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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世纪类型小说的创作特征

2015-12-16吴媛媛

关键词:大众文化原型神话

关键词:类型小说;“神话—原型”;自动化语言;互动式写作;大众文化

摘要:类型小说是新世纪以来伴随着网络新媒体所兴起、流行的小说样式,其创作特征体现在四个方面:在话语蕴藉方面,它以“神话—原型”作为创作的观念意象,使读者与文本、作者产生“集体无意识”的非语言性潜在沟通,从而促生心理认同感;在目的功能方面,它为读者提供“娱乐睡眠”,抵抗日常生活理性,获得身心平衡;在语体风格方面,它多使用自动化“小白文”,呈现出对言语阻拒性、内指性以及心理蕴含性的疏离,审美性大大降低甚至缺失;在创作过程方面,它以受众为中心,一改传统以作者为中心的单向写作模式,用互动方式造就“粉丝”写作。类型小说表现的是新世纪中国通俗文坛的主要现状,对其进行反思、研究是当务之急。

中图分类号:I 106.4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9-4474(2015)06-0007-07

Characteristics of Genre Fiction Writing in the New Century

WU Yuanyuan

(School of Humanities, Nantong University, Nantong 226019, China)

Key words: genre fiction; “MythArchetype”; automated language; interactive writing; mass culture

Abstract: Genre fiction grows up and becomes popular with the rise of new media in the new century. There are four characteristics in its writing: in the aspect of “discourse implication”, it uses “MythArchetype” as the image concept in writing, through which the reader, the text and the author share “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 in potential nonverbal communication, thereby promoting psychological identity; in terms of its purpose and functionality, it provides readers with “entertainment sleep” to resist rational everyday life and get physical and mental balance; with regard to its language style, it usually uses automated “white paper”, showing an alienation of verbal resistance, inner and defamiliarization in psychological implication and reduction even absence in aesthetic properties; as for the writing process, it takes the reader as the center and changes the traditional authorcentered writing model, creating interactive mode of “fans” writing. Genre fiction embodies the main current of Chinese popular literature in the new century.

在目前的文学市场中,类型小说广受读者喜爱,其写手和作品数量众多,已大大超过传统纯文学。与“志怪”、“传奇”等中国传统小说类型不同,它以新世纪初兴起的“青春文学”为滥觞,继而陆续分化、成熟、固化为几种特定的类型,是新世纪以来伴随着网络新媒体所兴起、流行的“奇幻”、“武侠”、“同人”等新兴的小说样式。“我们提出和研究‘类型文学就是研究在当代科技和资本以及大众文化场中的一个主干的文学样式,是对‘一时代之文学的研究”〔1〕。笔者在阅读、研究中发现,类型小说创作在话语蕴藉、目的功能、语体风格、创作过程等方面均呈现出了异于传统纯文学的独特之处。

一、话语蕴藉:以“神话—原型”作为创作的观念意象

文学是话语蕴藉中的审美意识形态。“话语蕴藉是指文学活动中的蕴蓄深厚而又余味无穷的语言与意义状况”〔2〕,是文本结构的纵深层次。所谓意象,即“表意之象”。中华文化与世界其他民族文化一样,以象征艺术为其最古老的表现形式,而观念意象〔2〕则是象征艺术的特有方式。盘古、女娲、后羿、夸父等即是中华文化中观念意象的典型代表,他们传达着那个时代人们精神生活中最重要和最普遍的形式。类型小说“以‘神话—原型作为创作的观念意象,形成文本的话语蕴藉,使读者在阅读接受的过程中与作者、文本产生‘集体无意识的非语言性潜在沟通,从而对文本产生极大的心理认同感”〔3〕。荣格认为,每个人身上都遗传着许多原始的、祖先的经验,带有各自民族自身的“种族记忆”。这种“种族记忆”的内容是“把里比多转化而成的象征形式同集体无意识的存在统一起来的、可经验的、可实证的实体”〔4〕,即“原始意象”或“优势遗传物”或“原型”。这些本民族特有的文化意象隐藏在每一代人的心理,构成一个民族特有的思维方式和心理机制,形成了一个民族深层的文化积淀与无意识传统,即荣格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它们作为“集体无意识”的结构形式,会通过基因代代相传,会自发地出现在个人的梦和幻想中,为艺术提供基本的创作主题。“荣格用原型即原始意象的自我显现来解释创作中的非自觉性现象,并认为作家一旦表现了原始意象,就好像道出了一千个人的声音。”〔4〕类型小说(尤其是玄幻·奇幻、武侠·仙侠、历史、穿越等类型)受到日益追捧的原因之一,就是其对汉民族文化传统中的“神话—原型”(虚拟的神话原始意象)进行了呈现。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6卷

第6期吴媛媛

论新世纪类型小说的创作特征

从纵向发展脉络来看,类型小说源于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因此难以避免地带有一种“原始种族记忆”。它常通过对中华文化中“神话—原型”的自觉或非自觉的呈现,以构建文本的深层意蕴。现以奇幻(玄幻)小说的领军之作、“网络三大奇书”之一的《诛仙》(2003~2007年)为例对其进行阐释。撇开小说对传统侠义精神的继承不谈,仅从作品对动物的描写来看,就可以发现:书中作者在对动物的描写上很多与古神话(尤其是《山海经》)遥相观照。该书作者萧鼎曾经坦言中国传统文化对其影响颇深,他在作品中写到:作为“神州浩土万物生灵中最神奇和神秘存在”的狐妖一族中“最聪慧最神秘的支系”,狐妖异族会随着修行道行的增加而尾巴数量不断增长,百年道行有三条尾巴(三尾妖狐),千年道行便有六条(六尾魔狐),而达到九尾,则无人能知到底需要修炼多少年(九尾天狐小白)。九尾天狐即是对《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的“青丘”九尾狐“神话—原型”的直接借用,至于书中其他狐妖如六尾魔狐和三尾妖狐则是在这一“原型”基础之上的衍生品。书中的九尾狐是神与妖的结合,它有妖的“美”与“媚”,却无妖的“淫”与“惑”,反而是神性的特征更突出,如身高是凡人的两倍,性格高冷而善,法力无边等。《太平御览》中曾记载“禹会涂山女”的故事,此时的九尾狐则被认为是涂山氏族的图腾神,至《太平广记》中关于“天狐”的记载时,九尾狐已被妖化〔5〕。可见,九尾天狐的形象是对中国自古以来妖狐原型的继承与发展。此外,小说中有关其他动物的描写亦体现了作者对中国上古神话的借鉴与传承,譬如:“黑水玄蛇”即是《山海经·大荒南经》中所记载的“黑水之南”“食麈”之“玄蛇”;饕餮更是汉文化中无人不知的四大凶兽之一的贪食怪兽,《山海经》(狍鸮)、《神异志》中均有关于它的最早记载;夔牛即是《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记载的“夔”;黄鸟即是《山海经·大荒南经》中司“玄蛇”的巫山之神鸟等等。

不仅《诛仙》一书中具体意象如此,许多其他类型小说从名字也可以看出浓浓的“中国味”,如凤歌的《昆仑》(2005年)、华表的《苍穹龙骑》(2015年)、勿用的《血夜凤凰》(2008年)、坏宝的《剑灵》(2015年)等等。此外,同人小说中对中国古代经典的“二度创造”、官场小说中的“官本位”思想基础、武侠小说中的“侠义”精神、历史小说中浓郁的“历史味”、宫斗小说中对中国古代宫闱情爱淋漓尽致的呈现等都体现了汉民族特有的文化意象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集体无意识”的“种族记忆”与经验积累。当然有些类型小说的形成还要归功于对他国文化的横向借鉴,因此,作品中也有很多对西方“神话—原型”的非自觉呈现,如吸血鬼、狼人、恶灵、圣杯、精灵等原始意象。

二、目的功能:以“浅阅读”方式提供“娱乐睡眠”

相较于官方文化指向政治、知识分子文化指向人文精神而言,大众文化则指向娱乐。而作为大众文学的典型代表,类型小说的泛娱乐性特征相当明显,“用自娱娱人的文化消费逻辑置换了承担性审美观念”〔6〕。类型小说给读者提供的是一种无需太多思考的“浅阅读”思维模式,主要功能便是消遣娱乐。换言之,这种形式的阅读其本质就是一种娱乐方式,具有一次性、消费性的特点。

传统意义上的纯文学注重的是思想深度,它容易激发阅读者的深层思考与共鸣,使读者提升内在素养,间接性地获得宝贵的未知经验,从而不断充实、完善自己。因此,在纯文学的阅读过程中,读者需要不断地思考,因为作品的思想深度给接受者造成了“阅读阻力”。而随着人们生活压力的不断增加,一般大众很少能够在工作、生活之余还有精力进行消耗脑力的纯文学阅读,他们对文学的娱乐性追求逐渐超过对审美性与精神性的追求,需要用“娱乐睡眠”来抵抗日常的生活理性,从而获得身心平衡。此种情况下,类型小说便应运而生并逐渐流行。

类型小说提供的“浅阅读”模式,主要是通过模式化的故事情节来实现的。它往往通过模仿经典的故事结构模式,唤起读者的文化记忆,从而减少接受者的阅读阻碍,这就是互文理论中的重复。孟繁华指出:大众对文学的接受是有选择的,只有被大众熟悉的模式才有可能被接受,他们在倾听、观赏、阅读的过程中,心理期待在不断地落实和兑现,也不断地产生快感和满足〔7〕。类型小说创作的重要原则就是尽量满足读者的“期待视野”,使读者尽量少动脑思考,浅表地抓取故事情节,获取娱乐快感享受,通过对先在经典文本全方位的“精华吸取”,形成一个个派生文本。一方面,类型小说的类型划分就是一种类化重复,玄幻·奇幻、历史·军事、武侠·仙侠、游戏·竞技、同人、科幻、都市、青春、言情、穿越、悬疑等,每一种类别都是对以往最能吸引读者的经典的借鉴、组合和最优化;另一方面,每一种类型都有其特定的“写作成规”,题材、情节、人物、结构、审美旨趣等都有一定的“范式”,而这些所谓的“范式”又是不断探索最终固化形成的,以最大限度实现娱乐效果为终极指向。“成规”和“范式”也就是重复和模仿。类型小说的故事模式一般如下:奇幻(玄幻)小说——身世离奇的主人公或禀赋异常或资质平平,或意外获得超能力、武器、秘笈或靠自身不断修炼,最终在高人相助下修成正果,并收获一段美好的爱情;穿越小说——现代灰姑娘穿越到另一时空,利用先进文明获得荣誉、上演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故事;悬疑小说——特定社会、神秘环境中罪犯犯罪,侦探出现,他利用自身渊博的知识、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一步步侦查、破案,在揭示社会阴暗面的同时,给小说留下一个“光明的尾巴”等等,不一而足。

稳定的故事结构固然是类型小说存在的基础,但适度的创新可以给读者带来新鲜、别样的审美感受,因此“反类型化”又是类型小说得以发展的内在张力。普罗普曾说过:结构并不是故事丰富的主要因素,故事的丰富在于同一个结构因素用多种多样的方式来实现〔8〕。很多题材的类型小说由传统文学对“可能性”的书写过渡到对“不可能性”的用力,打破时空、种族、地狱限制,架空世界,以天马行空的想象为笔,无所不包,无所不容,《斗破苍穹》(2009~2011年)、《诛仙》、(2003~2007年)《盗墓笔记》(2006~2011年)、《后宫·甄嬛传》(2007年)、《星辰变》(2007~2011年)等小说的盛行便是最好的佐证。章法技巧、细节内容、思想主旨等统统不是类型小说的着重点,把故事讲好才是其最主要的目的与“卖点”。这类小说能够激发读者的快感体验,却难以升华到美感层次,且不具备批判性与反思性的社会功能。当然,故事的曲折、离奇可以激发读者的想象力,这一点是好的,但从实际来说,这被激发的想象力,怪诞荒僻的多,真正对读者有促进作用的因素却很少。

类型小说娱乐“浅阅读”化的主要原因是近年来中国社会的阶层化日趋明显,它体现的是普通大众阶层的审美趣味。马相武认为:尽管在一定程度上类型小说是消费主义化或商业化的,并且和生活方式的阶层化特征有着密切的联系,而消费或生产何种类型小说,在一定意义上来说,是以特殊的文化方式自我暗示自己在市场经济时代的文化身份。读者所接受的类型小说,代表了某种文化消费模式,体现的是某种文化消费品味和文化消费价值差异〔9〕。20世纪90年代以来,受市场经济价值观的影响,人们对理性、真理、价值、正义、尊严等的理解逐渐多元化,致使近代以来知识分子的精英地位以及精神优越感日渐丧失,而与之相对的是大众文化的兴起。普通大众的文化水平大多不高,他们对文学的需求不是深层的精神层面的需求,而是故事娱乐的需求。大众文化的兴起,消费主义的盛行,必然带动文化市场中通俗文学的流行,加之网络媒介的迅猛发展,使适应普通大众审美趣味的网络类型小说的繁盛成了必然。因此,类型小说的泛娱乐性是公众性文学品味的反映。

三、语体风格:以自动化“小白文”为主的“新白话”横行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语言具有内指性、心理蕴含性和阻拒性,而类型小说则排斥言语的“阻拒性”,偏爱“自动化”的生活语言,通常体现出短、平、快的特点,简单、时尚、生活化,缺乏弹性。类型小说采用“我手写我口”的通俗化的大众语言,表达简短、通畅,浅显、易懂,思想性不足,并且对话性言语居多,比白话文更加直白的“新白话”——“小白文”大行其道。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书名、章节名浅白。当下流行的类型小说,很多书名浅显如出自小学生之口,使阅读者一看便知其大概内容,例如:《满朝文武爱上我》(2008年)、《腹黑BOSS你别逃》(2008年)、《咱俩不熟》(2010年)、《正太擒姐记》(2010年)等。这些“小白文”中的男主角大多帅气无比,无所不通、无所不能,即使身陷险境,也总能因奇遇逃脱;女主角则倾国倾城,或冰雪聪明,或天真、呆萌,且故事总会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不仅书名如此,章节名也显得“简短有力”,这点可从“网络文学十年盘点”(2008年10月29日至2009年6月25日,在中国作家协会的指导下,中文在线旗下的17K网站与《长篇小说选刊》联手承办)的十佳优秀作品中的两个例子中看出,如烟雨江南的《尘缘》中的章一:断肠,章二:逆缘,章三:道途,章四:初悟,章五:纷乱,章六:春水等;灰熊猫的《窃明》中“看吾长枪能便刺”卷第一节:礼仪,第二节:监臣,第三节:默契,第四节:洗白,第五节:难民,第六节:八月等。

二是句段简短,对话语言居多。应用语言学的一项研究表明:人均每分钟的正常呼吸为14~15次,即在60秒内单呼单吸各约30次。而汉语口语表达时,正常语速为3.6字每秒,所以,在正常语速下,每句话的最佳字数应该为3.6×2(秒)=7.2字,只有这样的短句说起来才不会感到吃力〔10〕,类型小说便很好地运用了这项研究成果。如《斗破苍穹》中的一段话:

“人经历了打击,总得成长不是?”萧炎耸了耸肩,笑道。

“她一定会后悔的。”

熏儿抿着小嘴,轻笑道,信誓旦旦的模样,宛如审判。

萧炎淡淡一笑,随意理了理衣衫,走向少女。〔11〕

该段话的每句字数基本和“7.2字”的短句标准相符合,段落间距也相当紧凑,一两句话便可独立成段。对读者的阅读如此贴心,类型小说怎可能不受大众追捧?不过类型小说的句段虽简短,但篇幅却很长,200万字以上的长篇在类型小说中占多数。

三是“似是而非”的文白相间的语体风格。很多类型小说写手为了卖弄自己的“文笔”,喜欢使用浅白的文言或四字成语,但又因文学功底薄弱,因此很容易造成语体风格的混乱,文白相间,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用法杂糅。当然这也是一种语言“自动化”的体现,因为这类写手本身的文化积累与普通大众并无二致。譬如古代奇幻修真小说《星辰变》(2007年)的主角秦羽是一位王爷的三世子,文本的开头处处是“父王”、“殿下”等中国古代语词,而后面却出现了“阿姨”称谓,且它的用法完全等同于现代汉语(现代汉语可用“阿姨”来称呼跟母亲辈分相同、年纪差不多的妇女):

“父王,你让这么多老师都来干什么呢?”……

“禀报王爷,我们从各个方面观察,三殿下只是对奇门技巧略微有些兴趣……”

走了片刻,秦羽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孕妇却担着碎木材艰难地行走着,当即对着黑鹰说:“小黑,我们去帮助这个阿姨好吗?”〔12〕

此外,很多类型小说中充斥着粗俗、暴力的语言,这对世界观、人生观均未成熟、定型的青少年读者来说,有非常大的负面影响。正如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评论家李敬泽所说:读者对网络文学的阅读是一个持续时间很长且很日常化的过程,这一阅读过程与他在真实世界中的行为和想法存在一种互相投射、影响的关系,他容易将自己带入所阅读的文本中,从而扮演一定的角色,而这角色的扮演,会影响到他生活中的第一自我〔13〕。类型小说往往采用网络连载的方式,字数一般较多,长篇甚至超长篇渐成趋势,这样便让读者每日心中都有“念想”,使他们的思维方式、言语行为、行事方法无时无刻不在有意或无意地模仿着小说中的主人公,而类型小说是泛娱乐性的通俗文学,“小白文”甚至“种马文”、“耽美文”大行其道,思想深度严重不足。因此,对类型小说思想性的加强以及语言的规范迫在眉睫。

作为网络时代的通俗文学,类型小说的主要读者指向是一般大众。它使用自动化“小白文”勾画“新白话”篇章,一方面是为了满足不同层次、不同文化水平的大众读者的阅读需求,另一方面是因为可以节约当代快节奏生活下人们的时间成本。类型小说读者的阅读水平呈金字塔分布,水平高的读者处于塔尖,数量极少,而塔的底层是水平普遍不高的人,数量庞大。生活化、甚至符号化的类型小说语言,能使阅读水平有限的大众读者对文本的阅读通畅、顺利,可以透过语言载体,快速抓取故事情节,瞬间获得娱乐感受。当今繁重的工作与生活压力,使得大众读者不愿意花费太多时间、精力以及脑力在每日阅读海量信息后的小说阅读上,这些都是导致类型小说语言生活化的原因。传统纯文学语言是对生活语言提炼、加工之后的雅致语言,它是一种内指性的、表意功能突出的阻拒性语言。言语的阻拒性可以延长读者阅读文本的时间,像一堵墙一样,要读者慢慢咀嚼、翻越之后才能看到墙内的满园春色,从而提升文本的“诗味”与审美维度,增加读者阅读兴趣。与传统纯文学对审美性的追求不同,类型小说语言只是“说故事”的载体,表意明确,指称功能突出,而表意功能相对削弱,它像一面高透薄玻璃,可以让读者一眼就看清彼侧的世界。类型小说对言语的阻拒性的疏离,在适应当下读者阅读趣味的同时,致使其缺乏韵味,审美性下降甚至缺失。然而,“虽然‘小白文的行文模式对文学创作来说没有太多积极意义,甚至是一种不太好的创作模式,但网络小说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它最直接的目的在于吸引读者,因此这种看似无意义的方法却是网络小说最成功,也是最有效率的创作模式”〔14〕。

当然,类型小说的语言也不全都是“小白文”,功底比较厚实的写手的作品,语言表达可与传统纯文学的语言表达媲美,如烟雨江南的《尘缘》(2006年)、何常在的《人间仙路》(2009年)等就是类型小说的优秀作品。

四、创作过程:以互动方式造就“粉丝”写作

类型小说一改以往以作者为中心的单向写作模式,以受众为中心,“隐含读者”和“现实读者”偏离不大。在一种类型小说产生之前,文学生产者会进行市场调研,准确定位受众群体,以确定该类型有无写作的必要;写作过程主要采取网络连载的方式,即以及时、快捷的方式,来满足读者的阅读心切,而且能随时与读者沟通,综合读者的阅读期待,确定后续章节的情节发展走向,以获取更多的关注、点击率、收藏量、月票和打赏,因而有“接龙小说”、“交互小说”、“合作小说”、“联手小说”等的出现。这种写作过程形成了典型的以受众为中心的互动式写作模式,在这一过程中,读者既是接受者、传播者、评价者,更是间接的创作参与者(即上文提到的网络写手综合读者的阅读期待来安排布置后续章节,阅读者其实是间接的创作参与者)。类型小说在迎合读者阅读趣味的同时,又在不断地制造着新的读者,读者又会自发建立论坛、贴吧,以方便彼此之间的及时沟通与交流,从而形成一种“粉丝文化”现象。

南派三叔的代表作《盗墓笔记》自2006年始创到2011年的大结局,五年八册九本,销量近千万,堪称中国出版界的神作。回忆五年的创作历程,南派三叔说道:“五年太难熬了”,如果没有粉丝们的支持,他绝对不可能坚持五年的创作。粉丝是其创作的根本动力。该书最初是在贴吧起步,后随着关注度的增加,南派三叔便开始由贴吧转战到其他文学网站,并首发于起点中文网。第一本完结后,作品受欢迎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而后几部则更是在粉丝的不断鼓励和频频催促下写完的,作品中的很多情节也是粉丝们集体智慧的结晶。此外,“盗墓笔记吧”中有超过五百组的群,设有“解谜殿”、“原创殿”、“声色殿”、“博物殿”、“COS殿”等,负责“盗墓”的各种“事宜”,形成了在对《盗墓笔记》阅读欣赏基础上的非专业研究群体部落,研究内容涉及《盗墓》的方方面面,俨然形成了一种“盗墓文化”。

互动式写作具有开放性特征,它可以给创作者以支持、鼓励以及新的思路,使其在“集思广益”的基础上更好地组织后续情节的发展,这一点对创作者来说是有益的。然而,也正是“粉丝”的反应决定了一部作品的生死存亡。以起点中文网为例,如果一部作品前63个免费章节的点击量达不到一定数量,那么后续付费VIP章节(这是网络类型小说的一种营销方式,并非所有章节都是免费的)就容易“无人问津”。这对于创作者来说,首先创作信心受到打击,其次会因为赚不到稿费而愁闷,那么这部粉丝少、不受读者喜爱的作品很可能会就此搁笔。因此很多写手化“被动待毙”为“主动出击”,在每章更新结束的末尾会主动“拉票”,“求收藏”、“求推荐”。如《我欲封天》(2014年)的创作者“耳根”就曾在其小说章节末尾“附带”过这样一段话:

看到书评区知道子右君家的孩子满月,耳根在这里恭喜柚子,祝孩子健健康康,人中龙凤!

另外,耳根注意到有读者觉察到了第一章的葫芦……没错,那就是一个古代的漂流瓶……里面的纸条写的什么,嘿嘿,你们猜猜看,猜中奖龙套~~~

最后还是求收藏呀,收藏不多,推荐更少,求推荐票,诸位道友,2个月的免费公用期,耳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争取过来,还请诸位道友来起点中文网,用推荐票支持我,一人一票,足矣将耳根推上周推荐第一!

我的渴望,就是周推荐第一!!道友们,你们能满足耳根这个要求么,耳根抱拳一拜二拜三拜!〔15〕

该段话中,“耳根”首先是以祝贺“粉丝”喜得贵子的方式与其“套近乎”,紧接着是设疑,引起读者兴趣,最后是表达自己“赤裸裸”的请求和渴望,希望“粉丝们”助其上榜。对比以往严肃纯文学作家,他们的单向创作方式不可能允许其在创作过程中以此种方式对读者发出请求。这些变化都是市场操纵文学罗盘的体现。

互动式写作的创作方式是伴随着市场化消费社会背景产生并繁荣的。类型小说作为文化工业的一份子,创作者个人的创造性被严格限制,一切以受众为中心,市场决定小说的生死存亡,网络媒介为其提供便利平台。文学早已摆脱单纯的“个人”创造而成为文化工业的一环,媒介和市场两股强大的力量因素参与并直接左右着当今文学的发展,同时,出版商则完全以市场为指向来制定和实施文学营销策略〔16〕,难怪盛大文学原CEO侯小强曾直言盛大文学就是一个世界小说工厂。类型小说的背后是一套强大的产业链,包括写作、出版以及将作品改编为动漫、游戏和影视,采取的是“全版权运营”模式(包括电子版权、线下出版权、影视和游戏改编权以及一系列衍生产品的版权等),其创作环节仅仅只是“全版权运营”模式的第一步,它以服务读者为第一要旨,读者满意了,便有了市场。要让读者满意,就必须满足读者的需求,除了幕后调研人员作好调研工作以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读者“干预”并参与创作,在“众乐乐”的基础上,更好地赚读者的钱。读者参与创作的文本,融合的是其自身最直接的“期待视野”,是受到“粉丝读者”认同的文本,这样的文本若再转向纸质出版市场,进而改编为游戏、动漫、影视,受到大众热捧就毋庸置疑了。

类型小说的崛起是新世纪文坛的大事件,相对于其数量上的蓬勃、写手的众多、读者市场的火爆,批评界对它则显示出不屑、盲目否定以及理论滞后的现象。在起初的众声喧哗平静之后,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对类型小说进行回顾与反思,应认真、客观地建立相应的评价体系,正视、分析、批评、引导它,“剜烂苹果”、“围铁栅栏”,以促进其更快、更好地发展与成熟。类型小说理论研究的拓荒者葛红兵曾说过:当今小说类型化趋势愈来愈明显,在这样的大形势下,小说类型研究势在必行。它既是创作对批评、理论提出的迫切要求,也是小说理论开拓新的领域、建构具有中国针对性和中国气派的小说理论的现实要求〔17〕。

类型小说创作在话语蕴藉、言语层面、目的功能以及创作过程等方面所呈现出的特征,尽管存在一定的负面性,但也有许多值得重视并褒扬的积极方面。譬如其对于中华传统“神话—原型”因素的呈现,若加以科学引导,强化民族文化心理的哲理思考,则可以在对中华文化传统深入挖掘的同时宣扬民族精神,从而更好地发挥其社会功用。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类型小说语言的“自动化”、目的功能的娱乐指向以及创作方式的互动化是其过分迎合消费市场的具体呈现,是应该批判的。它导致类型小说的思想性匮乏、审美性下降,沦为了供大众娱乐消费的“商品”。然而,类型小说的这些负面因素并非就完全没有价值。它是公众文学喜好的传声筒,体现的是新世纪初中国通俗文坛的主要现状,呈现的是一般大众的文化消费品味,因此可以给批评界提供一个理性价值反思的具体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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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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