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旧诗和解 共同续写中国诗歌史
2015-12-09陈斐
〇陈斐
新旧诗和解 共同续写中国诗歌史
他们的政治身份决定了他们有自由发表空间。绝大多数作者、一般的学者,包括陈寅恪先生、钱钟书先生这样的学者不可能发表他们的旧体诗词,这个就是合法性问题。
第二就是现代性。大家觉得旧诗不行,你腐朽,你僵化,你老套,你没有创新。我做那篇论文之前还有人在《文学报》发表文章,说“写旧体诗的人是精神手淫”,说得非常苛刻。反正就是僵化的概念,老套的意象,陈腐的字词。以这些东西来评价现代诗词,否定它理所应当。那么实际情况是不是如此?所以我引入现代性概念,要找到它和现代社会兼容、助推现代化的地方。我发现,好多研究这个话题的学者们用“现代性”概念,是受到我这篇文章的启发,但是在理解的时候可能有点偏差。我理解的现代性是国际上通行的那个现代性。简单说,是价值观层面的,包括民主、自由、人权、理性、科学、法治这些东西。还有杜维明先生把现代性归纳为三个东西:政治民主、市场经济、个人主义。我主要是从价值观层面来定义,就是刚才说的那些关键词。这些问题现代诗词有没有写?写到什么程度?如果有,那就表明它是有现代性的,跟我们现代社会是兼容的,对现代社会发展就是有助推作用的。因为现代文学学者在定义新文学的时候特别侧重于它的形式,于是把旧体诗词排除在外。我在文章里头也说了,形式可以作为考量的根据,但是不能作为判断它有没有现代性的根本标准。现代性主要是价值观。所以我说过去的新文学史存在逻辑漏洞,一种是革命史观,把新文学定义为“反帝反封建的人民大众的文学”,旧体诗里有没有反帝反封建?反日本侵略的多了去,反封建专制的多了去。从内容上讲它跟你那个不矛盾啊?后来现代文学观转型了,转型成“冲击—回应”模式,西方的冲击导致中国的回应,中国被拉入现代化进程。这在新文学里头有反映,旧诗里有没有反映?民主自由是不是对冲击的回应?所以我从这个角度来定义现代性。形式呢刚才好多先生都说过了,语言上、意象上、结构上,不管怎么理解现代性,都有追求空间,但不能以形式是不是自由解放来决定诗是不是有现代性。我看仲凡提供的文章里说要跳出现代性框框,因为现代性在现代诗词研究这一块根本没有形成框框,也不存在跳出的问题。当然,这样一种交流有助于加深双方思维的周密,对我自己也是有教育的。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现代诗词,要挖掘它的现代性。所以陈寅恪先生的诗大家的评价蛮高,可能也有否定的意见,但他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在诗里头确实体现得比较充分。还有聂绀弩的诗,包括李锐、启功先生他们的诗。过去的诗词,我们要去挖掘、彰显它;未来的,我们要去引导它,引导才不至于出现陈词滥调,甚至很肉麻的歌功颂德,这是大家对旧诗特别反感的。这是引入现代性概念要达到的目的。
然后是引入了精神资源的概念。我把文学定义为精神资源。新诗是精神资源,旧诗也是精神资源,它们都能滋养我们的心灵,提高我们的审美境界和生存境界,促进我们的社会进步,所谓精神资源是从这个角度上讲的。有那么多诗人写的那么多作品,如果我们不注意它,这一部分资源就被浪费、遮蔽。所以我们要把它挖掘出来,参与整个社会的文化生活,参与当代人精神世界的建构。
然后就是利用当前比较时兴的,也是确实很重要的文化多元主义观点来评价新旧诗两者的关系。按照文化多元主义观点,新旧诗各有各的价值。而且在全球化席卷世界每个角落的背景下,我们怎么体现中国文化自觉?诗体上的自觉同样是抗拒文化全球化导致的文化独占、维护文化多样性的必要努力。这是我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地方。
我的基本观点是,中国现代诗歌,新诗是主流,是正统,不可动摇。同时,新旧诗二水分流、双线并行也是特别明显的。新诗一派有自己的知识谱系,包括代表诗人、代表作品。旧诗同样有自己的知识谱系,只是旧诗我们注意不多,重视不够,总之就是被遮蔽、被弃置的状态。我们要改变这个状况,打破新旧诗二元对立的态势,让两种诗体分镳竞骋,大家各走各的道。这样一种新的局面对中国诗歌发展还有重要贡献,因为新旧诗的关系总是在困扰我们,经过一百多年的检验,新诗旧诗一样有生命力,我们不必再困惑是新诗好还是旧诗好,你喜欢什么就写什么,这就叫作分镳竞骋。刚才陆建德先生说“对传统和解”,在新旧诗里头也要和解,这是一个比较平允的看法。
我归纳了现代旧体诗词的特点,就是民间性、潜在性、自娱性。从这些特性出发又可以发现很多新的问题。这个是我的基本思路,因为时间的缘故就不展开说了。补充一点,最近我看到华东师大胡晓明教授(他没有来,但是提交了论文)在《文学遗产》2014年第二期发表了一篇很长的论文《略论后五四时代建设性的中国文论》,就讲文体解放。他的意思是说,五四新文学是一个文体解放(胡适先生就是这么说的),新文学的文体权威性确立起来了。结果发现到了21世纪,那种所谓的“纯文学”的地位大大降低,实用文体强劲上升。所以他提出了文体的再解放问题,就是要跳出西方的文学观、西方的四分法,即小说、戏剧、诗歌、散文这四种以所谓情感性、形象性、虚构性为特征的文学体裁,涵盖不了当下文学发展态势,可能要回到中国传统的文学观和文体观,就是大文学、杂文学。这是“文体的再解放”。他说:“‘文体的再解放’意义重大。这标志着文学重新回落历史真相,中国文学的主流得以复苏。长远而观,其意义不亚于五四文学革命时代的文体解放。”我想我们做诗词研究的,在诗体上可能也有重新解放的问题,要从独尊新诗中解放出来,不能认为新诗是绝对正统,新诗才是诗,旧诗不行,倒过来也一样。再解放就是大家互相包容,共同发展。
另外我觉得还有一点对大家可能有启发。当代的文学史研究、写作,只关注职业作家,就是作家协会那些人。传统文学没有所谓的职业作家,外国也没有,都是分布在各个行业里,他又写出了这么好的诗。所以我的观察对象不限于作家协会那班人,我观察的对象有政治家,如共产党的领袖们,还有国民党的、民主党派的,以及人文社会科学家、自然科学家、艺术家。自然科学家里的苏步青先生、顾毓先生写得又多又好。艺术家里的齐白石、张大千、黄宾虹等先生,多得很。还有官员里的一批人。我突破职业作家角度来描述、覆盖这些。也是从所谓诗是精神资源出发,你把视角打开,一个无比广阔的诗词世界就展现在面前。就盯着作家协会那几个人,还是会遮蔽,损失的资源太多。
下面还有个议题是关于经典化。现代诗词的入史问题、价值问题、地位问题经过大家长期讨论,共识逐渐形成。昨天湘绮博士说,她们统计过,已经有17种现当代文学史把旧诗写进去,这就是一个进步,这个问题基本上得到解决。我觉得下面现代诗词研究要解决的问题是经典化问题,我的基本观点已经体现在提交会议的论文《关于现代诗词的经典化问题》中,感兴趣的可以看一下。主要说一点,关于经典问题,当代学者们研究的结果是,经典不只是文本自身的内容、品质能够决定的,还有一个建构过程,建构手段多种多样,文学研究就是重要的手段。旧体诗词因为长期被忽视,被边缘化,经典化过程基本没有启动,经典性自然不高。现代诗词中,毛泽东诗词实现了高度经典化,但很特殊,我在文章里已经做了讨论。所以现代诗词研究界今后要做的,经典化肯定是一个致力的方向。
主持人:20世纪旧体诗词研究看起来,现当代文学界这么多人要写硕士论文、博士论文,一步一步往后撤退,撤退到21世纪是一个必然现象。刚刚陈友康教授提的合法性、现代性、民间性、潜在性这几个方面的主张,最后经典化,很有价值。经典化的过程还要大家一起创造,要经得起时间考验才行。唐诗经过几代才完成经典化。20世纪的诗词要经典化可能还要时间,不会那么快。必须有一些选本出现才会慢慢地引起注意。20世纪写的诗词有没有进入教材呢?这是经典化很重要的一个途径。前几年中华诗词学会做“诗词进校园”,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工作,现在在搞吟唱。要经典化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做到这一步,那旧体诗词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艾青去世的时候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大家不要争论,新旧的争论现在不怎么样了,这也是一个好的现象。
现当代诗词研究的反思与前瞻
〇陈斐
自“五四”白话文运动以来,新诗逐渐登上了诗坛正统地位,传统诗词处于被忽视、被排挤的境遇。然而,诗词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一直绵延不绝地发展着,于某些特殊的历史情境(如抗日战争、五四运动)还会在社会上放射出绚丽的光焰。且不说深受传统文化陶冶煦育的旧诗人或诗词研究者、爱好者在现当代仍然公开或隐秘地进行着诗词创作,就是那些新文学的健将或著名作家也有不少“勒马回缰”做起了“旧诗”,如闻一多、臧克家、何其芳等等。特别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国学热”的大背景下,随着中华诗词学会和其他省、市、县、乡甚至基层单位各级各类诗词学会、诗社的纷纷成立,喜欢诗词并操觚创作的人越来越多。就水平和质量而言,现当代涌现出的黄节、柳亚子、聂绀弩等一批杰出诗人,放在数千年诗词史上,也是光芒四射的。
但令人遗憾的是,长期以来,现当代诗词遭遇了现代学术分科体系的无视、冷落。古代、近代文学的研究对象往往截止于五四运动。现当代文学研究者则出于某种狭隘封闭的文学史观,有意在研究中“压迫”或“屏蔽”诗词创作。唐先生主编的影响颇大的三卷本《中国现代文学史》拒绝书写旧体诗,即代表并影响了相当一段时期的现当代文学史观。如果说在新文学成立之初,对传统诗词的有意“压迫”乃带有为新文学维护合法性的焦虑,可以理解;那么在新文学已获得正统地位,需要全面、客观、严肃地梳理、总结、研究现当代时间段里的文学现象时,这种文学史观就显得有些狭隘、片面和主观。1980年1月,作为当代文学重要作家的姚雪垠致信茅盾,对既有的现代文学史观提出质疑,主张把旧体诗放在“大文学史”应包括诸元素的“第一”位置来讨论。①姚氏观点在当时虽然没有引起较大反响,但在80年代末兴起的“重写文学史”思潮中得到应有的回应。不仅毛大风、丁芒等当代诗词的评论者为现当代诗词的价值、成就和遭遇鸣不平,而且不少现当代文学研究者也逐渐关注现当代诗词,主张应给予其应有的文学史地位。
“重写文学史”思潮引发的对现当代诗词的关注,在90年代后持续兴盛的“国学热”中得到不断放大。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相关研究较为火热。不仅相继出版了胡迎建《民国旧体诗史稿》、刘士林《二十世纪中国学人之诗研究》、冯永军《当代诗坛点将录》、刘梦芙《近百年名家旧体诗词及其流变研究》等十余部专著,而且有数十位博士、硕士将论文题目聚焦于现当代诗词,如王巨川《清末民初时期新旧诗学互训》、徐晋如《二十世纪诗人征略》、孙志军《现代旧体诗的文化认同与写作空间》等等,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更是有数百篇之多。这些研究虽然不无遗珠之憾或概略之弊,但毕竟筚路蓝缕地将长期以来被正统文学史“屏蔽”的文学现象——现当代诗词呈现在学界和公众面前,并且推动其成为学术研究的增长点。正如马大勇《20世纪旧体诗词研究的回望与前瞻》所云:“在当今学界,20世纪旧体诗词研究已经形成了新的学术生长点,并有望在未来数年中成为中国文学研究的焦点和热点。”②
目前的现当代诗词研究队伍,除了施议对、曾大兴、胡迎建、刘梦芙、马大勇、曹辛华等少数几位具有古典文学的研究背景外,绝大多数是现当代文学出身的研究者。这种学科背景和知识结构,直接导致了既有研究在取得很大成绩的同时,也存在不少不足。
首先,受关注较多的是新文学作家的旧体诗,其次是某些名人(如政界名人毛泽东,学界名人陈寅恪、钱钟书等)的旧体诗。这种选题倾向往往基于新文学或名人研究的考虑,并不一定出于现当代诗词本身的判断标准和价值立场。比如,李遇春的《中国当代旧体诗词论稿》,按实际研究对象看,称为“新文学作家的旧体诗论稿”更为恰当。再如,专著《风骚余韵论——中国现代文学背景下的旧体诗》(朱文华)、《二十世纪中国诗词史稿》(吴海发)也把很大篇幅给了新文学作家或各界名人。博士论文《古典诗艺在当代的新声——新文学作家建国后旧体诗写作研究》(李仲凡)、《现代意识与二十世纪上半期新文学家旧体诗》(时国炎)等,硕士论文《新文学第一代作家中的旧体诗写作现象研究》(常丽洁)、《从沉寂到复兴——中国现代新文学家的旧体诗创作》(曾艳)、《新文学作家的旧体诗词书写与文化心理研究》(王艳萍)、《现代生命的古典情怀——浅论现代文学时期的古典诗词创作》(杜晓锋)等,则直接聚焦于新文学作家的旧体诗。更有大量的硕士论文(如崔淑娴《新文学语境下的周作人旧体诗研究》)和期刊论文(如李怡《鲁迅旧体诗新论》)对新文学作家或名人的旧体诗进行详细的个案研究。新文学作家或名人的旧体诗并非不能成为现当代诗词研究的对象,作为个人的研究选择,无可厚非。问题是它们并不代表,更不等同于现当代诗词。学界的主要研究聚集于此,或某些学者即用此概称现当代诗词,除了可能以偏概全、“抓芝麻丢西瓜”外,更令人忧虑的是这种研究格局和潮流似乎隐含着如下前提:现当代诗词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们是新文学作家或名人的作品;现当代诗词研究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们是研究新文学作家或名人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实际上消解了现当代诗词及其研究的独立价值。
其次,不少研究者运用新文学研究的理论、方法、问题、范畴、术语去考察现当代诗词,不仅难免格之弊,且有消解现当代诗词自身特点和价值的危险。新文学和现当代诗词作为共同历史进程或同一创作主体的产物,不排除具有某些共同特征。但我们也应看到现当代诗词这一历史悠久的文体演化生成的自身特点,这恐怕也是它不同于新文学的价值所在。因此,新文学研究的问题,不一定就是现当代诗词研究的问题;新文学研究可以采用的理论、方法、范畴、术语等等,不一定适用于现当代诗词;新文学的合法性,不一定是现当代诗词的合法性。比如,关于现当代诗词可否“入史”问题,是近年讨论的热门话题。辩论的焦点在于现当代诗词是否具有“现代性”,双方引经据典、据理力争,但往往各说各话、谁也说服不了谁。且不说各人对“现代性”的理解存在偏差,就是作为新文学范畴的“现代性”是否可以成为现当代诗词存在合法性或“入史”的判断标准,这一前提本身就值得质疑。新诗书写的内容和形式并非皆然无中生有、全部具有“现代性”,我们不能光看到它对诗词传统变革的一面,而无视继承的一面。或许,恰恰是继承的一面,即“非现代性”,正体现了汉语诗歌艺术和人类精神追求的永恒性,更值得珍视!现当代诗词亦应作如是观。因此,是否具有现代性,不能成为现当代诗词可否入史的评判标准。教条式地运用新文学研究的理论、方法、问题、概念、术语去考察现当代诗词,即使动机是保驾护航,也有可能“屏蔽”现当代诗词的某些固有特点,将其变为新文学的附庸。这是在研究思路和结论上对现当代诗词存在价值的消解。
再次,一些研究者因为缺乏相应的诗学修养和对数千年诗词流变史了解不多,研究难免出现硬伤或评判明显失当。刘梦芙《〈20世纪中国学人之诗研究〉指误》、沈喜阳《研究诗词要有基本文史常识》等文章都指出过某些学者因欠缺基本的文史常识和诗词格律知识,出现低级错误或对诗人诗作评骘失当的例子,这里就不再另外举例了。
针对既有研究存在的缺憾和不足,笔者呼吁今后的研究应注意以下问题:
比如,回归诗词本位的价值立场。因为现当代诗词和新文学之间曾经有过的啼笑因缘,致使相关研究偏离了应有的价值立场。故当我们平心静气地总结既有研究的得失利弊时,有必要重申这似乎理所当然具备的前提。首先在研究对象的选择上,应从诗词本身的评价标准出发决定去留。一个在现当代进行诗词创作的人,值不值得成为研究对象,可不可以进入诗词史,不在于他的身份、地位、职业、性别、名声等等,而在于其诗作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是否达到一定高度,是否有值得称道的新变。唐代殷在《河岳英灵集序》中曾说:“如名不副实,才不合道,纵权压梁、窦,终无取焉。”应该是所有研究者具备的风骨和原则。当然,在现当代这样一个信息爆炸、充满了人情利益纠葛的时代,客观地沙里淘金确实存在难度,但不能因此望而却步、混淆美丑。相反,通过艰苦的努力使“莠稗咸除,菁华毕出”(《四库总目》总集类序),推动现当代诗词的经典化,正是研究者的使命。笔者近年就发现了广东的程坚甫、四川的赖高翔、甘肃的刘持生等知名度不高却足以成家的现当代诗人。其次,在研究采用的理论、方法、问题、范畴、术语上,应该充分重视诗词的自身特性和传统诗文评的经验,并适当地进行现代转化。既具有深厚中学功底、又饱受西学浸染的胡先等人,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对张之洞、陈曾寿、文廷式等人诗词的评论,有值得重新审视、借鉴的必要。
第二,葆有数千年诗词流变的纵向视野。现当代诗词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它是具有数千年历史的诗词在现当代时间段里的自然延伸和发展,是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诗歌史有机而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只有葆有数千年诗词流变的纵向视野,才能敏锐捕捉现当代诗词的新变,准确评骘诗人诗作,对研究中的一些重要问题或聚讼纷纭的症结做出公允评判。否则,难免闭目塞听、坐井观天、买椟还珠或独断专行。正如钱基博所云:“现代文学者,近代文学之所发酵也。近代文学者,又历古文学之所积渐也。明历古文学,始可与语近代;知近代文学,乃可与语现代。”(《现代中国文学史·绪论》)比如,在对新诗和旧体诗应该采取的态度问题上,一些进行新诗、旧体诗创作研究的诗人学者彼此指,否定对方存在的价值。但如果我们从数千年诗歌流变的纵向视角审视,就会发现,每一种新诗体的产生,只是为中华民族百花齐放的诗苑增加了一个新的品种,并不意味着原有品种的消亡,五七言诗、近体诗、词、曲的产生无不如此。这样考察,就能对新诗和旧体诗采取更为理性宽容的态度:“不薄新诗爱旧诗。”③
要使现当代诗词研究回归诗词本位的价值立场、葆有数千年诗词流变的纵向视野,一方面,从事古代、近代文学研究的学者最好能目光“下行”,加入到现当代诗词研究队伍中来,担负起存亡续绝的社会责任;另一方面,现当代文学出身的研究者最好能目光“上行”,加强诗学修养,丰富对数千年诗词流变的认识。此外,笔者呼吁所有研究者在业余都能尝试一下诗词创作,具备一定的创作经验,这样再去研究诗人诗作,才会切理厌心,避免隔靴搔痒。
第三,重视现当代诗词置身的文学、文化生态。研究现当代诗词,除了葆有数千年诗词流变的纵向视野外,还必须重视诗词在现当代这一特定时间段中置身的文学、文化生态。毕竟古代诗词和现当代诗词置身的文学、文化生态有所差异,这决定了它们必然会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就像同一条河流的上游和下游具有不同的景观。在古代,诗处于文学正统地位,词也很早就成为士大夫抒情言志的工具,但在现当代居然跌为不被认可的附庸。这种文体地位的嬗变对于诗人创作心理和诗作精神风貌有什么影响,值得探究。还有,现当代诗词与新文学文体(如新诗、散文、小说)之间的互动关系,亦需认真考察。比如,研究聂绀弩诗词,无法绕过他的杂文。另外,现当代文艺政策、知识分子境遇、领袖好恶、政治文化事件等等对诗人心态、诗词创作的影响,亦要花大气力研究。当然,对现当代文学、文化生态的重视、关注,必须以诗词为圆心,不能偏离诗词本位,更不能将诗词研究变为其他文体研究或文化研究的附庸或工具。
总之,现当代诗词研究已在艰难中起步,只要我们回归诗词本位的价值立场,葆有数千年诗词流变的纵向视野,重视现当代诗词置身的文学、文化生态,定能逐步揭示它长期以来被遮蔽和歪曲的庐山真面目,还它以公正而客观的文学史地位。
①此信后拟题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另一种编写方法》,编入《无止境斋书简抄》,刊于《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第2期。
②《文学评论》2011年第6期。
③马大勇《20世纪旧体诗词研究的回望与前瞻》,《文学评论》201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