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红领巾”重聚友谊宾馆
—— 外国专家子女的“怀旧之旅”
2015-12-17李蔚峰
文/李蔚峰
“洋红领巾”重聚友谊宾馆
—— 外国专家子女的“怀旧之旅”
文/李蔚峰
“洋红领巾”们为重聚制作的文化衫
10月16日上午,掺杂着南腔北调的发音,一阵嘹亮的歌声从友谊宾馆雅园公寓的草坪处飘了出来,引起不少客人驻足观望。走近一看,这歌声竟来源于一群胸前系着红领巾的洋面孔。
这群“洋红领巾”来自美国、英国、荷兰、日本、泰国、秘鲁等22个国家,他们大多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来中国工作的外国专家的子女。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随父母亲居住在友谊宾馆或附近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北京外国语大学。他们在友谊宾馆度过了难忘的岁月,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今年10月10日至17日,这群外专子女自发组织了一次名为“红领巾再聚首”的活动。在这8天里,他们在友谊宾馆的大院里徜徉,重温当年的美好时光;聚在一起讲故事,回顾当年父母们为信仰毅然来到中国,在“一穷二白”的大地上抒写着国际主义的辉煌篇章;重游天安门,齐声再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和《东方红》借以抒怀对那个特殊年代的留恋;再逛颐和园,寻觅冬季冰面上曾印刻过的他们滑冰追逐的道印;品尝北京烤鸭,勾起了他们对往日美好生活的回忆……
我从1982年开始在友谊宾馆外国专家接待办公室工作,为外国专家及家属们服务已经30年有余。这次的重聚活动就由我这个宾馆的“老人儿”做“导游”,向他们简单介绍友谊宾馆这些年来的发展变化。
时隔多年,又回到熟悉的友谊宾馆
追寻童年足迹
入住友谊宾馆的第二天,按照日程的安排是参观友谊宾馆。当天早上,他们早早地来到大堂集合,由我带领他们开始了一段“怀旧之旅”。当我问“是用英文还是用中文介绍”的时候,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用中文!”
我们刚刚走到主楼(现贵宾楼)南侧,看到“星期五餐厅”的时候,来自美国的安地便喊道:“原来这里是一个俱乐部,每到周末或者重大节日都会举办舞会!我的迪斯科就是在这里学会的!”这时小他两岁的妹妹却调侃道:“得了吧你,你忘了开始的时候你差点儿把我的脚趾头给踩掉了!”我们来到主楼大堂的时候,他们纷纷感慨起来。“这儿原来是服务台,那里是个邮局,我在那里买了许多好看的邮票呢!”来自泰国的普娇说。印尼的蒂法指着二层的多功能厅说:“二楼原来是歌舞厅,我的婚礼就是在那儿办的!”不一会儿我们来到原来曾经开放过的“屋顶花园”。这一下就更热闹了,安地说:“那时候还没有空调,夏天我们就在这里消夏!”她妹妹说:“这里卖的北冰洋汽水可真好喝呀!”希腊的达芙拉则喊道:“这里的冰淇淋最好吃啦!”这些昔日在友谊宾馆长大的孩子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兴奋和回味之情溢于言表。
出了主楼,他们来到会议楼(现北京科学会堂),如今已经租赁给了几家公司使用。一进入现已停用的报告厅,他们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加拿大的柯马凯说:“五十年代这里曾经是‘苏联中学楼’,到了八十年代作为大型会议场所,邓小平亲自题写了‘北京科学会堂’这几个字。1983年12月,宾馆的剧院失火以后,我们就到这里来看电影。当时这里的设施设备在北京算是比较先进的,还配有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日语和阿拉伯语的同声传译呢!”这时委内瑞拉的维克托接着说道:“那时候的同声传译的翻译都是从北外、外文局等地方临时请来的,他们事先拿到电影的脚本,先翻成需要传译的文字,为了保证翻译的准确性,翻完之后还会找外国专家给校对一遍,然后才会在现场进行同声传译,我爸爸妈妈那时候就经常帮他们校对西班牙语的翻译。”
离开了会议楼,我带他们来到了当年剧院(现称为友谊宫)所在地。那时的剧院既能演出各类戏剧、小型杂技、音乐会,又能放映电影,能容纳1000多人,座椅是按阶梯式设计的,每个座位都能看到舞台,而且还有同声传译设备。对于这群昔日的洋孩子,留给他们最深的印象就是在这里看电影。那时候文娱活动比较少,看电影对那些孩子来说算得上是顶级享受了。那时宾馆经常接待一些国内会议,开会期间会为会议代表们放映一些“内部电影”。这些洋孩子得知消息后,便蠢蠢欲动,开始琢磨如何能进入放映厅。为了能够看上电影,他们可真是费尽了心机。淘气些的男孩子们事先就已经踩好了点,顺着剧院两旁的长廊爬到剧院的房顶,再从那里的窗子跳进去。为了躲避服务人员的眼睛,在电影开始之前,他们不得不躲在厕所里待上一会儿,等剧院的灯光一关闭才从厕所里溜出来,找个没人的座位看起了电影。这样的历险记对于那些淘气的男孩子来说可以说是小菜一碟,屡试不爽。当我们来到友谊宫旁的长廊时,当年曾从这里攀爬过的安地还特意为我们进行了一次“故技重演”,可动作远不如当年那样利索,显得笨拙了许多,引得大伙一阵捧腹大笑。
活动最后,“洋红领巾”们共同种下一棵红枫
继续前行,我们来到了当年的室外游泳池(现已经改成室内游泳池)。看到当年的室外游泳池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些洋孩子唏嘘不已,你一言我一语,讲述起了当年在这里所度过的快乐时光。那时候的室外游泳池长50米、宽20米,浅的地方水只有1米左右,而深的地方足有3米多,在深水区设有3、5、7米跳台,这样的跳台当时在整个北京也是不多见的。柯马凯回忆道:“我家就住在离宾馆不远的北外,一到夏天我就和哥哥、弟弟一起来这里游泳。我那时胆儿特大,专上到七米跳台往下跳,开始的时候只会跳个‘冰棍儿’,到了后来就可以跳出不同的姿势,有时跳得漂亮时,还会引起一片掌声呢!”来自哥伦比亚的小六是个公认的“坏孩子”,他来这里游泳的时候专门做淘气的事儿,一会儿把正坐在池边的小伙伴拉到水里,一会儿又把一个正在跳板上犹豫的女孩推下去,总之他一会儿都闲不住。
我们参观的最后一个地方是东南区(现称雅园公寓),是外国专家集中居住的住所,也是这群洋孩子们最留恋的地方。一进到这个熟悉的院子,安地就先指着他家曾经住过的单元楼说:“我们家原来就住在这儿,一住就是近30年,我和妹妹就是在这儿长大的!”来到他家门前的草坪,他兴奋地说道:“我们那时候没事儿干的时候,还在这里种过玉米等农作物呢,我们称自己为人民公社社员哩!”来到曾经住过的单元楼,坦桑尼亚的菲德拉不好意思地讲道:“别看我是个女孩,那时候也和男孩一样淘气。那时候我们住在四层,下楼的时候不走楼梯,而是骑在楼梯的扶手上,从四层一直滑到一层。到了‘鬼节’那天晚上,我带着一帮孩子玩起了‘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我们头戴面目狰狞的面具,挨门挨户敲门,开门的人吓得大叫起来,我们则顺着楼梯一溜烟地跑出了楼外……”雅园公寓里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这些外国专家的子女就这样在友谊宾馆的大院子里面幸福快乐地长大。
身份的迷茫
他们虽然都是“洋血统”,但是他们骨子里的中国元素与他们的洋面孔却大相径庭。如果你站在远处听他们聊天,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和“胡同串子”味儿的俏皮话,你绝对不会认为他们是一群洋孩子。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也都比较接近中国人。
秘鲁的尼尔卡拿出她保存至今的几个“羊拐”,那时候“羊拐”是她和中国同学们经常玩的游戏之一,她还让我们看了一张老照片,照片上她将一根皮筋儿拴在两棵树之间,正在玩跳皮筋儿。巴西的星海拿出几张拍摄于六十年代的儿时照片,刚刚两岁的她,手里握着一支枪。那时候中国正处于“文革”时期,“不爱红妆爱武装”是每个女孩子引以为自豪的事儿……尼泊尔的希斯里回忆道:六十年代,她和妹妹在大钟寺二小读书,有一次从学校回到家里,妹妹竟然将自己戴了多年的耳坠摘了下来扔到地上,生气地对大惑不解的妈妈说道:“我再也不戴这些封资修的东西了!”
特殊年代造就了这样一群中国心的洋孩子,他们也一样体会到了那个动乱年代带给他们的困惑和苦涩。他们中一些人的父母因为卷入了 “文化大革命”,他们的洋面孔使得他们很容易被戴上“国际间谍”、“特务”和“里通外国”的帽子。这些孩子无人照顾,只好由单位临时托管、保姆代管或者兄弟姐妹们相依为命。“文化大革命”的爆发使他们不得不投身到“停课闹革命”的洪流中,他们也加入到了学工、学农、学军的队伍中。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他们这些“洋面孔”也感受到来自周围疑惑的眼光,于是他们的父母或主动或被动带着他们纷纷回国暂避一时或继续谋生。
当一些外国专家离开熟悉的中国,回到陌生的祖国时,一切都不习惯了,他们必须从头开始,重新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谋生之路十分艰难。而他们在中国长大的孩子同样遇到了一些困惑。秘鲁的尼尔卡回国时正好赶上国内政局动荡,在中国受到革命思想影响的她便积极地投身到了革命行动中,与当时的军政当局进行斗争,她因此也被当局列入了逮捕的黒名单。为了逃避迫害,她不得已隐姓埋名,离开秘鲁,先后在几个国家过着流亡的生活。一位日本老专家的儿子回到日本后,把母语基本忘掉了,在学校读书时学习成绩很差,经常受到同学们的嘲笑,找工作时屡屡碰壁。尼泊尔的希斯里姐妹回国后,非但不会讲英语,连自己的母语也忘记了。因为语言原因,她俩在后来找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了许多困难,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
在他们讲述自己的中国故事时,有无奈苦涩的回忆,但更多的是他们“红色记忆”中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提起往昔岁月,他们的脸上始终洋溢着作为在中国出生或长大的洋孩子特有的笑容。
美丽的友谊宾馆是“洋红领巾”们的共同回忆
种下希望
在中国的记忆深深地植根于这群外国专家子女的心底,他们希望将那些记忆保留,把父辈的信仰传承下去,于是他们选择了种树这个方式来结束这场“怀旧之旅”,因为小树的成长与他们的长大有着相似的过程。经过精心挑选,他们决定种下一棵红枫,红色代表他们父辈的信仰,绿色则代表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小树种好了,他们纷纷在树前合影留念,表示今后再来友谊宾馆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先看看这棵红枫树。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提议道:“我们一起唱支《国际歌》好吗?”“好!”人群中响起一阵赞同声。最后他们手拉手,相互簇拥着一起唱起了《友谊地久天长》:“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欢笑,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