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茫茫
2015-12-15◎王夔
◎王 夔
白雾茫茫
◎王 夔
他们新租了房子,一室一厅设施齐全,虽然这一切不属于自己,但是家的感觉出来了。他们好了,每个房间都满溢着荷尔蒙的气息。宁湖涛在厨房里切西芹,天慢慢地昏下来,几只麻雀在窗外的水杉树上蹦来蹦去,一股熟悉的香气从他的脖颈往上爬升,周彩蝶两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老公,要不要我来?”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你去看电视吧。”
周彩蝶松开手,点煤气灶,说:“我刚刚在江城论坛上看到一条有意思的帖子,打电话跟阎处说过了,他讲可以,我要做个大稿。”
“好哇。”宁湖涛将切好的肉丝拌上黄酒、盐、白糖、味精和嫩肉粉,“做个大稿,够你一个星期的工分了。”
“你不想知道那帖子是什么内容吗?”抽油烟机开了,电机发出连续轻微的声音。
“什么内容?”宁湖涛往锅里倒了大豆油,周彩蝶开始煸姜丝。
“跟你规划局有点关系呢。”肉丝进了锅,周彩蝶拿着不锈钢铲子迅速翻炒。
“网上跟规划局有关系的帖子多了去了,规划局就是让人说三道四的局。”宁湖涛接过锅子,将八成熟的肉丝倒进瓷盘中。转过身,加点洗涤精,将锅洗了。
“关于春晖路的。要不是老公在规划局,我也不敢接这样的稿。”周彩蝶接过洗干净的锅,铲子在里面滑溜着,刮掉锅底的那点残水。
宁湖涛往锅里倒了油,将青椒和西芹倒进锅中,左臂轻轻环住周彩蝶的半个腰,“知道老公的好了吧。”
现在肉丝也倒进去了,翠色的青椒、西芹和米黄的肉丝在锅里胡搅蛮缠着,他说的那句“知道老公的好了吧”让她的后背痒起来,身体里有股热气在“噗噗”地往外冒。青椒、西芹和肉丝完全搅和在一起,盛进边上带牡丹花的瓷盘里。
帖子是一个网名叫“黑亦休”的人发的,帖文的标题是“春晖路的渠化设计”,黑亦休从春晖路的交通现状出发,提出应该分别在春晖路与翠微路交叉路口、春晖路与银燕路交叉路口实现渠化交通,以解决这两个路口的交通混乱现象。黑亦休还在网上贴出了自己的渠道规划设计图,一共有三个方案。周彩蝶的想法是,先实地了解春晖路的现状,找几个群众采访;然后找到网友黑亦休,请他谈自己的渠化设计想法,以及他为什么这么热心市政建设;再找一下规划局的相关同志,谈一下黑亦休提出的方案的可行性;最后让读者参与讨论,一齐来想方设法解决春晖路的拥堵问题。
西门天堂是西阳市最火的论坛,它的当家人何林苑嘴上整天挂着VP、独立IP、访问量、影响力……言下之意,西阳市的其它网站,跟坨屎一样。对此,周彩蝶的领导阎处很不屑,一个民间网站,神气什么,舌头大了,当心被拿来试刀。虽然他很不屑,但不影响他的手下到西门网找线索。周彩蝶和西门天堂的论坛管理员通了电话,要到了黑亦休的电话号码,约好第二天上午,找他做个采访。
黑亦休的家不好找,在一个很老的小区里,绿化带要么野草丛生,要么被种上了各类蔬菜。周彩蝶上了5楼,房间灰暗,透过玻璃窗隔断,可以看到厨房的水池里摆着一大堆未洗的碗筷。他们坐在客间里,周彩蝶从坤包里掏出采访本和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是那种简易可折叠的桌子,手臂压在上面,像有点摇晃。黑亦休给她泡了绿茶,很老的两室一厅户型,面积不大,但有点空空荡荡。周彩蝶端起茶杯,到了嘴边,只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她心里有点虚,空间扭曲,挤压着她。
“今天又有霾了。”她说。
黑亦休看了一眼窗外,说:“是啊,这天,空气污染的,还真没个办法了。”
黑亦休身块高大,皮肤黝黑,他和房间里的其它事物,一齐挤压着她,让她心跳加快。她或许不应该这样的,比如,她可以在小区附近找个茶馆,边喝茶边采访。现在她身入险境,这个年轻的男人,谁能保证他不是一匹狼。她是媒体人吗?许多时候,她对自己并没有职业认同感。好在她翻开采访本,总算找到记者的感觉。按照原有的思路,她向他询问。他的回答很高大,把规划设计上升到市民责任上来,他做这一切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只要是西阳市民,都会想到为政府分忧。有几次,周彩蝶想打断他的话,问他是不是干过几十年的秘书。谈到春晖路渠化设计的最初想法,黑亦休说,得益于西门天堂两年前的一个帖子。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很无聊,在论坛上东一枪西一棒。西阳说事是西门天堂最火的版块,我点呀点,在下面输入一个页码进去,妈呀,穿越了,一下回到了两年前。那人的网名也姓黑,叫黑天使。”
“哦。黑天使,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黑天使在两年前发过好几篇关于城市建设的帖子,也提到了春晖路的渠化问题,但他只是提了提。你知道,我这个小区紧靠春晖路,郁闷的是,两年了,春晖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甚至变得更丑。人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思量着为社会出点力吧。虽然我不是学规划的,但是我有为规划出力的想法,并且努力去实现。你不知道我翻了多少这方面的书,参考了多少个城市多少个路口的渠化设计,最后才弄出这三个方案。”
“嗯嗯,不容易。”
“多不容易啊!”黑亦休又看了一眼窗外,“都有我这劲头,中国早就没有雾霾了。”
西门天堂的论坛管理员告诉周彩蝶,两年之前,黑天使只在论坛里活跃了不长的时间,就消失了。而那时西门天堂会员注册并不需要手机短信验证,所以他也无法联系上那个叫黑天使的网友。周彩蝶坐在电脑前,把黑天使的帖子一一翻出来看,看着看着,竟有一丝心慌的感觉。宁湖涛坐在床上看电视,让周彩蝶也早点睡,窗外夜色粘稠。周彩蝶说:“嗯,马上睡了。”又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黑天使的人?”
“什么黑天使,还白天使呢!早点睡吧。”
“黑天使是西门天堂论坛里的一个人,两年前,有一段时间,他很活跃。那会儿你不也上西门天堂吗?”
“嗯,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我不认识。你知道,我只喜欢潜水。”
“我也没指望你认识,只是有点奇怪。”
“不要把网上的东西带到现实中来。”宁湖涛按了一下遥控器,“网就像个狂奔的疯子,你跟在后面跑,迟早也会成为疯子。”
“可是这个时代,你不做疯子,就会成为与世隔离的呆子。”
“呆子有呆子的幸福。”宁湖涛又按了一下遥控器,“这个月你任务完成多少了?”
“还差一点点,这稿子要能月底出来,就完成任务了,不行又得跟胡艳借分。”
“那个大嘴婆。”
“你也叫她大嘴婆,哈哈。她可是红人。”
“不就拿分厉害嘛!有什么了不起,以后你也会这样的。”
“哎,我只要不被淘汰就行了。”对连续几个月评分垫底的合同制记者,报社有劝退机制。
宁湖涛看了看手机,“你还有多少时间能写完?”
“我在犹豫,要不要把黑天使写进去。”
“写呗,字多了评分就高了。”
“可是除了帖子,我对他一无所知。”
最后周彩蝶还是把黑天使放进去了,不过一笔带过,然后将稿子通过伊妹儿发给阎处。
隔了一天,稿子在报纸上发出来,周彩蝶内心是欢喜的,因为她已经连续两个月跟别人借分了。她把报纸带回家,坐在软椅上,重读自己的稿。铅字印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黑天使”三个字像三只黑色的大蚂蚁,从纸面上爬了出来。周彩蝶站起身,打开衣橱、床上柜、办公桌抽屉,还踩着椅子,到衣橱顶上扫荡了一遍。她想起来了,她见过“黑天使”。最后她在电视柜抽屉里找到那本薄薄的本子,在这个本子的第5页,宁湖涛写了“黑天使”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串数字。她预料的没错,那串数字就是“黑天使”在西门天堂的登陆密码,她验证过了。
他骗了她,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呢?一个虚拟的名字,难道里面藏着不为她知的秘密。他们是大学同学,他大三,她大一。周彩蝶还记得初见宁湖涛的场景,她下火车,他接站,胸口挂着连海大学的标牌。他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把她送上校车,她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马达发动,汽车向连海市郊的校区驶去,她忽然觉得,他的影子是碳素墨水做的,抹不去了。之后大约半年,他们恋爱了。是她步步为营,“算计”了他。
周彩蝶坐在电脑前,在西门天堂里转来转去,她想从大海里找到那根针,解开那个不为她知的秘密。好在她可以用论坛的搜索功能,而且幸运的是,还能找到黑天使不多的站内短消息。她锁定了那个叫秦时明月的女人,虽然现在定论她是女人还为时过早,正如那条网上名言:在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但在周彩蝶心里,秦时明月早就跟宁湖涛卿卿我我、颠鸾倒凤了,她恨她,恨死了她。但秦时明月虽然现在还活在西门天堂里,但ID也是以前注册的,找不到秦时明月的电话号,周彩蝶只能打电话给黑亦休。
“你好,我是西阳晚报的周彩蝶,前几天我采访过你的。有个小事儿,想再跟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儿,你说。”
“你认识秦时明月吗?”
“哪里的秦时明月?”
“西门天堂里的呀。这样的,我看到她在你的帖子后面回帖,也看到你在她的帖子后面回帖,看上去,你们很熟的样子。”
“秦时明月呀!”
“是呀!”周彩蝶的心大跳。
“我们是很熟呀。”
“那你有她的联系电话吗?”周彩蝶的左手轻轻地敲打着电脑桌。小样,我就要逮住你啦!
“我没有她联系电话呀。”
“有她QQ吗?”
“没有。我们只是在西门天堂里发帖交流。”
“那你知道她的真实情况吗?”
“不知道。”
“啊!”
“不过周记者,我可以帮你找找看。我来发站内信,看看她回不回应。”
“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宁湖涛大学毕业后,到西阳市一家企业生产线上做了质检。应聘的时候都说得好好的,他要坐厂办公室的,可是人家领导一个 “工作需要”就把他打发了。因为领导说,质量是工厂的生命。领导把工厂的生命交给他,他还有什么可推托的。那段时间,宁湖涛老是在电话里跟周彩蝶诉苦,好像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周彩蝶在电话里给他安慰,世界是黑的,你是白的,你是我的香香猪。乖,我爱你。她勉励他考公务员,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是块好钢,亲爱的,你行的。宁湖涛真的发奋努力,连彼此之间的电话都少了。现在想起来,可能那时他的发奋努力是窝在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夏天的夜晚,那个女人躺在凉席上,袒胸露乳,而他,拿着一本有关公务员考试的书,头枕在她微微起伏的小腹上。周彩蝶想到这里,怒不可遏,将手边的一本书狠狠地扔在地上。
还得找黑亦休啊,她打电话给他,“有结果了没?”
黑亦休说,“还没有,周记者,你再等等。为稿的事找她?”
“算是吧。”
“什么方面的稿呢?”
“嗯嗯,稿子方面的事。”
“好吧,我一定能帮你找到她的。”
黑亦休在春晖路唐宋茶吧的一角,整个身子懒散地靠在藤椅上,双臂下垂。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他好松弛一下。他约的是秦时明月,隔上个把月,他们总要在这茶吧里聚聚。秦时明月低着头、弓着腰,像一只鼹鼠来到他的面前。他们在茶吧二楼顶头的包厢里,话慢慢地少了,与窗外的夜一同昏暗、静谧下来。黑亦休到前台结了账,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黑亦休的住房里。外面有些霾,关上门窗就好了。关上门窗,什么都好了。他和她好了,他搂着她,咬了咬她的耳朵,说:“有个记者在找你呢!”
“骗人!”
“我是说真的。不过话说回头,她找的也不是你,而是秦时明月。”
“我在论坛里又不活跃,也就是偶尔冒个泡,转个帖回个帖什么的,她找我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
“那个记者叫什么名字?”
“姓周,叫周彩蝶。”
“哦。别让她找到我。”
“嗯。”
床头柜上,秦时明月的手机在振动,她起身,他拖住她,她推他。她的身子靠在床背上,电话那头的声音说:“你在哪里?”
“查岗吗?”
“我哪能查你的岗,是我想你了。”
“唔,老公,我也想你。”
黑亦休在她小腹上轻轻咬了一口,秦时明月不禁呵呵笑起来。电话那边的声音问:“笑什么呢?”
“我在看电视,宁财神搞笑死了。”秦时明月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大。
“不早了,早点睡。”
“嗯,就睡了。”秦时明月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小腹上的男人后脑勺。
“吻你。”
“嗯嗯。”
挂了电话,黑亦休重又抱住她,“你老公在哪里?”
“上海。”
“什么时候回来?”
“我得走了。”秦时明月翻过身。
但黑亦休依然搂住她,“今晚就在这儿吧。”
“不行,我得走了。”
秦时明月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留在他手里的部分越来越少,很快她脱逃了。他站在窗口,目送她消失在稠密的夜里。她的衣裳那么明亮,像她消失的地方,有一个桃花围成的门框。
下半夜,秦时明月所住的小区很安静,只有小区的路灯灯光,还在风中不安地晃动。她站在窗口,觉得它们其实是有声音的,只是人类听不到罢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隐秘的事情啊!她是知道周彩蝶的,黑天使说过,但最初没上心。刚开始,她没指望他们之间有结局。那时她和他初到西阳市,日子过得不是那么顺心,他们挣扎,偶尔感到绝望,他们在夜里,像相邻的两盏路灯,自然而然地拥抱取暖。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她喜欢上他了。这是多么可怕,她知道他还有周彩蝶。她要坚决离开他,她不厌其烦地相亲,相上了现在的丈夫,也好,门当户对。结婚之后,丈夫经常出差,而她,寂寞空虚冷。在西门天堂里,她喜欢那些有才气的帖子,她注意到黑亦休也姓黑,他们交往,然后她犯了错,他们在一起了。她后来反思过,这里面或许有黑天使的原因,因为他们的网名都姓黑。而且黑亦休现在的处境,就像初到西阳市的黑天使,每个人都有不堪的时候,重要的是,你在不堪的时候会遇上谁?她庆幸的是,她还没有陷进去,而且可以像当初给黑天使一样,输给黑亦休正能量。
多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关于秦时明月的任何讯息。她用自己在西门天堂的ID号,也用过黑天使的号,给秦时明月发过若干个站内短信,都没有回应。周彩蝶是善于隐忍的,但并不代表她能一直隐忍下去。尤其是,当她发现,这种隐忍在身体里越长越大,并且影响了她和他关系的时候。
中午她做了他喜欢吃的糖醋排骨,饭间,她说起了自己的工作。阎处又找她谈过话了,连续几个月来的狼狈排名,报社都有劝退的意思了。宁湖涛没有作声,只顾着啃他的糖醋排骨,周彩蝶有点生气了。“你就知道吃,就知道吃!”
宁湖涛说:“不给我吃,你想给谁吃?”
这句话他本来当玩笑说的,周彩蝶更生气了,她本来想好好说的,但好不起来了。“黑天使,你还说你不认识黑天使,你想隐瞒我到什么时候。”
“又来了,怎么啦!”
“你就是黑天使,黑天使就是你!”周彩蝶将那本记着黑天使账号密码的本子扔在他面前。
宁湖涛嘴里的糖醋排骨掉在桌子上,“就算我是黑天使,那又怎么了,我都不记得了。”
“你还不记得,你给我老实交待,秦时明月是谁?”
“我哪知道秦时明月是谁!”
“她天天跟在你后面,你怎么会不知道!”
“网上谁知道谁!”
“不给我交待是吧!”
“有什么好交待的。”
“好,那我走,我走!”
“别那啥了,坐下来吃饭。”
“我走。”周彩蝶说着,打开门,往楼下跑去。
宁湖涛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周彩蝶没影儿了,连手机也没有带。
周彩蝶跑到小区门口,正好过来一辆28路公交,她上去,坐在最后一排。坐下她就后悔了,不应该这样对宁湖涛的,或许秦时明月和黑天使真的没有什么,网上的东西,没必要那么认真。现在心情这样坏,或者还有工作的原因,她不是西阳市人,没有社会资源,腿跑断了,也跑不来多少新闻。而宁湖涛,对她的工作支持太少。他在规划局,好歹是公务员,应该有些门路的。28路的终点站是金永镇农贸市场,她下了车,在农贸市场里逛来逛去。金永镇是个大镇,农贸市场里人很多,大多摊贩的生意还可以。周彩蝶买了一副塑胶手套,坐上回去的公交。逛了这么半天,心情平静多了。回到家中,却发现宁湖涛不见了。她打他的手机,他关机。
黑天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和秦时明月见面了。他电话里跟她说:“老地方见。”他话一说完就挂,霸道如旧,不容她反对、撒娇和耍狠。她预料过无数次他打电话过来的情况,他约她见面,并且乞求她的原谅。她怎么可能答应他呢!她回得死死的,他在电话那头泪流满面。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两军对垒,她却束手就擒,一丁点儿抵抗也没有。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去得最多的就是老地方,那是一家咖啡馆,不起眼,在西阳市郊区,但装修符合黑天使的审美需求,他认为那里有幽灵的气息。秦时明月进了咖啡馆,光线陡然一暗,罗马柱、墙上的西方壁画……把她带入中世纪的欧洲。他有点憔悴,她不无揶揄地说:“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怎么想起我来了?”
“不知道,也许为了寻找某个东西,也许纯粹是无聊。”
“我就是那个东西和无聊。”
“怎么说呢?如果说你是那个东西和无聊的话,那么,周彩蝶正在找那个东西和无聊。”
“也许她应该找的,是她自己的无聊吧。”
“以前我一直以为,网就是网,寄托就是寄托,生活就是生活。可是我现在觉得,生活也可以是网,网也可以是寄托,寄托却永远成不了生活。我有点担心她,骨子里她是一把刀,她可以把敌人杀了剐了煨成一锅汤。我不知道事情接下去的发展会怎么样,我怕她找上你,我多么希望,我初到西阳的过去不存在。”
“硬盘格式化后,被删的文件都可以找回来。你想过去不存在,过去就不存在吗?”
黑天使低下头去,右手捂住额头,说:“我和她快完了,快完了。”
“怎么会呢!你看,你多像一个忧郁症患者。”
“她最近处境很不好,报社快呆不住了。她要强,我不知道她离开报社会怎么样?如果报社是城门,我就是池鱼,她快离开我了,我怎么办?”
秦时明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想,我们那时有多难,不也一样过去了。你们过去那么好,她怎么会离开你呢?最近你工作是不是不顺?”
“我的工作,唔,也不算不顺嘛!”
“周彩蝶和你吵得很厉害?”
“她走了,手机也没带。”
“快回去吧,她肯定在家等你呢!”
“那,我回去了。”
“想想生活中美好的事情。人体里,有罪恶的细胞,也有美好的细胞,只要我们想想美好的事情,美好的细胞就会多起来,一切就会向好的方面发展。”
“道理谁都会说。但生活中除了美好,一定还有其它。不说了,我们走吧。”
“嗯,我们走吧。”
周彩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摆地摊的女人。她离开了报社,离开了和宁湖涛共同居住的屋子,到林海市的温海市场,批了一堆小礼品以及一些生活小用品,在大学城的学院路上占了块地盘,拉开了架势。她也没穷到那地步,可以不摆地摊的,或者还可以找到一个虽不如西阳报社,但也相当体面的工作。但正如黑天使所说,她骨子里是一把刀,她用刀把过去的生活剐破了、看穿了,也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了。再说她也是有想法的,她想创业,那就从练摊做起。
苦是苦了点,乐的是,几天来,生意一直不错。
一个女孩买了她两本本子,没走,问:“你是哪儿人呀?”
“远了,柳州的。”
“柳州?”
“广西柳州。”
“好远呀。”
“嗯。”
“怎么到西阳市来了?”
“大学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找个城市摆摊呗。”
“你读过大学!”
“是呀。”
“哪个大学的?”
周彩蝶说了那大学的名字,女孩尖叫起来,“高大上的大学呀!”
“没什么。”
“你怎么能在这儿摆摊呢!”
“这就叫市场经济,懂不!”
女孩走了,周彩蝶整理着货品,面前走过一个男人,他惊诧地说:“周记者,你怎么在这儿?”
是黑亦休。周彩蝶说:“不要叫我周记者了,我不在报社干了。”
“报社很好的单位呀。”
“我就是不想干了。”
“不想干,就干这个。”
“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黑亦休转过话题说,“我可能马上要到这所大学来上班了。”
“你来这儿上班!”
“我只说是有可能,刚刚面试。”
“干什么?”
“教学生。”
“你像教学生的样子吗?”
“不像。”
周彩蝶笑着说:“不是不像,是很不像。”
两个月后,周彩蝶在学院路上的小店开张,黑亦休也过来帮忙,在没人的时候,黑亦休轻声说:“你知道吗?你见过秦时明月。”
周彩蝶看了看他。
黑亦休说:“她有一天给我发过站内信,提到她在学院路上的地摊边买东西。”
周彩蝶说:“这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
“是的,她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对我一点都不重要。”
“那谁对你重要呢?我吗?”
“切。”
第二天一早,周彩蝶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宁湖涛,说:“我的小店刚刚开张,你不来看看吗?”
“我……”
“你来吧!”
宁湖涛骑着电动自行车,来到学院路,店不大,但布置得不错。上面还用木板隔了一层阁楼,高的地方2米左右,矮的地方不足1米。
周彩蝶撑着腰,说:“还不错吧!”
宁湖涛说:“还不错。”
他有点拿不定她心里的想法,而且也拿不定自己心里的想法。无穷解让他的心绪有点乱。
“中午我做糖醋排骨给你吃吧。”
“不用不用,我中午还有事。”
周彩蝶往路上看了看,“雾越来越大了啊。”
“是霾,很脏。”
“雾吧。”
“霾。”
“白色的,你哪看得出是霾是雾呢?就算很脏,可是你看不到脏,它就是干净的。”
宁湖涛本来想说霾是靠鼻子嗅出来的,不是靠眼睛看出来的,但是这重要吗?大雾茫茫,不远处的红绿灯都看不到了,西阳学院的教学大楼也只露出半截身子。宁湖涛说:“是干净。”
周彩蝶说:“干净。”
宁湖涛说:“好。”
周彩蝶也说:“好。”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