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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儿都是看着顺眼的人

2015-12-15田宗伟编辑李颜岐

中国三峡 2015年6期
关键词:顿珠洛桑藏语

文/田宗伟 编辑/李颜岐

我们那儿都是看着顺眼的人

文/田宗伟 编辑/李颜岐

摄影/张伟国

年龄:19岁

家乡:西藏拉萨

专业:土木工程

洛桑坚才有张戴着眼镜,略显稚气的圆脸,个子高,身材壮实,很是憨厚的样貌。记者与他的两次对谈都从他话语间的淳朴和善良中收获不少感动,因此想来向读者们生动呈现他的形象,最好的方式大概便是尽可能如实还原访谈中的一言一行了。

看得出来,洛桑是个实在人,漂亮好听的话,他嘴里没有。

与洛桑坚才的两次见面都是在三峡大学的沁苑宿舍。初次见面尚在寒暄之际,桌上电脑屏保的一张三人合影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三人手握着手,坐在中间着藏袍者,正是本文要表的洛桑坚才。

“身旁两位是爸爸妈妈吧。”

“嗯——是的。”他声音很低,而且不是立即作答,微笑地看着我,脸上泛着那少许的高原红。

“爸爸是做什么的?”

“木匠。”

“妈妈呢?”

“在家种地,养牛养羊。”

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没有半点拓展发挥。学生云者,初次见面,大都这样。何况,我发现,他的汉语表达好像也并不利索。

“这是我们的杂志,送你两本,我们就在宜昌办公,哪天有空了请你到我们那儿去玩。”

“那要等下学期,这学期考试一结束就放假了。”对我的邀请,他并没有十分地欣喜。看得出来,洛桑是个实在人,漂亮好听的话,他嘴里没有。而我,也正是这样的人,所以也并不觉得失落。我随即补上一句——

“随时都欢迎。”

我又接着问道:“家住哪儿?”

“曲水县达嘎乡色甫村三组。”

“有没有家乡的照片?”

洛桑掏出手机,翻看起来。一边翻一边告诉我:“我们村子就在这里,被这一片大树挡住了。”那照片的上方是我们内地人少见的蓝天白云,远处是不显高大却拖得很开的山的淡影,山脚便是洛桑所说的那一片树林,近处是一片广袤的草场,绿油油的。

“村子有多少人家?”

“三十多户,我们村子的房子是一排一排的。我们那儿都是看着顺眼的人。”

有趣!他那儿看着都是顺眼的人,我们这儿的人不顺眼吗?还是我没有进入他藏语汉语转换的语境中呢?我不懂藏语,他的汉语也不是很流利,到底怎样,我至今也没弄明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洛桑热爱他的乡民。

当下人际间所缺乏的友善、感恩,在洛桑身上竟是这样的强烈。

我们进一步聊起他的家乡和在家乡的亲人与生活。洛桑告诉我夏季村里的草场是禁牧的,秋天草收后才能去放牧。小学时,他放学后常去那里玩,踢球、摔跤还有抓鱼。照片上看不见,但草场里有很多星星海,就是水塘,里面都有鱼。抓鱼只是为了玩,因为信佛忌杀生,对藏人来说,小鱼小鸟这样的小生命他们是不会吃的。

说起鱼好不好抓以及怎样抓鱼,洛桑的话一下多了起来。“好抓,但须得有耐心。你早早地把手伸进去,不能动,盯着,眼要尖,手要快……在我们那里,小孩子们都会的。”没想到,眼前这位腼腆的小伙子还曾这么淘气机灵过。而“夏季是禁放的”、“小鱼小鸟那些小生命我们藏人是不吃的”的话也一直在我的脑里盘旋。他们属于另一世界,所以他们那里现在仍是蓝天白云,水绿山青。

“考上大学后家里请过客吗?”

“没有,因为爷爷刚去世不久。在我们那里,家里老人走了一般人家是不办喜事的。”

“哦——爷爷活了多大年纪?”

摄影/张伟国

“也算高寿,84岁,但我觉得他还是死得太早了。听母亲说,他年轻时很苦,是从五六公里外的才纳乡逃到我们色甫村的,外婆收留了他,后来就成了我的爷爷。”

“你爷爷?”

“是的,你们汉人叫外公。他感念外婆对他的接纳和村人对他的友好,联合五六个村人在村子里建了一座庙。”

“叫什么名字?”

“次如寺。”

洛桑眼里掠过一丝悲伤,但他马上收住了,看得出来,他是个内心丰富而脆弱,同时又能自制的人。我本想换个话题,洛桑却接着又说——

“我从小就跟爷爷睡,但从初中起就寄学住读,跟爷爷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爷爷很喜欢你吧。”

“我爷爷是个善良人,在我们村里也算是个德高望众的人。他特别会养牲口,在我们村里,就数爷爷养得多,养得壮。邻居们也常常把他们的牲口送给爷爷养。他还会做饭、拎练子,接骨头。”

接骨算是一门手艺活,洛桑还告诉我,牲口摔断了腿,人骨折了,爷爷都会接,是独门的绝活,他原本也想跟着爷爷学这个,只是现在永远不可能了。

我想换个话题调节下气氛,于是问道:“这次上大学是第一次出西藏吧?”

“嗯。”

“西藏去过哪些地方?”

“除拉萨外,就只去过日喀则、山南。”

“去旅游吗?”

“不是,拜佛,我们藏人无所谓旅游,出门就是为拜佛,看风光是其次。”

“磕长头,许愿吗?”“当然。”“你的愿望是什么呢?”“考上大学啊,成为一个学识渊博、道德高尚的人。寺庙里的佛,有的学问非常高,特别是活佛,学问道德都了不得。”

“你拜佛的时候是与寺庙里的活佛面对面吗?”“不是。”“那他怎么知道你在拜佛呢?”“他知道的。”“没有看见你拜,他怎么知道呢?”洛桑似乎是无言了,他还是那句话:“他知道的。”眼神充满坚定。我也无语了。过了一会儿,洛桑又补充道:“为什么一定要佛知道呢?”是啊,为什么一定要佛知道呢?现在想来,这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或者说,在信徒看来是一个根本不必为外人道的问题。这时我愈加感觉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们那内心的纯净,坚定,我等功利的俗人怎能理会!于是我再次改换了话题。“开学时搞过军训吗?”“搞过。”“受得了吗?”

“不存在。”我马上意识到这问题纯属多余,洛桑这么壮实的身体会有什么受不了的。“有什么感想?”

“那教官人很好,带了我们14天,他走时太仓促,连哈达也没能给他献上。”我哪料到洛桑是这样一个回答,在一般人的心里,一个临时的军训教官不就是人生的一个过客么?可洛桑难以忘怀,他那壮实粗犷的身板里原来竟是这样一颗丰富细腻的心!听了这话,我双眼发热,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当下人际间所缺乏的友善、感恩,在洛桑身上竟是这样强烈。他的名字实在是配他(洛桑,藏语就是心地善良意)。这哪里是采访,分明是在受教育啊。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考上大学啊,成为一个学识渊博、道德高尚的人。寺庙里的佛,有的学问非常高,特别是活佛,学问道德都了不得。

摄影/黎明

漂亮的话他是不会说的,但做事认真,是个靠得住的人。

正说着话,同室的另一同学回来了,洛桑介绍说,他叫扎西顿珠,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学,学的是水利水电工程专业,刚参观官庄水库回来。顿珠见我采访的是他同学,便在近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从他的口中,我又多了解了洛桑坚才一些。

“以你的了解,洛桑是怎样一个人呢?”

“性格不是很开朗,不善言辞,漂亮的话他是不会说的,但做事认真,是个靠得住的人。高中时他是我们的生活委员,很积极,每次评选优秀班干部都有他。有时他安排别人的事别人不做,他就自己去做,从不强迫别人。”

过了一会儿,顿珠又说:“他身体好,在我们学院的长跑中还获了奖。”他站起身,指着一面书架说:“这就是他获得的奖状。”

我将问话又带回洛桑身上。

“在这儿生活习惯吗?”

“还好,就是睡不醒。太阳天也没我们那儿多。”

“高中时有老师管着,大学不一样了,没有固定的教室,同学来自天南海北,社团活动也多,习惯了吗?”

“开始不习惯,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现在调整过来了,高中时有老师催,现在全靠自己,小事也要自己去弄。从下学期起,主动找事做,要把学习搞好。”

“学习压力大吗?”

“汉族学生的语文、外语比我们强,他们的学习能力、交往能力、创造能力都比我们强,压力很大。”

“这学期也快结束了,兴奋期应是过了,在接下来的三年多,有什么规划?”

“学好汉语、说好普通话,还有汉人礼仪,努力完成学业,不挂科。与人打交道的能力也弱,现在才认识了50多个汉族学生,太少了,需要有意培养。”

“都说大学是恋爱的天堂,有心仪的女朋友吗?”

“高中时向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同学表白过,她没接受,现在没感觉了,不想谈,感觉累。”

“参加了什么社团活动没有?”

“没有。”

“下学期打算参加吗?”

“不参加,怕影响学习。”

“有选择地参加一些社团活动对提高你的交往能力会有好处的。”

洛桑未置可否。

“知道你毕业后要进入的三峡集团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吗?”

“是个电力公司,建水坝的吧。”

我还问到一些新闻时事,洛桑都不甚了然。说到专业,洛桑说只是听到老师说土木工程好就报了。除了学习,其他似都不大知道,这是现在大多数学生的通病,非洛桑一人。但他清醒明白,完成学业是根本。虽然他并没有什么漂亮周详的计划,但他脚踏实地,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力量的强大。

无意间我们又聊到汉语。洛桑说,在他们家里,只有他爸回来了才偶尔看看汉语电视节目,母亲不懂汉语,乡民也多不懂汉语,外面的事好多都不知道,他想改变这一现状。

“我想要把汉语学好,藏语也还要好好学,学好后把诸如‘快递’、‘电烤箱’这些新词译成藏语,编一本新的藏语词典。现在一些同学已在做这件事了。”说着他便打开手机给我看他的同学们已经完成的一些内容。

“这是一个功德无量的事,而且我相信扎西顿珠的话,你是个靠得住的人,祝你成功!”

与洛桑总共接触了两次。第一次临别时他给我亲自戴上洁白的哈达,第二次临别时他叫我开车小心。他友善懂礼貌、质朴内敛、有理想、有定力、有担当,时间虽短,但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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