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岁月(组诗)
2015-12-16◎石英
◎ 石 英
抗战岁月(组诗)
◎ 石 英
延安
宝塔山登高一望:好大雪!
覆盖了西安、北平、南京、重庆
但当暖阳在杨家岭东山升起
雪融后清晰地分出红绿灰黄
穿草鞋的人转了大半个中国
终于在中国贫瘠的一方土地落脚
选择是由于天时、地利、人和
人据地而起,地因人生辉
窑洞窗前移动着一支毛笔
促成中国现实与未来的精彩对话
炊事班屋顶上的炊烟袅袅
与新华广播电台的天线并立十三年
延河水蒸熟的陕北小米
把革命养足了,然后东渡黄河
去收获最具历史意义的年份
船工解开白头巾,张扬成鼓荡的风帆
首战平型关
东渡黄河
向同胞和敌人亮相
愤怒的黄河在血管里流淌
中国的土地不是无人之境
这是个紧张而严酷的时刻
设伏的指战员将时间咬在牙缝
使胜利消息暂时埋藏
那些嗜血成性的东洋鬼子
正得意地拭着指挥刀的血沟
骄横堵塞了他们的耳朵
哪里听得见就在百里开外
那代表四亿五千万同胞的心声
正从十五岁的小号手胸中呼出!
就在这冲锋号声中
灰色的山洪压向敌群
何止是设伏等待了一天
而是压抑了近百年
冲锋的战士也许没有想到
此时注视他们的有邓世昌
还有佟麟阁和赵登禹
看他们将百年的耻辱
第一次痛快淋漓地
洗雪和倾泻
以意志对武士道
以正气对邪恶
以血刃对血刃
以火舌对火舌
以迸溅的血花
烧毁了泪水浸泡的岁月
在中国晋东北的山沟里
“皇军”军旗在余烬中蜷缩
从此,东山上
升起的还是中国的太阳!
台儿庄街树上的弹孔
斑斑驳驳的弹孔
与太阳对视了七十多年
子弹头至今没有抠出
槐树枝叶却比那时更繁茂
弹孔虽小 装得下
七十多年难忘的历史
不知在阴雨天里 曾受过伤的
槐树会不会感到隐痛?
这弹孔举目千里
远望着南京大屠杀纪念地
既然那边秀英大妈死不瞑目
这边的弹孔就将永远睁大眼睛
淞沪抗战
“冒险家的乐园”,十里洋场
一变而为中国最火炽的战场
靡靡之音 灯影下神女的血红小口
转换为喷吐的火舌,冒烟的枪口
整条长江都煮沸了
整个中国都投入了
东方世界都震颤了
西方世界都惊呼了
火线上不仅有将军和士兵
还有作家、艺术家和演员
宋庆龄、何香凝也到前沿慰问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四行仓库”生命堡垒不可逾越
以血肉为“东亚病夫”“一盘散沙”昭雪
此时延安也不遥远,飞兵长城关垭
八路军、新四军揪住了新倭寇的尾巴
虽然,烈火耗干了江水
外滩的海关大钟黯然止步
时光随夏天的转换而冷却
数十万“国军”在秋凉中转移……
淞沪的每一天凝成结论的每个字——
抗战不能速胜,中国绝不会亡
爱国者的意志在战火中锻得更强
叛卖者决意将最后的良知喂给虎狼
删不去的“狼牙山五壮士”
那一跃而下的悲壮身影
永远也不会从我心目中删去
躯体跃进深山谷底
整个民气却随之升华
空谷回音:人死了,中国不死
枪折了,气节不折!
五个人对五万万人是最小数
五万万有了五个才是真正的大数
假如没有宁死不屈的烈士
我们看到的将全是群体就戮的惨象
同是死字,有的死得憋气
有的死得连后人也扬眉吐气
有一句民间俗语由此延伸
人活一口气;那死呢?……
今年五月我专程去狼牙山
夕晖如山坡上的野花一般清寂
一个放羊娃由山上下来 挥鞭驱羊
想必是勿使它们伤食野花,不忍
那一跃而下的悲壮身影
永远也不会从我们心目中抹去!
仰视杨靖宇烈士雕像
他是最孤单的人 当时
仗打得只剩下一人一枪
只有白雪和红松相伴
但这只是时空的错觉 其实
东三省三千万同胞 还有
全中国四亿五千万同胞 都和他
在一起 只不过在此时此地
他作为他们意志的代表 一个人
宁愿将漫天风雪披在身上 一个人
将白山黑水的苦难嚼在口里
他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初最富有的人
——拥有一切不屈人民的心声!
他是最饥饿的人 当时
草根和树皮都已吃光 肚里
只有棉袄里的烂棉絮 逼迫他
创造出超极限纪录的是万恶的敌人
他们将全东北的大豆高粱都搜刮
到日本
去加速法西斯军事机器的运转
他是用一个人的绝对饥饿
以减轻相识和不相识的战友饥饿之痛
更是为了将来永远不再饥饿
他只有普通男人的身高 如果
他走在哈尔滨或沈阳的闹市里
除了敌人的密探 一般人不会认出——
他就是日寇悬赏抓捕的杨司令
可是,他身躯的光影直薄云霄
连星月都会因之而增辉 虽然
真正的共产党员不会自我扩张 更不会
为自己打造虚饰的光环 但正义
与真理的光辉本来就是孪生兄弟
往往会对历史进行隆重的追认
也许当事人闻不到鲜花的香味
但人间正气最喜与他合影 这时
谁又能测量出他的真正身高?
仰视杨靖宇的塑像 我看见
四面八方的新鲜空气都向他涌来!
重读赵一曼示儿信
明知已到了最后时刻
仅有的时间应以秒来计算
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只要求留下一封家信
这是特殊的母爱表达方式
对儿子一次性的终生关怀
笔体从容不迫,足见当事人
彼时的神情像出远门那么平静
是在雪天里写的这信
雪封的大地就是整张信纸
信刚写罢,敌寇的枪声就响了
雪上的血滴凝成一行行文字
任狂风劲吹也揭不走
揭不走那对后世的警示和期待
几经辗转,到开春时节
这封信所幸终于到达
不只是烈士的遗孤
许许多多的有心人都读了
他们每个人倾洒的眼泪
都绽成了三月桃花
整个雪地浓缩成的信纸
点点血滴凝成的文字
至今读起来 字字句句
仿佛还透着当年的枪声
远征军——出击
一条公路
挟风带雨
跨越过澜沧江、怒江
密藏龙的不屈传统的精髓
去寻找通向胜利的出路
与世界反法西斯末梢神经接轨
云南不甘做避难所
更是前进基地
向外出击
只要有敌人的地方
勇士的刺刀就要见血
悄然出动的行军队伍
将夕阳一分为二
一半在缅甸密支那
一半在中国腾冲
再向前
在热带丛林里
牛虻和毒虫
与日寇机枪子弹合流
噬吸远征军的鲜血
戴安澜
还有多少有名和无名者
没有回来
鲜血滋养着烈日灼干的生命之路
公路至今还在运行
却很少有人熟悉它的经历
我总觉得这条不平常的路
曾是一只巨大的手臂
托举着南天一角
大震未倾
至今车行云起处
壮烈之气冲腾
(作者原系八路军胶东军区机要科译电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