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美学范畴界定及研究的现实意义
2015-12-17韩小龙
韩小龙
语文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回答清楚。语文二字,单从字面上说,语文的“语”,意为“自己或他人的言论”(通俗点说,就是你说话时运用的语言);“文”意为“书面言论”,即“文字”。“语文”二字加起来的含义是自己和他人的言论与文字。因此,语文不仅仅是狭义上的我国中小学开设的语文课,而是有具体广义上的内涵。外国有外国的语文,中国古代也有它自己的语文,我国目前中小学开设的语文应该被称之为“汉语文”。关于语文学科的性质,目前,中国学术界存在着语文的工具性与人文性之争论。工具论者认为语文是听、说、读、写、译、编等语言文字能力和知识的统称,所以它是工具性的。但是,语言文字从诞生开始,它就具有表情达意功能,宣扬某种思想,表达某个观点,渲染某种情感,有较强的社会性和群体性,而且这种社会性和群体性地位远远高于听、说、读、写、译、编等技术性的功能。聋哑人不具备这些技术性的功能,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语文能力和素养,有时候恰恰相反。左丘明是一个瞎子,但他写得一手好文章;韩非子有口吃的毛病,但他的语言能力是秦朝宰相李斯不能比拟的,李斯妒嫉他的语文能力而谋杀了他。生活在社会群体中的人天生具有交际能力。一个人一辈子不上语文课,他也能照常生活。赵本山充其量是一位民间艺术家,他在小品表演中却表现出极高的语言天赋。
由于语文先天的社会性、群体性,决定了它的性质是以人文性(研究“善”)为主,工具性(研究“真”)为辅。语文中的“真”是手段与方法,“善”是目的。其实,语文的工具性与人文性的争议没有实在意义,它们有共通之处,那就是语文的美感。研究语文的当务之急是要研究语文的审美规律与内涵,建设语文美学学科,指导实用语文和语文课程教学的有效实施。人们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体现了他们的群体性和社会性。因为人类是群居高级动物,有人类存在的地方就有交际活动的存在,而人为了达到交际的和谐圆满,必须使自己的交际活动更显活力,更具有美感,让受话人感觉更舒服,更容易接受对方的意图,人们往往使自己的语言表达更加合情合理,更加尽善尽美。所以语文从诞生那一刻起,它就有了审美的特质。古人说:春秋笔法,微言大义。古风古韵时代,人们的思维技巧、思维方式较现代人来说,都有很多的限制,但是,《春秋》用词遣句“字字针砭”,并形成独特的文风,“《春秋》以一字为褒贬,微言大义,在乎其中矣。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其缘何也?惟其惧以遗臭千古,为万世所唾骂,受鬼神之诛耳。故是《春秋》为经,以大义所存焉。”《春秋》深谙审美内涵之特征,细细玩味,字字珠玑,其意无穷,人之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人之六欲:色欲、形貌、威仪、言语、细滑、人相,尽藏其间,能说语文无美乎?人说:“仲尼厄而作《春秋》”,孔子一生忙碌,周游列国,最终无处施展才华,才著书立说写《春秋》,可以说《春秋》仍可视为孔子政治活动、政治交际的延续。《春秋》尽显语文的社会性、交往性与功利性,但比其现实性而言,它的审美性比功利性更胜一筹。
当代美学家李泽厚这样概括美的基本特征:“美是‘包含社会发展的本质、规律和理想而有着具体可感形态的现实生活现象,美是蕴藏着真正的社会深度和人生真理的生活形象(包括社会形象和自然形象);‘美是自由的形式。”“美不是物的自然属性,而是物的社会属性。美是社会生活中不依存于人的主观意识的客观现实的存在。自然美只是这种存在的特殊形式。”美是“客观性与社会性的统一”。依据这个原理,作为日常生活中交际语言和作为文明传承的工具书面语,语文肯定是“具体可感的现实生活现象”,是“蕴藏着真正的社会深度和人生真理的生活形象”。语文从诞生开始,就具有它的社会属性,交际功能。而要完美地实现这两项功能,它必须有自身的审美愉悦功能。美学与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无处不在而又丰富多彩,就算是自然科学(如物理学中对称平衡、数学中的黄金分割)也存在美学因素,比如近年来兴起的人体美学、生态美学、建筑美学等。可以说,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离不开美学,作为人们的交际工具,语言和文字(即语文)较之其它学科更具有美学价值。语文的美学价值至少包括两个层面:首先是语言的技术层面,如字词句篇章的形式美,语法修辞结构匀称整齐划一的美;其次是富于表现力的语言内容美,即人们常说的文学美。因而,语文是具备美学特征的,换言之,语文美学不是一个生造的术语,它的诞生是它先天的性质使然,我无意去粘合两种理论而杜撰一个概念,语文美学是一门学科,古今中外皆有,梳理、挖掘和充实其中的内涵,是对一个理论工作者提出的挑战。
学术界对语文美学的探讨由来以久,大致可以分为“语美”和“文美”两类研究,但这些研究并没有将“语”“文”二者统一结合起来。我之所以将“语”和“文”结合起来考察研究,主要是出于语文这门学科具有相对的独立性的考虑。人们从出生开始就接触语文,成人后更要运用语文,人们为了满足社会的需要,就必须将语文这个工具运用得好、运用得美,就要懂得一些语文美学方面的道理。语文美学概念的提出,正好可以弥补前人对“语美”和“文美”分别进行孤立研究之不足。语文美学研究的当务之急是运用西方的语言美学思想来解决中国语言美学研究之匮乏的问题。众所周知,中国不乏美学文论研究,早在南朝时刘勰就写出了《文心雕龙》这样的鸿篇巨文,中国古代的诗歌美学研究成果更是璀璨夺目,后人难以企及。但是,中国古代的语言学研究廖若晨星,对于语言美学的研究更是微乎其微,直到南朝齐梁之际,沈约等人在文学创作中正式使用“四声八病”规则,文人学士翕然宗之,并由此形成了中国文学史上延绵久远的格律诗。到了近代,有些学者开始借鉴西方语言的语法体系对汉语进行技术层面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如叶圣陶、赵元任、王力、吕叔湘等人在汉语研究方面收获颇丰,但对语言美学的贡献非钱钟书莫属了。钱先生的《谈艺录》《管锥篇》对汉语修辞之美做了精辟独到的分析。相对于中国诗论(文美)而言,中国的语言美(语美)学迄今还只是处于起步阶段,将二者结合起来考察研究,当前还是一片空白。语文美学研究是该提上日程了。
中国语文界纠结于语文的工具性和人文性的关系很长时间了,而且这个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究其原因,可以归结为对“语美”和“文美”在语文中的地位认识不足。坚持语文工具性的学者认为“语美”优于“文美”,而坚守语文人文性的学者恪守“文美”优于“语美”。其实,在教学实践中,一个好的语文老师往往能把这个问题处理得很完美,教授屈原《离骚》时,老师的语言可以悲天怆地,讲读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时,可以欣喜若狂。一节完美的语文课应该是语文教师声情并茂的表演,不会出现“文美”“语美”分离的现象。中国语文理论界对语文学科工具性与人文性的认识不清,应该归咎于语文理论脱离于语文教学实践,并且对工具性与人文性的过分强调,人为地为语文教学实践中的“语”与“文”划开了鸿沟,给语文教学增加了困难。一线语文教师往往感叹语文难教,是因为他们困惑于这样一个问题:是培养学生的“文美”重要还是培养学生的“语美”重要?我的回答是:不能将“语”和“文”分开研究,应把“文美”和“语美”统一起来,取名“语文美学”。语文美学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对“文美”与“语美”的研究,不能再次顾此失彼了,“文美”与“语美”可以做到真正的融合,语文课堂上,“文美”会因语文教师的“语美”而生情,“语美”也会因文本字字珠玑而形成共鸣。而且从文学史上看,“文美”是“语美”的直接现实,没有先民们集体创作的熠熠生辉的楚风汉韵,哪来的后代文人们灿若星河的唐诗宋词?
世界各国都开展本国的语文教学工作,中国也不例外。但中国古代对学生的教育忽视语言能力的培养,从哲学上说,即忽视方法论的培养,只重视价值观、世界观的教育。因为,“学而优则仕”,读书的目的是满足将来做官的需要,这种功利化的教学直接导致语文教育人文性的富余,语言表达技术性的残缺,更谈不上语言美了。我们再来分析西方国家语文教育模式: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古典模式、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模式、以日本为代表的东西方混合模式。它们都重视语文学科的人文素质培养,注重语文美学素质的提升。具体来说,以西欧为例,语文教育经历着传统的绅士教育和中产阶级语文教育两个阶段,绅士教育是发展学生语文的人文精神的教育,传统语文教学旨在为当时的统治阶级培养人才(政治家、文职人员、行政干部和律师)作好思想、道德、情感诸方面的准备。正如19世纪英国著名教育家斯宾塞在《教育论》中曾尖锐批评的那样,语文教育是一种非实用型教育,那些装饰性的知识被放在第一位,“所考虑的不是什么知识最有真正的价值,而是什么能获得最多的称赞、荣誉和尊敬,什么最能取得社会地位和影响,怎样表现得最神气”。这种绅士语文教育类似于中国大学扩招前的精英教育,功利气息太浓厚,它不是培养实用人才的教育。随着中国受高等教育学生比例的大幅度提高,精英教育转变为平民教育,大学生不再是天之骄子,中国的汉语语文教育也像英语语文教育那样实现了“平民化”的改革。
从面向贵族到面向中产阶段,西欧的语文教育重心经历了由文学中心论到语言实用论的转移。欧洲贵族习气没落之后,中产阶级的社会地位逐渐上升,相应地语文教育由“文美”过渡到“语美”。“语美”重要还是“文美”重要?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答案也是不尽相同的,因为每一个国家不同阶段的语文教学经历的过程各不相同。以英国为例,20世纪20年代以前,英国的语文教学曾经是“语言”,尤其是“语法”一统天下。20年代以后,“语法”才开始向实用语言过渡,到了40年代,由于拉丁式语法被人们摒弃,再加上新批评主义提出重视文学欣赏,所以语文教学曾一度强调作品的风格、作家的创作意图、作品的艺术结构以及象征或讽喻等文学表现手法。60年代,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文学中心论之不足,他们主张扩大阅读范围,从阅读的种类看,有书籍、报刊、信件、文牍、律令、广告、说明书等;从内容看,包括政治、军事、经济、宗教、科技、哲学、文学、历史等方面。例如,前法国教育部中学总学监皮埃尔·克拉腊克在《法国语文教学》一书中说:学习语文不是为了成为文人学者,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天才的作家。法国语文界那种以为法语教学仅仅在于传播古典人道主义价值观的观点是不全面的,而应该添加大量练习说写的材料;英国前教育大臣约瑟夫在谈到课程改革时也指出,语文教学应该与现实相联系,文学课程的大纲应该接近生活;联邦德国于70年代否定了文学课统治阅读教学的做法,并指出:传统的语文教学过于偏重文学知识教学而忽视学生实际语言能力的培养,学生如同鹦鹉学舌,讲究斯文,但他们不会灵活运用知识。由此可见,西欧国家,语文教学的发展主要经历了由重视文学熏陶和语法教学(文美),而逐步走向重视语言的实际运用(语美)。
美国文化虽然源于欧洲,但它由于自身历史条件的限制,美国教育有着与西欧不同的哲学观念和教育思想。美国的母语教学可分为“阅读”和“语言”两科。美国语文教学注重实用性,语文教学反映了现代语言学的成果,语文课本以“时代”题材为主,重视培养发展青少年的个性特征,注重学生的心理成长教育。这种语文教育是杜威的“学校即社会,教育即生活”实用哲学思想的直接实践。又由于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从民族形成的要素来看,美国需要倡导以美国价值观为主的思想融会。自独立以来,要使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人实现美国化,英语乃是学校课程中的必修科,而其他包括数、理、化、生在内的理科类学科则可以是选修科,语文教学在美国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美国的语文教学提高到了国家统一、民族团结、历史融合、时代需要的战略高度。严格地说,美国最初的“实用”语文教学并非我们所说的重视“语美”教学,“实用”尚未达到“语美”的程度,只能达到“语用”的程度,“实用”侧重于培养学生语文用于生活的交际生活能力,能识文断字,但“语美”是更高一层的艺术化的语言能力,是学生对语言运用审美化的体现。语文实用主义教学法被精英主义教学法取代后,文学教育成为美国语文教学中的重要一环。美国语文界更加重视文学能力的培养,他们普遍认识到学习英语既包括语言知识本身,即学习作为基本交际手段的语言应用,也包括对文学中所表现出来的语言艺术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