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树趟子
2015-12-16■赵富
■赵 富
老家房后,有一片杨树林,是父亲留给我们的“遗产”之一。
在家乡,乡亲们管树林子叫树趟子。当我家房后的杨树林长成一人高时,父亲便开口闭口把“后杨树趟子”长在嘴上。
记忆中,我家的老宅是两间房,在道北。那个年代,屯里的房身地宽敞。从前房檐到大道足有150米,加上房后的小园,赶上半拉园田地了。无怪乎母亲常说:小园子是咱们的半个命根子。
母亲说得对,父亲热爱小园子,就像疼爱自个儿的孩子一样。当年,正当小园子为主人默默地奉献时,一股邪风突然一夜间刮到我家的小园子,小园子变成了“资本主义尾巴”。当然,被割得心都疼的还是父亲。
那时,上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家后园子只给一半。而另一半,却都撂荒了,长满蒿子野草。但父亲舍不得,多好的地,就如此撂荒,白瞎,败家呀。于是,我家后园子便冒出了一片杨树林。而杨树趟子,却又与父亲的生命牢固地绑在一块。
记得是个春天。有几个中午,父亲都没睡晌午觉。他光着膀子,顶着烤人的阳光,用镰刀割掉小园子撂荒的野草,用铁锹翻遍了每一寸土地。在我们童年不解的眼光里,父亲从队上植树造林时拿回些树苗,栽在“资本主义尾巴”上。且几年时光里,长成一大片树趟子。
在那节骨眼的卡裆上,父亲在后小园栽树,也是冒着老大风险的。那块地,撂荒可以,但不可使用。宁要社会主义的草,决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而父亲栽上树,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好在借父亲根红苗正、苦大仇深的光,还真没惹上多大的祸。其实,还仗着父亲在生产队当打头的。队长也大不见小不见了,象征似的拔掉几棵,也就不了了之,树趟子也就躲过一劫。
父亲伺弄树趟子,特上心。地铲得干干净净,一棵草都没有;挟杖子时,把树趟子挟在里边;退树杈子时,修得恰到好处;哪块伤了,抹点铅油。小树长得溜直,几场春风过后,便扯开拳头大的叶子,沙沙直响。
母亲喜欢树趟子,但又喜欢小园秧歌菜。树小时,看不出对小园秧歌有啥影响,可一旦长到房子高,就碍着小园的小秧歌了。记得有几次,母亲一个劲地跟父亲嘟嘟,要把挨着小园子的树拉掉。当父亲听到这话时,一生少有地与母亲瞪眼睛了。像谁动弹他的树,就要跟谁急似的。打这之后,再也没见过母亲提起这事。
父亲与杨树林的故事,最扣人心弦的情节当属杨树有“户口本”的一幕。那是政策有些松动之后,谁栽的树归谁。为这,父亲当然高兴了一阵子。记得有一天,公社林业站的人到我家给发了个小本本,是树照。当时,父亲布满老茧的双手,捧着小本本,眼睛滴出了热泪。口里还自然自语地叨叨:咱家的杨树有“户口”了,不是“黑户”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后园子杨树林,变成参天杨树趟子。父亲年龄大了,不能在队上干活了,整天在杨树林转悠。而我们这些儿女,像杨树林中的小鸟,一个个出飞了。记得一个节日,从城里回来探家,父亲让我到后园子查有多少棵杨树,我数了好一会儿才数清:75棵。
其实,父亲心里早就有数,他告诉我一个心中的秘密,让我震惊。我们兄弟姐妹八个,当年他栽了80棵杨树,计划每个孩子分10棵,待成材后盖房子当檩子。那么,为啥少了5棵?父亲告诉我:你二哥有病早亡没留下后,那5棵就是他的了。在多少年之后想起此事,我心里还酸疼酸疼的不是滋味。
父亲走后,杨树林由四弟代管。因为我们都在城里,只有他住在父亲的老宅院。在翻盖房子时,杨树都派上了用场。能当檩子的当檩子,能当柁的当柁。近些年,每当我下屯看见四弟家房巴上的檩子,就想起后园的杨树趟子。
亲亲的杨树林,是父亲留给我们用文字解释不尽的丰富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