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收到明信片

◎汤汤

1

12月20日，李果果收到明信片一张。

12月21日，李果果收到明信片两张。

一直到12月27日，李果果每天都能收到一张或者两张明信片。每次收到明信片，李果果都要拍一下同桌许靓子的胳膊，等许靓子不情愿地把视线拉到她脸上，她便眨巴着眼睛双眉舞动：“瞧，我又收到明信片了，我快幸福死了。对了，你收到了吗？”

许靓子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暗淡下来，语气倒是满不在乎：“没有啊，一定要收到吗？”

这几天，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在陆陆续续地收到明信片。你寄我，我寄他，他寄你，大家陶醉在新年的声声祝福里。

当然，收到明信片那是别人的事情。许靓子反正从来没有收到过。在班里，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和李果果算得上亲密一点儿。有时候她挺烦李果果的，特别是李果果不知道什么目的总要怀疑许靓子名字真实性的时候。

“你从小就是这个名字吗？”

“当然。”

“你爸爸妈妈取的名？”

“当然。”

…………

2

许靓子的满不在乎当然是装的，有一天她在日记里写道：

圣诞节快到了，接着是元旦，教室里总有人在高声嚷着：“我收到明信片啦！”李果果也收到了很多张。我一张都没有收到，虽然表面上很坚强，其实我心里挺酸的。为什么我一张明信片都收不到呢？我想，这世界上爱我的人和喜欢我的人太少了。

这时，李果果又在她耳边聒噪：“靓子，我一共收到了18张明信片呢。”

“靓子，你有没有收到明信片？要不然，改天我寄一张给你。”李果果是真心想寄。

“才不要！”许靓子喊道，“你要是敢寄给我，我就敢撕掉。”许靓子这么一喊，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终于被保住了。

12月28日早上，许靓子收到明信片了！而且，竟然是五张！她幸福得晕忽忽的。

“李果果，我收到明信片了，我真的收到明信片了。真是没有想到，我会收到明信片啊。”许靓子情不自禁地摇着李果果的肩膀唠唠叨叨。

李果果暗自惊诧，她努力装得平静：“还不快看看，是谁寄的？”

许靓子抽出一张，念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善良的女孩最可爱。祝你在新的一年里越长越漂亮。——关心你的同学。”

“没有署名？”李果果问道。

“就是‘关心你的同学’。”许靓子说。

李果果断定，明信片就是许靓子自己寄给自己的。

“在新的一年里，你的学习成绩一定要进步哦！——你的朋友。”许靓子已经接着往下念。

所有的明信片都没有署上真实姓名，这更坚定了李果果的猜测。可当她一张张瞧过去，她便明白自己猜错了，因为那上面的字迹各不相同。

“果果，你说会是谁寄的呢？我幸福得快要死了。”

接下来几天，许靓子又陆续收到了五六张明信片。

许靓子陶醉在满满的新年祝福里。

是谁寄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班里有这么多人悄悄地关心着她。这已经足够她幸福很久了。

而李果果的心却有些酸酸的，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大大的问号。

3

元旦过去，明信片的热潮也迅速退去。有一天下午轮到李果果和副班长钟欣值日。

“你发现没有，许靓子是不是变了？”钟欣问。

李果果点点头，没错，许靓子是变了。以前喜欢睡懒觉，一睡迟了，头发也不梳，乱糟糟地就直奔教室，眼角偶尔还粘着眼屎。现在她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做作业也快了，上课还会举手发言，而且特别爱笑，似乎变漂亮了。

“真是没有想到，区区几张明信片会有这么大的作用。”钟欣说。

李果果有些困惑。

“我告诉你，你要保密啊。那天，章老师对我们班干部说，许靓子在日记里写非常希望能收到一张明信片，于是我们便秘密约定寄明信片给她……”

李果果的心扑腾得很快，她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就是马上告诉许靓子实情，谁让她那么得意呢。这件事盘旋在她脑子里害她当晚失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保密。

4

元旦放假回来后，班里的女生都流行剪齐刘海儿，很多漂亮女生都剪了，李果果也剪了。有一天，许靓子也忍不住剪了齐刘海儿。

李果果快人快语，嘻嘻笑道：“你的脸这么大，不适合剪这种刘海儿。”

许靓子本来就不自信，听她一说，便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你脸上长那么多雀斑，刘海儿一剪齐，就更显眼。”

李果果的脸腾地红了。许靓子兀自收拾起抽屉，李果果一眼瞥到那几张明信片，出于一种报复心理，她嚷道：“你这些明信片，不过是别人对你廉价的同情罢了！”

“啊？”许靓子一时间听不懂。

“你不是写过一篇《多么希望收到明信片》的日记吗，章老师看了，就让班干部寄明信片给你，班干部们不能违抗命令，当然要给你寄啦。这不是同情是什么？”

许靓子突然吼起来：“我才不要同情！”她抓起明信片，开始用劲地撕扯，她的门牙咬着下唇，眼眶里湿湿的东西久久不落下。

最后，许靓子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颓唐地趴在桌上，脑袋埋得很深很深，双肩颤动，却听不到哭声。李果果一动不动地站着，满心慌乱。

良久，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碎片，一片不落，统统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

5

后来，许靓子对李果果比待陌生人都冷淡。她又开始睡懒觉了，隔三差五地顶着个鸡窝头急匆匆奔进教室，不是作业忘了带就是没有做。

李果果第一次觉得，许靓子其实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失去她，自己会心痛。

有一天许靓子像往常一样打开抽屉，抽屉里躺着一小叠明信片，正是她曾经撕碎的那些，用无数的透明胶带粘好了。

李果果说话了：“靓子，请你原谅我吧。”

许靓子沉默着。

“靓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收到的那些明信片，都是我自己寄给自己的。”

许靓子盯着李果果真诚的眼睛，她觉得心里的冰雪融化了。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和自己一样的，一样的落寞和自卑。

许靓子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小时候叫许美菊。”同时她的心里默默地说：“李果果，今年我给你寄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