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爱丽丝

◎ 樊依涵

一

上个星期宋雅丽拿了个ipad到学校，从那以后，免费姓名算命就成了继笔仙、星座运势后的新热潮。老师刚走，宋雅丽的身边便围满了同学。

“未来职业作家！”林灵激动得跳了起来，“以后作文课我一定好好地听！”

“女朋友在东南方向，身高170。”众人看着小胖不到一米六的个子打趣道：“小子，看来你还有长高的希望，别急。”

死气沉沉的教室，瞬间闹腾开了。连陈梦雪都忍不住放弃解到一半的几何题加入他们的行列。

“陈梦雪，13岁，狮子座。外柔内刚，为人耿直不懂得变通，好出风头……”宋雅丽一本正经地念着：“未来职业，当红歌手。”

“哈哈哈。”听到最后大家哄堂大笑，就她？豆芽菜？

陈梦雪嘟着嘴，盯着眼前笑得最凶的小胖：“刘帅！把我的练习册还给我，不借你抄了！”这招果然见效，小胖吓得立即认错，跟在陈梦雪后面作揖，恨不得跪地求饶:“大歌星，大明星，小的错了，真的错了。”

“哪错了？”

“哪都错了。”

“滚！”陈梦雪一本飞书过去，正巧上课的铃声也很有节奏地响起了。

“不愧是科代表，丢书都知道踩点。”小胖抓着被陈梦雪扔过来的语文书，自言自语。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忘我，可台下的小胖还沉浸在刚才的热闹气氛中回不了神。他将课本直立挡住自己，拿手肘碰了碰正在认真抄笔记的同桌：“你的未来职业是演员，我觉得比陈梦雪靠谱。”

“说的不是我吧！”宋雅丽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二

07班有两个宋雅丽！不光名字相同，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为了有效区别，上午出生的宋雅丽叫大宋雅丽，晚上出生的叫小宋雅丽。好像有点拗口，叫着叫着，就被同学们简化成了大宋、小宋，连班上老师都跟着这么叫。这样的缘分，按说她们肯定会成为最好的闺蜜。可惜，这两人是班上公认不对盘的死敌。

大宋家住的蓝乔区是A市出了名的富人区。小宋家境普通，单职工家庭，因为超生，妈妈被单位开除，在居民小区开了家小卖部补贴家用。小宋觉得自己不能像陈梦雪那样学钢琴，不能和小胖一起学画画，都是因为她比别人家多了个弟弟。

小宋在少年宫学过4年电子琴，9岁那年弟弟出生，被人举报，妈妈下岗，一系列的打击后，小宋的钢琴家梦想在爸爸为难的表情下彻底破灭。为了这件事，小宋哭了整整一个暑假。升入初中的小宋变得沉默寡言，除了邻居小胖，左右前后的同学，她很少和别人接触。第一次分座位，大宋和小宋成了同桌。大宋的东西还真不是一般的多，课本、作业本、漫画书、新奇玩具。来回搬了好几趟，大宋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小宋的空间也被无情地挤占了。

“我先休息会儿。”大宋坐在仅隔一个过道的陈梦雪的板凳上，大口喘着粗气。

小宋看着手里拿着圆珠笔等大宋“退位让贤”的陈梦雪，再看看自己乱七八糟的桌椅，十分想不通就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在班上怎么会拥有如此高的人气？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家有钱，总能拿好东西贿赂大家。想到这，小宋就忍不住替自己悲哀，同名不同命啊！

“素质课的书本放下面，练习册放上面，主课的书本放桌面堆着。”小宋叹了口气，边说边动手帮大宋整理。

“谢谢！”大宋握着她的手，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从那以后大宋对小宋特别好，只是小宋的态度始终冷冰冰的，甚至在大宋没话找话的时候，小宋不耐烦的样子表现得显而易见，这让大宋很受伤，因为小宋对别人的态度是非常好的，很亲切很体贴。大宋找不出症结，关于这个问题小胖也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大宋自我安慰，虽然心里堵得慌，但也无可奈何。

期中考试前小宋的手被开水烫伤，大宋觉得这是个和她缓和关系的好机会，于是主动帮她抄课堂笔记，一抄就是一个星期。她先把自己的笔记抄好，再将小宋的笔记本带回家一笔一画写得整整齐齐，难得的卷面工整，害大宋忍不住拿数码相机将笔记拍成照片放在Q Q相册留念。第二天，在小胖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大宋的空间浏览量达到历史高峰，几乎全班同学都去踩她的空间。大宋被小胖冠名为“自恋狂”，气得她拿粉笔擦追着小胖满教室跑，一不小心将小宋的墨水撞翻了。

“对不起。”墨水溅得小宋满身都是，大宋看着一脸愠怒的小宋不知所措。小宋没有理会她，抹桌子、拖地、整理书本，周围的同学也加入帮忙行列，居然赶在上课前将一片狼藉弄干净了。小宋心里老大不高兴，特别是班会课上老师居然表扬大宋乐于助人，她准备将大宋利用课余时间帮同学抄笔记的事情上报学校，作为这学期学雷锋的典型，录一期电视节目。

“那就是说后天我们要上电视了？”李蔓用手捂住嘴巴防止尖叫声吓坏路边放学的学生。

“大宋太厉害了。”陈梦雪由衷佩服，“不过如果不是小宋不小心把手烫了，我们班也得不到这样的荣誉”。

“敢情我手烫得挺是时候的。”小宋冷哼：“是知道学习雷锋日快到了吧，装好人。”

“应该不会吧？”陈梦雪摇了摇头：“她对你挺好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主动和你分享。”

“换作你，嗟来之食你要吗？”这是小宋不喜欢大宋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她觉得大宋每天拿家里的东西在她面前摆阔炫耀。

这下大家都沉默了，小宋不说大家还不觉得，可是这样一说，大家也觉得大宋的做法有点不对劲。也许你应该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憋了好几天的陈梦雪还是忍不住将小宋的原话转告给了大宋。

“我只是想和她搞好关系。”大宋躺在床上给小胖打电话，号啕大哭：“我真的就是想和她搞好关系。”

第二天，大宋写了封道歉信给小宋，为免尴尬，她恳求小胖在放学后将信交给小宋。辗转反侧一晚上的大宋，第一次觉得去学校是件很可怕的事情，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气走进教室。连信封都没有拆开，小宋连同她替自己抄的笔记本一起还给了她。

看着小宋冷若冰霜的脸，大宋哭着跑了出去。

三

小宋成了众矢之的，大家都帮大宋说话，连小胖也认为小宋无理取闹。小宋心里十分委屈，大家为什么都帮她说话？小宋越想越气愤。

周末志愿者活动，小宋、大宋又不幸地被分在同一组，拯救小树苗。取水的时候，20分钟的路程，任凭大宋说什么，小宋都是一言不发，也不帮大宋舀水。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大宋身边的水壶被小宋踢翻了，将蹲着舀水的大宋淋得一身湿。“我受够你了！”大宋站起来，将水壶用力地扔在地上，冲小宋吼道。

“扔什么扔？公共财产！”

“宋雅丽，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大宋气得浑身发抖。

“我就是讨厌你，死胖子！一只只会吃东西的猪！”

胖是大宋的死穴，大家都知道。小宋的故意挑衅让大宋一时失去了理智，她们用力地扭打在一起，滚进了河里。

四

小宋是先醒过来的，她茫然地看着正紧握着她的手，哭肿了眼睛的女人：“阿姨好？”

邓雅雯看着小宋茫然的样子，吓得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送送，别吓妈妈。”

小宋看了看四周，确定房间只有她和邓雅雯两个人：“宋雅丽呢？”

“在隔壁。”邓雅雯抓着女儿的手：“她呛水比你多，还没清醒。”

小宋挣扎着坐起身，以前她的仰卧起坐可是全班第一的，怎么现在爬起来都那么费力，而且特别累。小宋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身体，粗了几圈的大腿，肥壮的胳膊：“啊！这谁啊？”她尖叫着：“镜子，给我镜子！”

看清镜子里的脸，小宋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疼！她确定不是在做梦，镜子里面的人是宋雅丽，没错，是胖子宋雅丽，大宋雅丽。小宋飞快地跑向大宋的病房，那个和原本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靠在病床上发呆，看到站在门口的自己也愣住了。

“小宋，我们好像出了点问题！”

“你相信科学吗？”小宋问。

“你相信奇迹吗？”大宋反问。

“没人会相信我们的，他们肯定以为我们被吓坏了，一派胡言。”小宋无奈，“不然先这样吧，假装一下”。

五

转眼暑假到了，还没有换回来。

“要不明天再跳一次吧？”真大宋提议。

“不要。”想到上次她们跳进河里差点被溺死，小宋就后怕。那是上个月的星期六，两人决定情景再现，真小宋使唤不了大宋胖乎乎的身体，没动几下就大脑缺氧浑身乏力。真大宋发现不对劲后立刻拽着小宋往岸上游，可是，她也控制不了自己胖乎乎的身体，真小宋在水中乱扑腾，真大宋意识模糊，和她一起慢慢下沉。

还是上次那家医院，大宋睁开眼睛激动得跳了起来：“咦？”四肢灵活，大宋泄气了，试验失败。看着女儿最近不正常的举动，邓雅雯决定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陪女儿四处旅游散心，真大宋被送去了乡下外婆家。

临走前，真大宋溜进自家的院子，妈妈正在给小宋削苹果，爸爸拿着报纸不知道和小宋说些什么，他们有说有笑的。“开门！妈妈开门！”真大宋用力地敲打着家里的防盗门：“我才是送送，我才是。”

邓雅雯打开门，看着号啕大哭的大宋，虽然不喜欢她，还是将她请进了家门。小宋倚在爸爸的怀里，惊慌状：“妈妈，是她把我推下水的，让她走！”

大宋就这样被送走了，回到小宋家后的真大宋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弟弟在客厅满世界地撒欢儿，妈妈临走前叮嘱她记得哄弟弟睡觉，爸爸晚上加班。嘈杂的住宿环境，缺乏关心的成长氛围，大宋突然明白小宋对自己无缘无故的厌恶源自哪里了。忌妒！她在忌妒她！而且，她已经不想变回真正的自己了。

怎么办？大宋捂头大睡，除了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睡一觉就好，大宋想不出任何办法。

六

大宋决定将真相告诉小胖！她将事情始末仔细地诉说了好几遍，没人相信。为表真实，大宋将自己最爱的漫画、宠物猫的名字、第一个暗恋对象的名字都说了出来：“这下你总相信了吧！”

“宋雅丽！”小胖的表情严肃：“大宋雅丽这些秘密，我们都知道。”

“你比哆啦A梦还可爱。”情非得已，大宋把小胖初一写给自己的情书搬了出来，这封信被她锁在铁盒子里，是属于她自己的最深沉的秘密。小胖暗示过两次，她装傻充愣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两人哥们相称到现在。

“你愿意当我的哆啦S梦吗？”大宋雅丽继续说。

“你真的是大宋？”

“是的，我没骗你。”

“我说怎么总觉得你怪怪的。不是你，是她！”小胖使劲地抓了抓脑袋：“上次她踢咩咩，我就觉得好奇怪。”

咩咩是大宋捡回来的流浪猫，大宋当宝贝宠着，家里咩咩老大，大宋老二，咩咩吃的都是最贵的进口猫粮，大宋自己懒得吃早餐，但是咩咩的口粮，从来都是她亲自弄。

大宋决定证明给他看，星期天是去外婆家的时间，大宋和小胖一起溜回了家，咩咩果然没被小宋带去，正伤心地趴在阳台瞌睡呢。“咩咩！”大宋边喊猫咪的名字边哭，说也奇怪，听到大宋喊它，小猫居然睁开眼睛扑进了大宋的怀里。

认生的咩咩好像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直到大宋和小胖要离开，还寸步不离地跟在大宋身后。

“听话，姐姐马上回来了。”大宋将咩咩抱上阳台，飞快地跑开了。“咩咩可有灵性了，她闻得出我的味道。”

七

班上同学都发现小胖和小宋雅丽的关系突然变得特别好，对于大宋雅丽他反而爱理不理的，以前他和两个宋雅丽的关系不是都很好的吗？

星期天真小宋找到小胖：“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的吗？”

小胖为难地看着真小宋：“大宋，对不起。其实我一直喜欢的是小宋雅丽。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小胖故意在真小宋面前回忆他们小时候的事情，说到激动处小胖跟着真小宋一块哭了：“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的本质不坏。”

回到家的真小宋买好菜替大宋的爸爸妈妈做了一顿饭：“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她很羡慕大宋雅丽拥有这样的好父母。

小宋偷偷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她躲在梧桐树后面看着坐在店门口择菜的妈妈，她正在和邻居聊自己，她说：“我们家雅丽最爱吃白菜苔了。”

远远的爸爸骑着自行车接弟弟回家，弟弟长高了不少：“妈妈，姐姐说只要我得五面小红旗就给我讲故事的。今天老师多给了我一个蛋糕。”弟弟将蛋糕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晚上和姐姐一起吃。”

这样的画面多温馨。小宋雅丽打了自己两巴掌：“坏蛋！你就是个坏蛋！”

她们又去了一次河边，去年溺水的时刻。

当回原来的自己，大宋雅丽不再嗜甜食如命，在小宋雅丽家的那段时间，吃惯了青菜萝卜的她饮食习惯变得健康了很多。除了咩咩，她现在多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好热闹啊！

只是这个和自己名字一样的妹妹，哎……当小宋再一次和自己抢答钢琴老师的提问时，大宋忍无可忍了：“宋雅丽！做人要厚道！”

“是啊，宋雅丽！”小宋雅丽回敬。

看着在沙发互殴的两人，邓雅雯着实捏了把冷汗，万一又互换了怎么办？

“没关系啦！反正每半年都要换一次的。”小宋雅丽忙里偷闲地回答道。

八

每隔半年，大宋、小宋就会互换一次。只要两人不吵架，多一个女儿也挺好的，两家人干脆互相认了亲戚。关于试验不彻底的原因大家也懒得深究。

“主要是死胖子的体重仍然有点超标。”小宋偷偷告诉陈梦雪。

“宋雅丽！”大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