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的龙虾呢

侯虹斌

妻子发脾气，丈夫可能还一头雾水呢。

一条跟小龙虾有关的微博，一天吸引了6万多条转发。故事是这样的：

“如果你为了生育两年多了没有吃小龙虾。然后终于自己烧了两大盆龙虾（家里锅子小，还分两次烧）。烧得背疼得不得了，孩子又很闹，所以你决定自己带会孩子顺手休息一下，让老公和他朋友吃先。结果等孩子睡着了，你跑去一看，龙虾一个都没剩，你应该生气吗？”

听起来真是一件小事。但是，除了在微博上高得惊人的转发率以外，朋友圈里也开始就这个事争吵起来。分歧就在于：这是大事还是小事？是丈夫的错严重，还是妻子的错严重？是应该离婚还是一笑置之？对此事高热度的关注，以及看法的巨大差异，我感觉到，这个小龙虾，就是折射现代人价值观念的那一颗水滴。

首先，这位丈夫是有错的。且不说什么妻子辛劳，就算是普通朋友，人家做好饭筷子未动，你一声不问就把所有的菜吃光，不管什么理由，本身就是缺乏教养。不分担家务不带小孩，也显得挺没有责任心。这是基本伦理和基本礼貌，不存在个体差异，也并不需要对女性心理的揣测，稍有同理心的人都应该知道。

难怪很多网友都认为：没法忍，必须离婚。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丈夫对她不够尊重？妻子是不是也应当承担责任？一个人烧菜、带娃、疼痛、招待朋友，丈夫不仅不帮忙，而且把所有虾全部吃完不打一声招呼，不会是偶然现象，说明此前对她的冷漠和没教养她都接受了，谁知道这次她会在这么小的事情上爆发呢？是女人纵容了这种不平等的关系。她不断地释放出“我愿意为家庭付出很多”“我可以为了小孩忍受很多（包括两年不吃喜欢的小龙虾）”的信号，她的男人，自然就以为可以不断地得寸进尺。我猜吧，妻子发脾气，丈夫可能还一头雾水呢。

女人对自己的权利和责任都没有界限感，别人都不知道你要什么，怎么给你尊重？

当然，这也仅是这位妻子的一面之辞，也许情况不像她所写的那么糟。跳出具体的这只“小龙虾”，可看到争论的焦点已渐渐转移了。我的许多女性朋友都表示，她们在生活中并不可能碰到这样的事情。很简单，她们不再为别人牺牲，不再任劳任怨。想吃？可以，分工合作，或者干脆出去吃。

两性相处的要义，就是各人为自己负责，也为自己的情绪负责。那种在灶台上一边烧菜一边淌着泪叹息我们女人怎么这么命苦没人关心没人可怜的情景，真的不适合现代社会了。

这种相处模式，常见于我们的祖辈和父辈。小时候，我在村子里或亲戚中听到的抱怨就与之非常相似：男性出去干活挣钱，或者不干活不挣钱，但不管哪种，都无需干家务。女人操劳家务、带小孩，有的甚至同时要做很多农活和养家。社会学家费孝通在《乡土社会》的“家族”一节中谈到：

我所知道的乡下夫妇大多是“用不着多说话的”“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一早起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没有工夫说闲话，出了门，各做各的。工做完了，男子们也常留在家里，男子汉如果守着老婆，没出息，有事在外，没事也在。……乡下，有说有笑，有情有义的是在同性和同年龄的集团中，男的和男的在一起，女的和女的在一起，孩子们又在一起，除了工作和生育事务上，性别和年龄组间保持着很大的距离。

我觉得很贴切。旧时代里，无论男女，都没有“独立人格”这种说法，更不可能形成健康的人格和价值观。女性要吸引自己家人的注意和关怀，别无他法，常常只能通过抱怨、牢骚来讨要一点温暖了。但从人的本能上来说，这种把付出当成情感勒索的方式，把情绪的失控和爆发责任推诿于人的手法，只会令人可怜和厌恶。

当然，我在后面的抒情已经和“龙虾夫妇”没有关系了。不过，这场论争让我们看到，如果都是现代人了，还在重复着农耕文明中不健康的关系结构，那科技和社会就白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