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炜小说的生态书写
2015-12-17郭杨丽
论张炜小说的生态书写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张炜的小说创作主要以生态书写为对象,凭借其独特的“野地精神”和“大地情怀” 获得了文艺界的好评。他所主张的生态意识是“试图让人领悟到的核心主旨就是个我生命不能限于彼此隔绝,而必须充分融入宇宙大生命中,感领其恢弘的永恒意义”[1],因此,在作品中,他擅于运用纯熟的笔锋展现农村的历史变迁,记载野地的盛衰荣辱,刻画纯真质朴的人物和可爱烂漫的野物,怀念纯真的童年,塑造美丽的乡土世界,倡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观念,展现现代工业发展对自然的影响,对人类过多的物质欲望进行批判,使作品中那些迷惘失落的知识分子重新回归自然,找到清新宁和的精神家园。
1对作品中意象的分析
烂漫无忧的童年生活对张炜的创作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在小说中刻画出的许多意象也大都来源于故乡的实物,“那濒临大海的河畔果园,那长满枣棵野草的海滩,那两岸生长着茂密芦苇的大河,那时而宁静时而咆哮的神奇莫测的大海……给这个遨游其中的孩子进行了美的洗礼。”[2]故乡的果园、海滩、大河、大海陪伴着张炜在胶东半岛度过了美好的童年,正是因为眷恋着那段童年生活,所以他的小说意象大多来自乡间生活中的所见所闻,这就使得作品中弥漫着浓厚的乡土气息。
卢青河是张炜根据故乡的河流所塑造出来的一个重要意象。在《古船》中,卢青河是一条快要干枯的河流,它象征着洼狸镇那苦痛的过往,暗示了记忆中的乡土世界在慢慢地消逝;而在《丑行或浪漫》中,它又被塑造成一条生机勃勃的河流,象征着自然界中万物的生动灵性;在《葡萄园》中,它又变成了一条温顺清澈的河流,象征着童年记忆中那些善良的人。同一条河流,在他的小说中却象征了不同的含义,这展现出张炜对于卢青河的熟识以及其深厚的文学功底。除了以实物作为意象以外,张炜小说中的人物也与他的现实生活有一定的关联,比如《葡萄园》中那个最引人关注的老得形象,张炜曾说过现实中真的存在一个叫“老得”的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护林人,长得又细又瘦,头发还很脏乱,而且眼有点斜。虽然这个老得在张炜的童年里是一个吓人的朋友,但他的形象却一直根植在张炜的记忆中。故乡的这些人和物为张炜的创作提供了众多素材,而他也在作品中表达了对胶东半岛这片故土的崇敬和对童年生活的无限怀念。
此外,张炜还有着浓重的大地情怀,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明显地发现“大地”这个意象无处不在。这表现出张炜对于大地的眷恋,依赖它犹如生母。“没有对一片土地痛苦真切的感知和参悟,没有作为一个大地之子的幻想和浪漫,就永远不会产生那种文学”。[3]因而张炜的小说创作充满着对大地的无限赞扬,歌颂它的宽容,感恩它赐予的美味食物和温暖的河堤,而大地之上的茂密树林也总能使张炜感到幸福和安怡。曾经大片的、没有边际的树木,现在却是越来越少了。虽然有的地方树木多,但是走进去一看,就会发现里面的人竟然比树还多,“寻找树木”便成了张炜作品中经常有的主题。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和越来越少的树使他有了危机感,城市的规划在不断地破坏土地和森林,忙碌的人们失去了往日的纯真和淡然,所以张炜在怀念烂漫生活的同时,也在迫切地呼吁人们重新融入野地,去感受那些可爱的野物,品尝那些没有任何添加剂的食物。他执拗地歌颂着这片生养他的故土,把自己的作者身份定义为“在田园上勤勤恳恳的劳动者”。
2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索
张炜小说中的生态理念主要是指: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类应该顺从于自然。他认为人类是自然的稚童,应该对自然有敬畏之情。就像生态学世界观认为:“人和自然作为统一的世界,两者是不可分割的:一方面人作用于自然,改变自然,使自然界人化——在这里社会起决定作用;另一方面自然界作用于人,人学习自然界的‘智慧’,提高人的素质和人的本质力量,使人自然化——在这里自然环境起决定作用。”[4]然而在这个过度追求物质文化的时代,一些作家迷失于对物质的追求而忽视了文学上的精神追求,因而他们的作品就变得浅显、媚俗。而在张炜的作品中,他更是提出了:人的一切社会活动都是在自然的背景之下、前提之下的。人力不可能胜天,人类只能根据自然的法则来生存,在大自然的允许下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
张炜本人很喜欢动物,尤其偏爱那些温柔的野物,还经常做与它们在一起的梦。那些小动物总能引发他的柔情,使他感到另一种安慰。虽然张炜在《刺猬歌》中主要讲述了男女主人公廖麦和美蒂的爱情,但是穿插在爱情中的还有对人与野物关系的探索。从《刺猬歌》的直白描述中我们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小说中的人物融入到了自然之中,“家畜养在栏里,野畜散在林中。没有野畜哪有家畜,没有畜生哪有人,没有林子哪有野畜。”[5]文中的霍公也极其喜欢一些雌性野物,比如睡觉时都有野物伴其左右。他从六十岁开始便主要吃青草,不吃荤腥。在他死后,每到半夜,林子里就有无数的嚎哭和抽泣声响个不停。张炜在这里用一种类似于《聊斋志异》中虚构幻想的手法来将人与野物紧密地结合起来,但又与《聊斋志异》有所不同,《刺猬歌》的主题并不是通过描述野物的纯真善良来讽刺人类的狡诈,而是主张应该将人类定位为自然的一份子,把人与野物、植物放在同等的位置,说明人类应该顺从于自然。四处流浪的大痴士采摘野果、捡拾贝螺、睡在草窝里、喝着溪水,珊婆能为野驴、狐狸、母豹接生,他们个个都与野生动物交朋友。而野物也参与到人类的生活中,参加人的婚丧嫁娶,围着人亲热一场,体现出人与野物的和谐生活。
除此以外,张炜还在《能不忆蜀葵》中将“野地精神”寄托在淳于阳立身上,使得这个主人公骨子里带有浓郁的自然气息,即使身处繁华的闹市,他还是会不自觉地想到“拉风箱的老妈”、“炒螺蛳”、“初夏摇曳着的蜀葵”、纯真的米米和那些他亲手医治的各色病人。在疲惫寂寞的时候,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投入到陶陶阿姨温暖的怀抱。而淳于阳立最后还是回到了远离都市的海岛上,在一片蜀葵盛开的地方肆意地创作。淳于阳立从一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重回自然的怀抱,以一个稚童的身份烂漫地生活,这也是张炜所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他通过小说中人物的最终归宿来表达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理念,主张人应该作为自然的稚童而与之和谐相处。
3对人类物质欲望的批判
王晓华指出“如果将对自然的控制理解为一种殖民主义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对人的殖民和对自然的殖民实际上是同步的,指向自然的暴力总是伴随着指向人的暴力”[6],这表明了人与自然是处于同等地位的,人类不应该为了自身的物质欲望而对自然进行破坏。因而张炜主张人要控制自己的欲望,保持心灵的澄净,始终以平和的心态来面对时代变迁而不是愚昧地随波逐流。在《刺猬歌》中,他以男主人公廖麦的视角来呈现那片荒原莽林的历史变迁,见证最后一片净土被掠夺的悲惨命运,而自然所受到的这些破坏都是由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所造成的。张炜认为人类应当遵循自然的基本原理和法则,客观地来审视自然,融入其中,而不是为了自身的物质欲望而对自然施以暴力。
从张炜的创作地点来看,他更偏向于幽静而偏僻的农村,而不是喧嚣吵闹的都市,他甚至有五年多的时间没有在大城市里好好地住过,这也暗示了张炜对于现代都市生活的反感,对过多的物质需求的排斥。而在乡间生活,他能够远离都市的喧嚣,人群的拥挤,尽情地投入自然的怀抱,感受纯净的生气,因而张炜歌颂自然的广博,主张回归自然,以一种更直接、贴近的方式来触摸世间万物。他主张将关注的焦点转向广袤的野地,在自然生态中寻找质朴的生活,寻找宁静安详的心灵家园。
在《刺猬歌》中,他将“鱼”的意象比作“欲”,“欲望是人前进的动力,没有欲望人类无法发展。欲望也是毁灭的核弹,一味追逐,只会让人窒息。黄鳞大扁是前者,它熬出的汤汁能治五痨七伤,使一个蔫在炕上的人重新爬起来,两手攥拳,虎步生风。淫鱼是后者,令人厌恶,从第一眼看到就厌恶。淫鱼的生命力很强,毁灭性更大。”[7]在作品中,张炜主要描述了黄鳞大扁和淫鱼这两种意象,它们分别代表了欲望的两种含义,前者是积极向上的,后者则是消极而危险的。通过两种意象的比较,可以看出张炜是在主张人类应该合理地控制自己的欲望,而不能过分地放纵。
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中,张炜又着重描写了知识分子在都市生活中的迷失,如《能不忆蜀葵》中的淳于阳立,从乡下来到城市,对于物质生活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渴望,因此他从一个单纯的画家变为了精明的商人,但几度挣扎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而回归了蜀葵林。还有《丑行或浪漫》中的赵一伦也在城市中迷茫无助,直到“野地之女” 刘蜜蜡的到来才唤醒了曾经充满朝气的“铜娃”。文中的赵一伦是一个对生活无激情,婚姻不幸福,工作没前途,在城市中萎靡的失意人。曾经的那个野地里的热血青年“铜娃”已经被城市削去了棱角,压榨成了在家受老婆的气、在公司受女上司调戏,身体和精神都充满疮痍的可怜人。直到那个带着古朴原始气息的刘蜜蜡来到家中,赵一伦才得到了身心的抚慰和治愈,从空虚无趣的生活中重新找到自我。这部作品将刘蜜蜡隐喻为自然,暗示了人类应该放弃对物质欲望的迫切渴求而回归自然的怀抱。雷达这样评价它——“这是一部清新澄澈的书,包含着当地人精神救赎的复杂内涵,这是一部突出大地神秘的书,摒弃了农业文明的乌托邦神话;这是一部情节相对单纯的书,但故事的舞台上却盛满了精妙的细节,丰盈的意象,饱含新鲜汁液的语言,仿佛有一种魔力在吸引人读下去。”[8]张炜运用纯熟的文笔讲述了女主人公刘蜜蜡的流浪之旅,也表现田间生活的甜美,又从男主人公赵一伦的角度反映出枯燥的城市生活,这也表明了张炜对于城市生活的排斥态度。
4结语
张炜在其作品中通过塑造许多生动的意象来展现美好的乡土世界,借文中人物的所见所闻来呈现出美好的童年回忆,赞美大地的无私奉献,感恩自然的宽宏博大,主张人应该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观念以及对现代工业发展的质疑,主张对物质欲望的控制。“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人类发展与环境保护形成了一对越来越尖锐的矛盾,这是摆在整个世界面前的一道难题”[9]。而张炜始终以大地之子的形象存在于文艺界,他的每一部作品都饱含着对自然的感恩和对现实的批判。在这个缺乏精神寄托的世界,他迫切地希望人类与自然紧紧地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单一的利用和破坏生态,从而达到真正的“天人合一”。
参考文献:
[1]汪树东.生态意识与中国当代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208.
[2]萧平.他在默默地挖掘——关于张炜和他的小说[J].中国作家,1986(1):229.
[3]张炜.张炜文集(散文随笔诗卷六)[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210.
[4]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208.
[5]张炜.刺猬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24.
[6]王晓华.生态批评——主体间性的黎明[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7:10.
[7]任雪山.张炜《刺猬歌》浓郁的生态思想[J].合肥学院学报,2007(6):58.
[8]张炜.丑行或浪漫[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1.
[9]官政洪.“田园”情节遮蔽下的“仿祖”意念[J].沙洋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3):31.
(责任编辑:杨阳)
郭杨丽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摘要:张炜的小说创作主要以生态书写为对象。在作品中,他通过对文本中意象的巧妙选取来呈现记忆中的乡土世界,通过对作品中故事的解读来倡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观念,通过对知识分子形象的分析,并结合自身的生活经验和对物质欲望的批判,使得作品中那些迷惘失落的知识分子能够在回归自然的过程中重新找到清新宁和的精神家园。
关键词:张炜;生态书写;意象;自然;批判
Abstract:Zhang Wei’s novels mainly takes ecological writing as the theme. In his works, he shows the memory of the local world by certain images. He passes the ecological concepts that man and nature should live in harmony with each other.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intellectuals, with his own life experience and the criticism to material desire, he points out that intellectuals can find their spiritual home in the process of returning to nature.
Key words:Zhang Wei; ecological writing; image; nature; criticism
作者简介:郭杨丽(1991—),女,江苏连云港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4—11—10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536(2015)01—002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