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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只是母爱吗

2015-12-17李敏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15年12期
关键词:史铁生母爱菊花

李敏

2015年第6期《中学语文教学参考(初中刊)》刊发的湖北周连花老师的《设置开放式主问题  引导学生品情悟道》中,其“设计突破”阐述如下:

《秋天的怀念》是著名作家史铁生写的一篇回忆性散文。作者回忆了母亲在自己身患重病的情况下,体贴入微地照顾瘫痪的儿子,并鼓励儿子好好儿活下去的故事。文章用一个个平凡而感人的细节阐释着母爱的伟大,字里行间充满着对母亲的无尽怀念和对母爱的深情赞颂。语言含蓄,情感真挚,细腻动人。

显而易见,周老师将《秋天的怀念》的主题理解定位在“母爱”上,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妥,文章确实通过诸多的细节描写淋漓尽致地体现了深情的母爱。细一思量后却引发了我“直觉式”的思考:《秋天的怀念》传达出来的主题仅仅只是“母爱”那么简单吗?

《秋天的怀念》是著名作家史铁生的一篇回忆性的叙事散文,该文原属小学语文篇目,2013年新入选人教版七年级篇目。对该文主题的理解,依据笔者查阅的文献资料,教参和目前多数语文老师还仍然停留在“母爱”主题的理解上,如我国小语界知名特级教师于永正和窦桂梅都开展了该文课堂教学的实践,2012年12期《小学教学设计(语文)》刊发的王春晓《主问题设计——以于永正老师<秋天的怀念>教学为例》一文中,于永正老师的主题同样确定为“母爱”,2005年7-8期《中小学语文教学论坛》刊发的窦桂梅老师《秋天的怀念》课堂实录及点评一文,其主题则从“母爱”升华为“好好儿活”。这几个教学案例中,窦桂梅老师较深入地理解了文本的主题,但仍不够全面和深入,笔者走进文本深处,试从线索、题目、结尾、知人论世这四个视角角度谈谈对主题的另一种思考和解读,以期达到抛砖引玉之效。

一、线索视角

文章由三个片段构成:“我”拒绝母亲春天里看菊花的请求,“我”答应母亲秋天里看菊花却因母亲病故而未能成行,“我”和妹妹秋天里赏菊花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三个片段虽跳跃性大,采用“蒙太奇”手法来叙事和抒情,但一线串珠,其中明线为“看花”,鲜明体现“我”的追悔和母爱的伟大;与之相辅相成的则是另一条暗线,即“我”在母亲影响下的对人生苦难态度的变化。

第一个片段,母亲说:“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我”的反应是“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从这里可以看出双腿瘫痪的“我”此时此刻对待这一提议不仅强烈反对,毫不顾忌母亲的感受,而且“暴怒无常”,甚至有轻生的念头,对人生是极度的悲观和绝望。

第二个片段,当母亲说“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哎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从这些对话中可看出“我”虽然不是很愿意去看花,不是很理解母亲的想法,也不耐烦母亲要精心准备的提议,但看到“母亲憔悴的脸上所露出的央求般的神色”后,“我”还是勉强答应了。这和前面第一个片段中想要轻生的心理状态相比,已经有了极大的转变,恢复到基本如正常人的精神状态,在母爱的滋养和母亲对待疾病的坚强精神的感召下,“我”慢慢地找到了“好好儿活”的勇气和信心!

第三个片段,当又一个秋天来临,“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我”终于在母亲离去后彻底走出了阴影,能以平常心对待命运的不公,能用积极的心态对待生活的苦难,对美好的事物产生了留恋和欣赏。这是“我”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也是母亲最希望的方式来完成母亲要“我”看花的遗愿,用“我”的积极转变来祭奠和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综上,文本的两条平行线索即叙事明线“看花”态度和情感暗线“面对苦难”态度变化分别如下图所示:

叙事明线“看花”折射出“我”对待母爱的态度的变化,表达了对于母爱的深切追悔和感恩怀念;情感暗线“面对困难”则表达了“我”的内心在面对人生苦难的历程中逐步完成了由脆弱向坚强乐观、宁静豁达的转变。

二、题目视角

作为文眼,文章题目具有揭示文章主题或中心的特殊作用。对于《秋天的怀念》主题的理解,回归对文题的追问和思考是非常重要的依据。

首先,“秋天”作何理解?从全文内容来看,秋天是课文的时间和叙事的主要背景,秋天是“我”暴怒无常的日子,也是勾起“我”无限怀念的触媒,是母亲撒手人寰的忌日,是母亲要“我”去北海看菊花的季节,是“我”在母亲的鼓励下重新燃起生命之火的起点,是妹妹完成母亲夙愿推“我”去北海看菊花的时节。除此之外,容易被读者所忽视的一点是史铁生21岁瘫痪,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年逾50(作者59岁去世),正值他人生中“秋天”的年龄阶段。秋天的怀念可以理解为在他人生的“秋季”,对于发生在过去“秋天”里的人、事、情感、苦难等等的深切缅怀。

其次,怀念的究竟是什么?从全文整体来看,怀念母亲无疑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史铁生没有用“怀念母亲”,而是用“秋天的怀念”为题,这里面无疑有着比怀念母亲更为深刻的内蕴:那就是对过去苦难岁月的怀念,怀念自己由脆弱走向坚强的心路历程。由此及彼,前一个层面为后一个层面做好铺垫,递进式地表达了应该怎样面对人生的苦难以及追求生命的意义和真谛。

三、结尾视角

文章结尾往往是作者卒章显志之处,是主题最好的落脚点。《秋天的怀念》一文结尾部分与前面的叙述部分明显有较大的“鸿沟”,风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中间留下了很大的空白点,给人以无尽的想象空间。比如作者为什么不直接抒发对母亲的怀念,反而细致描摹起秋风中各种颜色的花儿正“泼泼洒洒”地开得烂漫?

所谓“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作者看到各种颜色的花正在秋风中烂漫开放,可见,其心境是明朗、灿烂的。这段类似简笔的描写,语言凝练优美、诗意盎然,而且句式长短交错,极富节奏感,勾勒了菊花盛开时的色彩和状态,营造了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意境,与开头那沉郁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凸显出隐藏于文字背后的情与思,折射出作者心理和情感的变化:由暴怒无常最终至豁达宁静、大彻大悟。因此,作者表面写各种颜色的花,其实就是在抒写自己对人生苦难的感悟和态度。“我”在妹妹的陪同下,“去北海看花”,这既是迟到的醒悟,又是对母亲的无限追悔,也是以实际行动告诉母亲,“我”已经彻底明白了母亲临终那句“要好好儿活”:像淡雅黄色的花,平平淡淡地活着;像白色的花,有尊严地、高贵地活着;更像紫色的花那样激情地活着,不屈服于挫折……

四、知人论世视角

散文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是“作者心灵的歌声”,如果不了解作者的情况,就不能很好地理解文字背后的情感。我们分明看到,一个仰望天空,向宇宙的无限深处进行思想开掘的魂灵。他,就是作家史铁生。史铁生1951年出生于北京,1969年去延安插队。因双腿瘫痪于1972年回到北京,后来又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靠着每周3次透析维持生命。2010年因突发脑溢血逝世,享年59岁。他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但是我们所看到的史铁生作品书系所选用照片均是灿烂的笑容,俨然一个健康的、乐观积极面对生活的强者。

法国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娃在《巴赫金:词语、对话和小说》一文中提出:“任何文本的构成都仿佛是一些引文的拼接,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和转换,互文性概念占据了主体性概念的位置。”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文本都不是封闭的、与外界绝缘的话语系统,而是与其他文本相互参照、彼此牵连,存在着这样或那样联系的开放网络。每一个文本都只有在别的文本的相互关联和比较中显示自己的意义和价值,从而更准确、更科学地解读主文本,获取文本的意义和内蕴。除《秋天的怀念》外,在与病魔抗争的数年里,史铁生断断续续写下了散文集《病隙随笔》,其中你很难看到明月清风,也绝少出现春暖花开。他的作品负载了太多的人生的苦难。如何面对生死?如何面对有限与无限?作为一个伤残的个体如何与疾病抗争?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也写道:“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写作,对有的人来说是谋生的手段,对有的人来说是生活的方式,而对史铁生来说却是灵魂的需要。有人说,他是二十世纪最后十年浮躁的文坛的永久安慰;有人说,他用他的苦难提高了大家对生命的认识。

叶嘉莹教授说:“不仅要明白作品所写外表情事方面的主题,还更可贵在能掌握作品中流露的作者隐意识中的某种心灵和感情本质,从而自其中得到感发。”因此,感悟文本,更注重的是走入作者的内心世界。面对北海公园灿烂开放的菊花,大彻大悟的、新生的我怀念的不仅仅是浓烈的、深入骨髓的母爱,而且还表达了对“过去自暴自弃的旧我”无知和脆弱的追悔,进而抒发对逝去那段苦难生命历程的怀念。因为在那段难忘的岁月里,“我”是怎样艰难地经受洗礼,于迷茫痛苦之中跌跌撞撞开一条生路,积极地走出困境,最终获得心灵的豁达与宁静。如果我们能以这样的视角去走进文本深处,追问和思考文本的多元主题,进而引导学生结合生活体验去理解深刻而复杂的思想内蕴,树立乐观积极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那么这对语文教学将善莫大焉。

[作者通联:深圳市教育科学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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