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毛病的人
2015-12-09张国文
张国文
两盏手电亮了起来,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影正是周高策。
我冷笑道:“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到胜利在望,我难掩心中喜悦。但在移动的灯光中看到的场景,却使刚刚升起来的一点希望都消失殆尽了。
洞穴超乎想象的大,满地全是玻璃渣子,似乎绑着什么东西的电线被挣断,周围的各种仪器全数熄灭,试管架上的试管被打翻的打翻,被砸碎的砸碎,残液滴在架子上。整个洞穴,除了周高策和我们这批人之外,竟然再无活物了。
郑副早就端起枪瞄准了周高策,以防他又做出什么不测之事。王宣冲过去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怎么就你一个?周子楠呢?寇歌呢?”
周高策不知怎么搞得鼻青脸肿,额上一块还渗着血,他自己无力回天,却没有一点做恶者痛哭流涕的自觉。他推开王宣青筋暴突的手,自己借着墙站稳,表情痛苦,神色黯然,好像一开口就要吐出血来倾诉冤情:“咳,没想到我周高策也有如此失策的时候。”周高策在“高”字上咬得非常重。“一定是子楠泄露了我们的行踪。”说着就要迈腿往洞口走,王宣余怒未消,一把挡住他的去路:“话说清楚!别再在那儿装了,你和外星人的阴谋我们都知道了!”
“外星人?你们真会想象!”老爷子摇着脑袋。“真是失策啊!”
我被他奇怪的表演逗乐了,全然忘记了这是在怎样的场合里。周高策自顾自地一个“失策”接一个“失策”。
在周高策的无数声“失策”中,我们慢慢弄懂了故事发生的一些片段:
周高策等人在实验室里秘密研究一种病毒,想让人类能够体验动植物的情感,懂得保护环境,珍爱与我们共处地球的生灵。但他知道实验没有成功之前风险很大,所以他的实验室从来不让外人进入。可是一次疏忽,周高策忘了锁实验室的门。作为生物发烧友,周子楠看见高精尖的实验室就像瘾君子看见毒品一样忘乎所以,蹑手蹑脚溜出去时连自己吃了一半的辣条都忘了带走。周高策猜测周子楠一定没有穿戴防护设备,后悔自己没有给孙子普及生物实验的防护知识。刚开始还抱有侥幸心理,后来发现病毒已在子楠密切接触的人群中潜生暗长,他意识到问题的的严重性,但又不愿将事实公之于众,只能躲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继续实验,加紧对解药的研究,计划在我们彻底变异之前找出解药。
听说世界上最大的烈火总是由最小的草梗点燃的,可是没想到,这根草梗居然是辣条啊!
我有点发窘。周子楠老是不经意间给我们拍照原来是周爷爷让周子楠密切注意我们的情况,更邀请我们去他家里玩,以便观察我们的身体变化。而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一些意外不过是因为我们各自觉得自己变得奇怪变得不同寻常,这种对未知、孤独和被抛弃的恐惧,让我们各自的心中生出了暗鬼,让我们这些曾经的好朋友变得互相猜忌,甚至开始变得低劣。不过,好在我们经受住了考验。
“原来是这样。”蓝灯笼脸红了,想到他以前神秘兮兮又紧张又严肃的样子,还有我们一路上对外星人的想象甚至恐惧,我们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五年前中亚集体消失的研究人员是怎么回事?”蓝灯笼仍然不解地问。
“他们跟我也是一个团队的,我们是有着共同的理念的一群人。当时他们也在秘密进行着实验,可是没想到,实验的进程快得有点出乎意料。在大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一名研究人员在进行实验的时候不小心感染了病毒,虽然我们加快了解药的研制,但还是没有在他变异之前研制出来。为了不让外界察觉,我们就制造了研究人员集体消失的假象,实际上我们是转移到另一个研究基地。”周高策有些懊恼地说,“没想到,这种病毒的传播比我想象中的快。我原本希望在研制出解药之后,再对外散播这种病毒,让人们好好体会体会作为动植物存在的痛苦和悲哀。等人们对此感同身受、深刻反省之后,我再给解药大家。这样一来,就比那些空喊口号的环境保护法规要有用得多。现在地球上的生态环境比我们看到的还要糟糕许多,你们知道吗?”
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周爷爷说的何尝不是事实呢?王宣的一个问题,打破了这片沉默,也道出了问题的关键:“那解药……”
“找到解药最简单的方法是找到已产生抗体的个体,从他们身上提炼抗毒血清。我原以为子楠和寇歌身上会有,但后来发现其实子楠身上已发生了细胞变异的反应,只不过比其他人要晚一些。而寇歌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她身上根本没有产生抗体。”
“这么说,你就是实验前胸有成竹,实验时信心十足,实验后捶胸顿足,难以收场是吧?”李亦然高度概括道。
我接着问周高策:“那寇歌现在在哪儿?”
“你们找她?”周高策瞪圆了眼睛,他指着一屋的狼籍:“那猫姑娘开始还能配合,但是一到饿起来就谁也不认了。昨天又不受控制了,把我的实验室搞成这样就冲出去了,真是失策啊!”周高策扫了我们一眼,声音低了下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十指冰凉。寇歌!你还是我们的寇歌吗?
当晚我们就在洞穴附近驻营,休息到天明之后再做打算。躺在帐篷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翻身起来。裹上羽绒服,我看了一眼身边酣睡的李亦然。没有了对外星人的恐惧,她睡得很香,口水都流到了枕头上。看着她睡相这么难看,我扑噗一下笑了。
坐在沙丘上,看着脚下安静的几顶帐篷,躺在这样辽阔的大背景下,我心想,是大自然无声地统治着苍穹,傲视人寰。它可以把我们漠然置之,甚至温文而雅地接受我们的无理。但是一旦反扑,仅是一个小小的病毒,便能使我们的生活掀起惊涛骇浪,让我们一筹莫展毫无还手之力。
我隐约觉得,我们身上的毛病,不是偶然的感染,而是必然的报复。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王宣在我身边躺下,枕着一只胳膊抬头看天。
“姐,他们说如果再找不到寇歌就得回去了。”王宣打破了沉默。
我没有吱声,在自然统治的沙漠里,我们渺小得不堪一击,再拖下去对每个人都是一种内耗,就算找到了寇歌又怎么样?她现在是一只猫……还有我的爸爸妈妈、蓝灯笼的大师兄,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endprint
“听说这里以前是一片绿洲呢。”王宣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转开话题。
“绿洲?”我重复道。
“嗯,按理论说周爷爷的实验意图还是很好的,让我们以地球上其他生命的身份,来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又是一阵沉默。
忽然王宣哼起了一首小时候我教他唱的歌:“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了世界就没有花,长大了我就会失去他……”
我轻轻踢了他一脚,想笑他“娘”,结果刚一张嘴眼泪就落了下来。
“也不知道罗菲朵这朵奇葩恢复过来没有。”王宣有意分散我的注意力。
“啊!”我突然大叫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王宣被我吓了一跳,急忙拉住我。
“王宣,你想到了吗?”我双眼发光,“罗菲朵没有被感染啊!”
“姐你说……什么啊?”
我继续解释:“我们的病毒都是感染的对吧,而打我第一天认识罗菲朵,她就认定自己是降珠仙草转世,时间也太提前了吧?”
王宣渐渐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快乐地喊了出来:“因为她就是她自己啊!她没有感染!按你的理论推想下去,告诉我,抗体在谁身上?”
回到营地,许医生和周爷爷都赞同我们的想法。
一道白光在我面前一闪。“寇歌!”我一拉王宣追了过去。
寇歌以一只猫的敏捷,迅速在沙丘上扔下一串梅花,而我们却穿着厚厚的防寒服,像一个球一样笨拙。距离越拉越大。我们看着前方的白猫变回了那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她停了下来转过头,那一对绿色的眼睛,在夜里荧荧发光。
“黏黏——”她站在风里对我喊,声音带着黄沙的呜咽,似乎有些悲凉:“黏黏,你们回去吧,我已经变异了……你们让我死在这里吧!”
“不!”我哭喊着。
寇歌迅速一蹿就不见了。我们赶上前去才发现沙丘下面有个洞。洞口极窄,而且看起来情况复杂,估计我们连洞口都爬不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得说不出话来。寇歌还不知道找到抗体的消息,她要是这样自己死在洞里可就太冤了,可是我们该怎么把她救出来?
我哗啦一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只有我能下去。”
王宣对我说:“姐你冷静一下!”
“不!来不及了!我一定要让我的寇歌回来。”
在黑暗的洞里,我根本不知道寇歌跑到哪去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里空气稀薄,再不找到寇歌,我们都会有生命危险。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眼睛在洞穴里快速扫描。突然眼前亮起了两盏绿光,就在我的前方不远。那是寇歌!
她已经奄奄一息,我抱着她迅速爬上洞口,王宣一把把我们拉了上去。
从罗菲朵身上提取出的抗体,经由蓝灯笼协会送到了各个需要它的人手上,两个小组在南京汇合。
回到学校,所有的这一切都渐归平复下来:寇歌在学校里成立了一个流浪动物救助站。每次看到她喂那些流浪的阿猫阿狗时,我都觉得阳光都要为她融化。我和王宣邀周子楠又去了一趟塔里木盆地,为那里的黄沙和星空拍了一系列纪录片,这系列纪录片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很多人自发地捐款,种下一排排胡杨。爸爸妈妈也经常回来看我,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蓝灯笼哥哥嘛,为了能蹭到这绝美的红烧排骨,也成了我们家的常客,而我也顺道捡了个便宜,在蓝灯笼哥哥的辅导下,我的数学和地理成绩让李亦然更加懊恼不已。
“给你看个东西。”李亦然凑过来,看样子忍笑忍得很辛苦。她的手机屏上,我穿得像一个球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坐在沙丘上哭,极其有损我的光辉形象。
我跳起来去抢手机,她却早已跑开。我勒令她赶紧把照片删掉,否则要写一篇檄文讨伐她。我提供了诸如“辣条历险记”,“毒舌李亦然”的题目可供挑选。
“你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
寇歌在阳台上坐着小椅子看书,回头微笑地看着我们对掐。
我愤恨地摊开纸笔,一丝微笑爬上嘴角,我顿顿笔,在纸上写下了题目:“有毛病的人”……
学校:湖北襄阳四中
导师:侯艳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