弃细节,细节是饱满诗意的支撑,它们在诗人的作品中都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当这些日常经验获得了现代性的维度后,诗人对其的定位并不一定就是大气象的美,也可能在罗列中接近于一种自我布道。“灵感是一个过路的孩子/我们依偎他/悉心喂养/诗句是太阳翻飞的影子/以心感逐/它的无比能量/人之本源/宛如过河的卒子/纵横经纬/只有一个定向/如蜜的岁月/是从花蕾到果实的过程/我们在生命的细节里/体味芬芳”(《人之本源》)。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主题,很多人可能难以驾驭。周宏在此所写,并不是简单的有感而发,他越过了这一浅层次呈现,希望能通向某种终极。这样的表达可能显得有些零散,但是整体方向还是在向“本源”聚合,由外到内的空间凝结,正是将具象以惯性的方式转换成了抽象的话语。这中间诗人仍然是自由的,因此,他没有过于专注对抽象世界的阐发,一方面避免了空洞,另一方面则将诗意限定在了人之感受的范畴内。包括他的不少书写终极之问的诗,看起来诗人是在竭力靠近格言警句的形态,然而,他又勒住了那根绳索,将思绪从“高远的表达”中拉回来,重新回到一种隐秘的神性之中。“我们是阳光照耀的花束/温暖而明亮/在静若止水的空间里/与时间对话/幸福与痛苦/只在感念之间/生活原本不须注释/它蕴涵了许多/神秘的语言”(《抄写生活》)。何谓抄写生活?莫非就是写诗本身?书写幸福与痛苦,其实是诗歌最大的政治,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主题更吸引诗人了。而要在此找到相称的选择空间,唯有我们用心去领悟和把握诗人在什么程度上置放他的感念。就像他所言,“生活原本不须注释”,它切实地存在于那里,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而冥冥中自有天意。这天意可能就是诗人笔下“神秘的语言”,如同爱情,可遇不可求,有了境界,我们自然能真切地感受到,不必刻意而为。

这是否就是一种宿命?从诗人的认知和写作来看,他或许会相信这一点。当他认同了“悲剧性格”,还有什么能阻挡诗人将一切和盘托出?他貌似在诗歌中暴露自我,其实又何尝不是在审视自我?这种暴露和审视,是诗人理解时代、自我和世界之关系的一个角度,以便于我们进入或抵达,同时也能让自己清醒地领悟这现实之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境之美。他从未像在现实中那样调侃,每一个字落在纸上,我们都可以找到某种严肃的品质,这是他对诗的敬畏,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过于轻率地对待这“无用之用”。“据说你曾经/是一位/优秀的民间诗人/几杯小酒过后/一个喷嚏,也能带出/几首好诗//你的一生/隐居民间/像一株红薯/藤蔓飘摇在风中/根却留在/生长诗人屈原的地方/一个叫张家村的村庄//都说你是/土地的孩子/你的乡土里/最具诗人气质/命运就好像/铜钱的正面和反面/一面让你悠然自得/一面让你/痛不欲生”(《民间诗人》)。诗人终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不是自嘲,而是他更深刻地道出了埋藏心底的愿望,这愿望甚至带有理想主义的色彩。从自己身上追根溯源,他找到了命定的某些无可更改的事实,他只能带着这种矛盾的心绪前行,在分裂中寻求存在的价值。对于诗歌的高贵,诗人不是在拼命攀登,而是在试图靠近,这种心态才可让自己更理智,更具长久的可持续性。这种自我认知,就如同他所写:“我,这个平庸的小人物/漫不经心地/用三千年阅读/屈原和昭君的/幽幽心事”(《屈原、昭君和我》),这致敬是在拉近和伟大诗人之间的距离吗?他只是将他们当作了一个遥远的参照,以便于在生活和写作中仰望,这是精神高处所辐射出来的力量。诗人时刻都在寻找,可寻找物质生活与诗歌无关,一旦回到孤独,那种寻找又变得如此真实,以至于他的行动也显出了无力感。“我热爱家园/却永远也无法/回到家园”(《男子汉的家园》),诗人真的回不去了吗?他进入了,只是他未抵达,一直在路上,这寻找就永无止境。“万不可把梯子/读成哲学/上上下下/走不完的是人生路”(《梯子》),而寻找的过程,就是诗歌那最后的“家园”。

从进入到寻找,再从寻找到抵达,这一过程是漫长的,对于诗人来说,就是一种信仰的支撑。这好像与宗教无关,他只是在等待的途中回望人生风景,也能由此找到浩瀚历史中一抹沉潜之美的亮色。诗人在《独语》《潜流》《浮出水面》等诗作中,都竭力希望达到一种写作的难度,他试图抛弃那些小情小绪的格调,找到一些尖锐的东西,它们可能是某一时段沉重的心事,也可能是对亲人近距离的回访,他将轻逸书写发挥到了自己能承受的极限,其实这成就了他诗歌某种重的力量。“灵光中/默看你的面影/已不在是一展平漾/不见水纹不见青辉//看你如看山/高原洪峰和丘陵/从远古/纷沓而来//万物须透视/读你肩的脉络/依然清晰//我从不敢去钟表店/也不敢去那间暗室/罗中立的那幅油画/早已破译了/我的心音”(《父亲》)。这种亲情书写是我们惯用的方式,角度并不奇特,但诗人在运思和下笔时入心了,尤其是他借用了罗中立那幅著名的油画《父亲》,更能让人从他的诗中找到写在父辈们脸上那种苦难的共鸣。周宏的这种书写是自然的,从现实生活中来,同样也回到了另一重现实世界里,而留给我们的,却是无尽的解读与想象空间。

周宏的诗歌书写周围弥漫着一种“归来者”的氛围,他如何保持写的状态,让文字不至于中断?现在看来,似有困难。俗务之外,也无心境,他只能等待,然而,等待是不是一种借口?等待对于周宏来说好像不是一个时间概念,而是一种冒险和挑战的意念:即如何在写作上继续突围,超越自我,让书写成就自我,这样才可找到新的穿透力,才可重新越过语言和修辞的障碍,进入到一片新的创造之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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