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
2015-12-16王明新
◎王明新
惶恐
◎王明新
挤进地铁的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手机忘在了家里,顿时心里有点空。现在回去取,他要再从地铁上挤下去,然后徒步半小时,取回手机还要徒步半小时,别说走路,就是来回都打的也来不及。想到这一点,他只好安稳地在地铁上待着。车厢里早已没有了座位,人们相互推搡着拥挤着,他用一只手拉着头上的拉环,以保持身体平衡。开始,他还只是有点沮丧,当地铁开始向前行驶的时候,按照往常的习惯,他现在应该一只手抓住拉环,另一只手打开手机先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新闻。这段时间他特别关注乌克兰的局势,然后刷微信,这些微信有朋友发来的,有同事发来的,也有他加了“关注”的各路名人潮人发来的,刷完微信他开始玩游戏,一直到国贸大厦站。下了地铁,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看看皮鞋有没被踩脏,然后像这个城市的所有白领一样,走向某座写字楼属于自己的那个格子间。但是,现在手机却躺在家中那张凌乱不堪的沙发上。昨天他又和妻子吵了一架,如果不是吵架,也许今天他不会忘了带手机。
与妻子吵架是因为弟弟。弟弟高中没毕业,说啥也不想继续读书了,连在外打工的父母都没说一声,就坐火车从老家来投奔哥嫂,想在这个城市找个活干。也许,在弟弟心里哥嫂都是研究生毕业,在这个城市里应该也算个人物了,其实他们什么都不是,别说硕士研究生就是博士也一把一把的。只有一室一厅,他只好在阳台上给弟弟打了个地铺,弟弟白天出去找活,晚上回来与他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在阳台上睡觉。现在天还不算太冷,到了冬天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弟弟来了半个多月,一直没找到活。弟弟急,他也急。隔几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他就塞给弟弟一些零钱,因为弟弟中午不回来,他总不能让弟弟饿肚子。弟弟的到来,妻子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心情明显变差了,动不动就与他吵一架。他知道妻子与他吵架的原因,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说妻子正怀着孕,他更担心妻子因为心情不好,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弟弟除了自己这个哥哥,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如果不让弟弟住在家里,这不是要把弟弟赶出家门吗?他不知道怎么给弟弟说这事。后来,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那天晚上妻子的几个闺蜜在外面聚会,他特意从超市买了半只烤鸭,又做了两个菜,兄弟俩喝了几杯。他打算趁着酒酣耳热,把难以启齿的话告诉弟弟。好几次他都想说,说出来的却是吃,喝。就在这时,弟弟说,哥,我在超市找到个卸货的活,给那边说好了,今天晚上就搬过去住。就是哥哥不说,弟弟也感到了嫂子对自己的排斥。没等自己“赶”,弟弟要搬出去了,这令他喜出望外。哦,哦,他说。弟弟说完,去阳台上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就背上行李出了门。他把弟弟送到小区门口,把一叠钱塞进弟弟手里,弟弟推让了一下,还是接住了。他一把抱住弟弟,泪如雨下。因为惊喜过后,他无法确定是弟弟真的找到了住处,还是为了不让自己为难说了谎。无奈地看着弟弟消失在小区门口那条街道拐弯处的黑暗里,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一辆接一辆的汽车从外面开进来,在小区门口的路上,挨挨挤挤排了整整4排。从他住的21楼看下去,那些汽车就像排列整齐的屎壳郎。
送走弟弟回来,许久他心里都不是滋味。他一边收拾弟弟睡的地铺一边流泪,过去对爱情的种种美好憧憬,一点点坍塌。妻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弟弟不在家,她连问都没问。他终于爆发了,两个人大吵了一场,他顾及到妻子肚里的孩子,主动停的火,后来他是在沙发上睡的。他几乎一夜都没睡着,想得最多的是如果弟弟说了谎,今天夜里他睡在什么地方?弟弟会不会恨自己?以后弟弟回到家把被哥哥赶出家门说出去,自己怎么面对年迈的爷爷奶奶和父母?他是从农村出来的,穷乡僻壤,有点懊悔娶了个在城市长大的妻子,而且是生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弟弟刚来的时候,妻子总说弟弟身上有味,吃饭的时候离弟弟远远的。他就让弟弟去洗澡,然后找出自己的衣服让弟弟换上。弟弟是个倔脾气,不愿穿他的衣服,他觉得弟弟是嫌自己把穿过的衣服给他穿,就去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从里到外给弟弟买了新衣服。弟弟还是不穿,他说了100个理由,弟弟才终于接受了。那天晚上,他想跟妻子亲热,却被拒绝。这是第一次被妻子拒绝,因为卧室与弟弟睡觉的阳台只有咫尺,他不敢闹出什么动静来,只好忍着没发作。他想起第一次把妻子领回老家的情景。听说他领来个在大城市长大的媳妇,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看,一边看一边夸奖他的准妻子漂亮、洋气,他就在全村人的赞美声中激动着、兴奋着、骄傲着、自豪着。在外打工的父母为了节省路费,已经好几个春节没回家了,那个春节他们专程赶了回来。他的爷爷奶奶和父母也与他一样,激动着、兴奋着、骄傲着、自豪着。那时候,对爱情他有太多美好的憧憬。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睡着,当生物钟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爬起来脸也没洗就往地铁站赶,结果把手机落在了家里。
从他上地铁的那一站到国贸大厦共9站路,没带手机让他很不习惯,他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尽管地铁行驶起来轰轰隆隆噪音很大,车厢内也有不少人在喧哗,他却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静,好像这个世界停止了运转。其实停止运转的不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停止过运转,叙利牙政府军与反对派在打;乌克兰政府军与东部民间武装组织在打;伊拉克恐怖袭击不断,美国人 1991年发动的海湾战争已经结束了13年,伊拉克人民并没有看到美国人许诺的民主与繁荣。停止运转的是他的手机。
弟弟在家里住下后,征得弟弟同意,他打电话告诉了远在南方打工的父母。电话是晚上打的,父母两个人只有一部手机,开始是母亲接的电话,后来母亲又把电话给了父亲。父母的希望是让弟弟也和哥哥一样,考上大学,在城市找个工作,在城市安家。他们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孩子再不要像他们这么辛苦。对弟弟的选择,他们只有叹气,叹完了气,就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弟弟年龄小不懂事,而城市里到处都充满危险。他答应着父母,说让他们放心,可那个电话的余音还在耳边环绕,弟弟就被自己“赶”出了家门。虽然离开的时候他给了弟弟几百块钱,怎么也够弟弟消费几天的,当时他想,反正弟弟不会走远,他也不会从此不管弟弟。但对把弟弟“赶”出家门这个事实,他心里还是十分纠结。弟弟刚来的时候,他就给了弟弟一部手机,是妻子以前淘汰掉的,他嘱咐弟弟有事就给他打电话,弟弟如果真的有了事,打他电话打不通,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虽然只有一天时间,晚上手机就会重新回到他手里,但谁知道危险会在哪一刻发生?
好像是故意与他过不去,身旁一个与他同样没找到座位的小姑娘,一只手抓着头上的拉环,一只手拿着手机幸灾乐祸地读一条新闻:农村小伙半月没找到工作,偷吃油条手上被泼热油。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会不会是弟弟?弟弟正好来到这个城市半个月了。尽管他知道弟弟身上有几百块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偷的,但弟弟也知道这几百块钱可能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他死死攥在手舍不得花,又饿得饥肠辘辘,说不定真的会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想到这里,他真想把那个小姑娘的手机要过来,好好把这条新闻看一看。虽然说这样的新闻一般是根据群众爆料写的,不可能写得那么详细,但他还是想看个究竟。正当他要向那个小姑娘开口的时候,地铁到了一站,那个小姑娘下了车。如果有手机他至少可以问问弟弟的情况,没事当然更好,如果真的是弟弟,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下车上车,地铁又继续向前行驶了,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这条新闻又让他想起许多过去听到的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新闻:什么小伙找工作遭遇假中介,钱被骗光,工作无着,当街痛哭;什么小伙辛苦仨月没得分文,讨要工资遭饭店老板痛打;什么小伙打工3年多次被骗,身无分文,无颜见江东父老投河自尽……
他突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不由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去摸左后面的裤兜,平时不玩的时候他都是把手机放在裤子的左后兜里。裤兜里空空荡荡,他这才意识到没带手机,手机是他身后一个小伙子的,铃声与他的手机一模一样。他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这里那里,顿时车厢里手机铃声响成一片。见鬼!后面还有一句脏话,只是他是在心里骂的。
他6岁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外出打工,那时候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只有他和弟弟。爷爷奶奶种着十多亩地,还要喂猪喂鸡做饭干种种家务,根本顾不上他们兄弟俩。因此,多数时间都是他和弟弟在一起。弟弟小他3岁,那时候弟弟就像他的尾巴,他走到哪弟弟跟到哪。后来他上学了,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家里,每天放了学,他都不顾一切往家跑,担心弟弟一个人在家被别的孩子欺负,或者惹了什么乱子。有一次他跑回家,见弟弟正抱着头哇哇大哭,原来弟弟看别的孩子捅马蜂窝,捅完了马蜂窝,别的孩子都跑了,弟弟落在后面被马蜂蛰了。他扒开弟弟的手,看见弟弟脸上脖子上多处又红又肿。不由分说,他立即背起弟弟向镇上的卫生所飞奔。医生用镊子为弟弟将马蜂刺一根根拔出来,又抹了消炎药水,弟弟不哭了,他才放下心来。
他对父母的印象不深,因为从他6岁父母外出打工后,几年他们才能见一次面,而且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春节一过,父母就急着走了。小的时候他曾恨过父母,直到参加工作,结婚,买房,他才慢慢理解了他们。考上县里的中学后,他开始住校,但每个星期都会回去看望一次爷爷奶奶和弟弟,当然也是为了回去带一个星期的吃喝。再后来上大学、读研究生、工作,他和父母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对爷爷奶奶他却有着极深的感情,小的时候,他发烧、拉痢疾,都是爷爷背着他去镇上的卫生所打针,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躺在床上打吊瓶,奶奶给他用扇子赶蚊子的情景,吊瓶从夜里10点打到深夜两点多,奶奶手里的扇子一刻也没停。如果不是爷爷奶奶,他可能早就一命呜呼。读小学的时候,下了雨,奶奶给他送雨伞,上了中学住校,奶奶给他送吃的,在那条从村子通往县城的20多里山路上,奶奶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来回。
现在爷爷奶奶都 70多岁了,弟弟说奶奶得了白内障,眼睛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了,现在已经不能去地里干活,只能摸索着在家里干点喂猪喂鸡和做饭的活。他听了心痛得不得了,真想回去看看奶奶,白内障可以做手术,但别说在他们镇上的卫生所,就是在县医院怕也做不了。但回去一趟来回怎么也要一个星期,前段时间母亲来电话说父亲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做手术,母亲不让他去,但他还是去了一趟,现在再请假有点说不过去,他只好等休年假的时候再回去,他打算把奶奶接到北京来,给奶奶切除白内障。尤其让他放心不下的是爷爷,爷爷比奶奶大6岁,已经快80了,有哮喘病,一到冬天就憋得喘不过气来。弟弟说现在爷爷的哮喘病越来越厉害了,一天夜里爷爷咳嗽得厉害,脸憋得通红,如果不是他找来医生把爷爷嗓子里的痰及时吸出来,爷爷可能已经不在了。现在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两个人了,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奶奶眼睛看不见路,他真不知道两位老人怎么办。他曾给爷爷买过一部手机,并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存了进去,他还教给爷爷奶奶怎么打他的电话。但自从他把手机给了爷爷奶奶,他们一次也没打过他的电话,他知道爷爷奶奶怕花钱,同时也怕耽搁他工作。他每次给爷爷奶奶打电话,说不了几句话,爷爷奶奶就说没事就挂了吧,然后就挂了。但是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他相信他们会打自己电话的,因为父母离他们的距离更远,他们也不知道父母的电话怎么打。
爷爷奶奶可以说对自己恩重如山,但自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去看望老人一次,这还是结婚前,结婚后因为妻子怕冷,不愿去那么远的穷乡僻壤“受罪”,他连每年一次看望爷爷奶奶也无法保证了。尽管如此,爷爷奶奶却还想着他,弟弟来的时候,给他和妻子带来两只爷爷奶奶喂的当年的小公鸡。爷爷奶奶养的鸡,满山坡跑着找食吃,绝对绿色环保,他们炖了一只,妻子吃了赞不绝口。那一只被妻子送回家,孝敬她的父母也是他的岳父母了。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想把奶奶接来北京治病,算是提前贿赂一下妻子。
现在爷爷奶奶在干什么呢?弟弟出来后他们再也没人可以依靠了,天越来越冷了,树叶早已变黄,依然留在树上的没几片了,前几天他看电视,主持人说已经是寒露。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如果真的有了什么事,他们第一次打自己的电话就打不通,老人会急成什么样子?联系不上自己,他们还能向谁求助?自己也太对不起他们了!以前手机在身边的时候,他也会想起爷爷奶奶,但从没想过他们会给自己打电话,现在手机不在身边了,他眼前却出现了爷爷奶奶一遍遍拨打他手机却无人接听的可怜巴巴的样子。
父母倒是经常给他打电话,尤其是弟弟的到来,父母的电话更勤了。他也常给父母打电话,父母都是 50多岁的人了,而父亲干的是给摩天大楼擦玻璃的活,每天都吊在半空,这是一个高危行业,听父亲说每年都有人不小心从空中坠下来。他不止一次劝父亲放弃这个工作,但因为这个工作收入高,还稳定,父亲始终不愿放弃。父亲一般是中午或下午休息的时候坐在空中的吊篮上给他打电话,如果父亲给他打电话,整整一天都没人接听,父亲还有母亲他们肯定着急。父母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电话了,父母也在为弟弟的工作着急,因为父母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因为弟弟妻子不快活。
他有个同事叫康德,名字与十八世纪的德国大哲学家同名,康德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脑外科医生,他们只有康德一个孩子。有一次康德去一个非洲国家出差,那个国家通讯落后,根本无法办手机国际漫游。结果,康德的父母两天没联系上儿子,他们又是电话,又是短信,又是微信,又是电子邮件,等康德从那个非洲国家回来,父母寻找他的信息铺天盖地。如果他再迟回来一天,父母就要报警了。
在这个城市里他朋友不多,但有几个大学同学,有一个还与他同一个宿舍住了4年,他们在一起玩得还算不错。就是与他住同一个宿舍的同学发起的,最近他们有个聚会,但时间地点都没定,不过就这一两天,也可能就是今天。这样的聚会不多,一年也就三五次,他们一般都把聚会的时间安排在晚上,因为晚上时间更充足。现在同学联系一般都不打电话了,微信既方便又快捷,还不会吵得满世界都知道。如果真的是今天,晚上同学们都到了唯独他没去,而且今年几个同学都已经当过东道主了,只有他还没有,再见了面同学们肯定会骂他个狗血喷头。现在要想维持朋友的关系并不容易,哪怕是同学,他可不想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当然他可以用办公室的电话问一问,但用办公电话说个人私事,从来都是这家公司的大忌。
这几天因为与妻子闹别扭,所以他最后才想到妻子。他也清楚人无完人,妻子能嫁给他,已经是他莫大的幸运了,再说,在弟弟来之前,他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妻子也很关心他,每天都至少给他发两三条短信,比如说今天中午吃什么,坐久了起来活动一下,当心颈椎病找上门,晚上我打算买几条带鱼等等。煎带鱼是他最喜欢吃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妻子都会买一次。昨天跟妻子吵过他就后悔了。妻子虽然也小气,也小市民气,但她最大的优点是不记仇,吵过就过去了,第二天该怎么还怎么,虽然昨天他们吵了架,但今天妻子肯定还会发短信过来。如果妻子给他发短信他不回,不仅妻子的心情会更差,还会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当然晚上回到家他可以向妻子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妻子可以认为他是故意把手机落在家里的,他将比窦娥还冤。
在国贸大厦的前一站他终于有了一个座位,站了近一个小时,他的腿已经有点发酸,虽然只能坐一站,他还是十分高兴。过去每次有了座位他都十分开心,因为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候好不容易有了座位,刚坐下,却发现有个怀孕的妇女或者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身边,他只好起身把座位让出来。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坐下后他一点也没感到舒服,不仅不舒服,而且如坐针毡。这都是因为手机,刚才想过的那些画面,像重放一样,一幅幅在他眼前跳来跳去。
手机,手机,该死的手机,如果你有翅膀,会听从召唤就好了。这个荒诞的想法,让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终于,他坐进了自己的那个格子间。
他是这个公司的市场部主任助理。前几天主任带着另一名助理去外地做市场调查了,那个助理是今年刚分来的毕业生。他今天的任务是写市场调查报告,这个调查是他独立完成的,这是一次表现自己的很好机会,对他将来升职提薪意义重大。本来,他是打算昨天晚上加班在家里写一部分的,因为与妻子吵架才没写成,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写出来,因为明天主任就回来,主任一回来他必须把报告交到主任手里。可是打开电脑后,他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好像大脑停止了思考,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在地铁上想的那些事。这些事也许一件都不会在今天发生,也许会集中发生在这一天,谁知道呢。
他的上司就是市场部主任有个毛病,他不在公司的时候喜欢查岗,按说查岗打办公电话更有说服力,但主任偏偏喜欢打他的手机,如果今天主任查岗,一遍遍打他手机他不接,报告再写不出来,主任回来肯定没法交代,更解释不清楚。想到这里,他突然害怕起来,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就有被炒的可能,如果被炒,他就失去了一个月近万元的工资,他就无法按月还房贷,无法还贷,他的房子就有可能被银行收回,被拍卖。他现在住的房子是父母辛辛苦苦打了20多年的工给他交了首付买的,是他们的血汗钱,而且为了给他交首付,他家的老房子已经住了30多年早已破败不堪也没翻盖。他贷款买的这套房子虽然不大,但至少可以遮风避雨。如果房子被拍卖,他就会像弟弟一样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如果弟弟真的对他说了谎的话。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手机,他必须取回手机,不然今天他什么也干不成。
他不顾一切地冲出写字楼,他没敢坐地铁,而是打了一辆的,这对他来说有点奢侈。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看到了手机,手机躺在沙发上正拼命地叫唤,他一把抓起手机来,人也瘫软在了沙发上。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