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 ”出来的丝绸之路

“ 逃 ”出来的丝绸之路

《秦州杂诗·闻道寻源使》

杜甫·唐代

闻道寻源使，从天此路回。牵牛去几许？宛马至今来。一望幽工隔，何时郡国开？东征健儿尽，羌笛暮吹哀。

人物葡萄藤纹鎏金铜高足杯

时匈奴降者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而怨匈奴，无与共击之。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奴甘父俱出陇西。

径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单于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余岁，予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

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留岁余，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余，单于死，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拜骞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张骞传》

《凉州词 》

孟浩然·唐代

浑成紫檀金屑文，作得琵琶声入云。胡地迢迢三万里，那堪马上送明君。异方之乐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坐看今夜关山月，思杀边城游侠儿。

公元前140年，历史的朱砂笔圈定了汉武帝刘彻继承大统，这一年，一条隐于黄沙中的阡陌，在东方版图上开始发光，一位汉朝臣子将掀开覆盖其上的黄沙尘土，这条路会在这位臣子步步惊心的征途中渐成雏形，还会在汉武帝赫赫威名的拂照之下扬名中外，从此一抹永不坠落的彩霞，时刻提醒人们要尊称它的名讳——丝绸之路。

生在西汉的张骞，名字中挟着不羁的风、住着不羁的马，天生就是冒险家。他的名音同日行千里的千，亦同魂绕梦牵的牵。他从建元元年的长安城出发，从安居乐业的汉朝天子脚下出发，从敢于幻想、热血沸腾的汉朝出发，这个人，走向西域的每一寸脚步，都惊天动地、气壮山河。

《张骞传》，春秋笔法，简要到神韵全无的境地。张骞命运的起伏跌宕，湮没在词句中一触即发的烽火味道里。他前往西域，初心在搜集情报、结交盟友，可是走着走着，一路上的关山月、走马川、莽莽黄沙、斗大碎石让他目瞪口呆。他见到了服饰怪异的胡人赶着成群骆驼，出售稀奇古怪的首饰；他见识了天外的天、人外的人。两千多年前深秋的陇西，这个年轻的冒险家，大概一路都在喋喋不休，说着引人注意的汉话，向身边的随从堂邑父求证见到的新鲜事儿，身后忽近忽远跟着此番西行同去的一百多名侍卫，而胡人堂邑父神情戒备，因为他捕捉到危险迫近的气息。

张骞最终被匈奴人拘住，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可能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来意，将天朝欲与月氏结盟的情报泄漏了出去，这不是一个精于政治的人所能应付的场面。张骞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被困十年的代价。十年里，张骞被迫娶了胡妻，诞下麟儿。可他心中却时刻记挂长安城墙上武帝登基那一日宏亮得穿透灵魂的号角之音，那声音飞越陇西的黄沙大漠，飞进连春风都不度的玉门关，飞抵他的梦中，日日提醒他，汉朝与故乡，寄来了明月，提醒他终会来临的归期。

彩绘泥镇墓兽

鎏金嵌珠宝玉带饰

“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后人写边塞诗，思念遥远的长安，殊不知，能在边塞的墙垛、营房、关隘任何一处写诗，都要归功于那位以身涉险，第一次走进西域的张骞。那困顿的十年里，张骞发挥着左右逢源的本领，隐于闹市，在风云变幻的西域诸国间，默默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张骞终于觅得良机，潜入月氏国，可是时局变化太快，让张骞带去的天朝圣眷在仇恨日渐泯灭的月氏，显得有些多余。张骞无奈，逗留一年后，只得设法折返长安，尽管他打算绕道而行，最终仍然被匈奴骑兵抓获，好在这一次老天垂怜，一年后，张骞再次顺利脱逃，携带家眷和忠仆，成功归汉。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狼狈多过风光，软禁与出逃是十年出使所做过的最多的事，若不是堂邑父忠心耿耿，“射禽兽给食”，张骞几乎要在逃亡中弹尽粮绝葬身荒漠。从功利而言，他简直一无是处，一百多位汉朝男儿的青春就此枉费。可是，隔了千年看张骞，出使西域就是他的附属标签。他的逃亡，注定要歪打正着，逃出流芳百世的丝绸之路。

于是，“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卫青、李广在张骞的指引下，大败匈奴铁骑，将其赶到更远的漠北。以至于张骞死后，苏武前去与匈奴修好，都未能消除匈奴人对汉朝的仇恨和抵触。他们用不折手段的报复方式对待苏武，全然没有当年对待张骞的客套和礼貌。苏武在贝加尔湖的冰天雪地里牧羊十九载，吃尽了张骞想都没想到的苦头。张骞比苏武幸运得太多，他虽在出使之后的军旅生涯中遭逢厄运，被贬庶人，可是汉武帝依然予以重用。第二次出使西域的张骞，底气十足，这一次，他带上的不止是精兵强将，还带上了同他一样长于外交的专业人员。第二次出访，张骞成功地在除了匈奴以外的西域各国间建立起友好的邦交关系。大夏、月氏、大宛、康居等新疆小国，纷纷纳入汉室皇权的荫遮之下，而再远些的乌孙、安息、大食、身毒等国，也初次建立起与中原帝国的邦交关系。

《梦仙》

韩渥·唐代

紫霄宫阙五云芝，九级坛前再拜时。鹤舞鹿眠春草远，山高水阔夕阳迟。每嗟阮肇归何速，深羡张骞去不疑。澡练纯阳功力在，此心唯有玉皇知。

张骞出使西域雕塑

黄釉扁壶 丝路证据

张骞被赐为博望侯，因为他带领汉家大军西征大捷，汉武帝鉴于他能“广博瞻望”，提供适于在西域作战的丰富经验，特意封赏。张骞西征之前，还曾自请出使南蛮，寻访身毒国（今印度），可惜在天高皇帝远的蛮夷之地，遭遇阻遏。张骞和他的使者带回了滇地“夜郎自大”的典故，让汉武帝又燃起了南征的斗志。张骞带回了西域的胡瓜、葡萄、苜蓿、蚕豆、核桃、石榴，还带回了五花马，带回了胡琴与羌笛，带回了西域的音乐、舞蹈、语言、典籍。这条路上，胡瓜和葡萄开始藤蔓伸延，开花结果，胡琴与羌笛吹奏起绕梁的袅袅梵音，中亚、西亚与东方的古中国开始礼尚往来。瓷器、陶器、彩俑、玻璃瓶变成了骆驼、菩萨、佛祖、野兽、花卉，让西北干涸的沙丘变得美轮美奂，充满了引人入胜的异域风情。

千年后，张骞被与汉朝同样强盛的唐朝再次热议，文人骚客将他从晋朝张华的《博物志》里挖出来，穿凿出“张骞泛槎”的传说。他们认为张骞被拘十年，乘坐了天河定时飘来的舟槎，寻觅到天河尽头，拜会了牛郎织女。连写诗与做人同样不苟言笑的诗圣杜甫都忍不住有“乘槎消息近，无处问张骞”的遐想。张骞的奇遇，令同样渴望开疆辟土、征降四方的唐人，有了惺惺相惜的敬意。

张骞的凿空之旅凿出了一条横贯东亚与中亚的和平之路，虽然张骞出发伊始，身后投来炯炯目光的汉武帝，是年少气盛之时为了与月氏结盟，洗刷汉高祖被匈奴围困白登山的耻辱。还好汉武帝不糊涂，他看懂了这条丝绸之路上民生百计，看懂了民生比军事的力量更具渗透力，所以他默许了这条互通物资、交流文化的道路长期存在。汉武帝年老之时，再次安排苏武出使匈奴，希望修得西域更大的稳定与和平，该是那丝绸之路冥冥中的暗示吧！

而今丝路上漫天的花雨，凝固成石像的骆驼，还隐隐间吟唱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

唱些什么呢？就唱那古人献给边塞大漠的诗句吧——

“塞下秋来风景异，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长烟落日孤城闭……”

《飞雁》

王安石·北宋

雁飞冥冥时下泊，稻粱虽少江湖乐。人生何必慕轻肥，辛苦将身到沙漠。汉时苏武与张骞，万里生还值偶然。丈夫许国当如此，男子辞亲亦可怜。

彩绘陶骑马狩猎

唐三彩釉陶束发胡人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