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柿子酒

崔建华

一

柿子乡盛产柿子酒，远近闻名。最近，新换了个乡长祝东来，滴酒不沾，大伙都说这个祝乡长没口福。

祝东来笑笑，滴酒不沾，迎来送往，一律如此。没一个月，人送外号“三不乡长”，意思是“不抽烟，不喝酒，不往人里走”。

祝东来还是笑笑，一点也不生气。

大伙就挺奇怪，这“三不乡长”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抽烟，到底喜欢啥呢？

乡办事员小吴通过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新乡长的喜好。

原来，祝乡长不喜欢喝酒，却喜欢收藏好酒，不管谁家酿了好酒，他都会想方设法弄一瓶。到乡里来没多久，全乡三十六个村，谁家酿酒，谁家酿的酒香，他一清二楚。

人就怕有爱好，爱好就是软肋。小吴自从发现了祝乡长这个爱好，三天两头向祝乡长汇报，谁家有好酒了，谁家的酒能香满整个村子，事无巨细，汇报得有鼻子有眼。

祝乡长对小吴挺满意，有事没事总喜欢跟他聊几句，出门不出门都喜欢让小吴在自己身边转。

大伙都说，小吴成了祝乡长的“心腹”，前途无量啊。

可是受乡长器重的小吴，高兴了没两天，就高兴不起来了，原来祝乡长安排了一件跟酒有关的事让他办。

祝乡长问小吴：“你说说看，咱柿子乡谁家有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

小吴吓了一跳，他掰着指头算了下，七十年，那还是打小鬼子那会儿的事呢，这么长时间的酒，那得多名贵啊！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价值不菲，谁会轻易往外拿？

小吴笑笑，摇着头说：“祝乡长，这种酒咱柿子乡没有。”

祝乡长不高兴了：“说什么‘柿子乡里柿子酒，喝上一碗想一斗，我看是徒有虚名吧！连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都没有，可惜啊可惜。”

“谁说没有？”小吴听了祝乡长的话，突然有点不服气。

祝乡长一听，来了精神：“那你说说看哪里有，快领我去看看！”

小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赶紧说：“祝乡长，您说得没错，我们乡的确没有这样的柿子酒，的确没有。”

祝乡长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吴一眼，啥也没说，扭头走了。

乡长这是对自己不满意啊。乡长一旦对自己不满意，那自己的前途就悬，这可怎么办？小吴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冰凉冰凉的。

二

小吴回到家，一脸的不舒坦。

老婆小丁看在眼里，问他怎么了，小吴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小丁来了精神：“好事啊，咱家不是有一窑柿子酒吗？你不是跟我说这些酒都七八十年了吗？随便拿一瓶给他就是了。那么多，不在乎一瓶两瓶的。”

小吴一听，伸手把小丁的嘴捂住了，小声说：“姑奶奶，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小丁打了小吴手一巴掌：“怕啥？他喜欢的，正好咱有，就拿给他呗。不过不能白给，他得给个说法。”

小吴早吓得脸色蜡黄：“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酒一拿出去，就打水漂了，他能给你啥说法？再说，爹临死时都交代过了，这酒是给人家保管的，一滴也不能贪。”

那是1943年，小鬼子在柿子乡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八路军中有个外号叫朱大脑袋的，腰里别着两把驳壳枪，专打鬼子脑袋。这朱大脑袋，脑袋大，善喝酒，尤其喜欢柿子乡的柿子酒。

一次，小吴他太爷爷老吴领着儿子大吴出去卖羊，结果让鬼子抓住了，把爷俩绑到村头的大槐树上示众，那意思是杀鸡儆猴，让乡亲们说出八路在哪儿。

老吴是硬骨头，自然不说，鬼子就拿大吴开刀，要用刀一点一点割大吴的肉。

眼看鬼子的刀就割到大吴胳膊上了，突然，两声枪响，拿刀的鬼子脑袋开了花。朱大脑袋来了，朱大脑袋和他的战友们救了吴家父子。

为了感谢，老吴把自家酿的柿子酒全拿出来，让朱大脑袋喝了个痛快。

朱大脑袋喝了老吴家的柿子酒，违反了部队纪律，被关了禁闭。

部队转移时，让吴家父子看好朱大脑袋，说三天后，再让他去找部队。

就在这天晚上，鬼子回来报复，老吴为了救朱大脑袋，让鬼子打死了。

朱大脑袋发誓，从此滴酒不沾，不给老吴报仇，誓不为人。

后来，朱大脑袋真给老吴报了仇，大吴为了感谢朱大脑袋，酿了一窑柿子酒藏到地窖里，说是等朱大脑袋回来喝。

朱大脑袋再也没回来，七十年过去了，大吴临死前把儿子喊到床边，告诉他地窖里的酒是属于朱大脑袋的，别人一滴也不能动。

于是那酒一直藏在吴家地窖里，从来不敢动一滴。后来，小吴父亲临死又把小吴叫到床前，嘱咐他不能动那些酒，即便朱大脑袋不在了，也要留给他后人。

如今，祝乡长指名道姓要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小吴感觉乡长肯定是听说了什么。

就在小吴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喊他，是祝乡长！小吴惊出了一身冷汗。

三

小吴见祝乡长上门，不好意思地说：“祝乡长，您来体察民情，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小丁随声附和：“祝乡长您坐，我出去买点酒，今晚您在俺家吃吧。”

祝乡长突然从身后拿出两瓶柿子酒和一包猪头肉：“不用忙活了，我都带来了。再说，我不喝酒，小吴知道的。”

小丁赶紧炒了几个菜，祝乡长和小吴坐着就吃上了。

祝乡长说：“我到乡里工作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到你家里坐坐，失职啊。”

小丁说：“看您说的，您能来俺家，是俺家小吴的福气。小吴有不对的地方，您多批评。”

祝乡长呵呵一笑说：“批评谈不上。我听说你们家有宝贝，今天就是冲这宝贝来的。你们不会不舍得让我看吧？”

小吴难为情地说：“祝乡长莫开玩笑，我们小户人家哪有什么宝贝？”

祝乡长说：“我听说你们家有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不拿出来让我开开眼吗？”

小吴还想推辞，小丁不愿意了，乡长都亲自上门了，再不拿出来，万一乡长生气，小吴以后在乡里还怎么工作啊？再说靠这酒，要是能给小吴换个一官半职的，也值了。何况，那酒在那儿放着，还是块心病呢。

小丁开口说道：“有！我们家有！这就领乡长去看。”

小丁话都说到这分上了，小吴只好前头带路，进了他家藏酒的地窖。

一进地窖，祝乡长就两眼放光，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喊了声：“香啊，好香，好香的柿子酒！”

小丁拿来一个碗，小吴从一个坛子里倒出一碗酒，那酒甘洌清润，沁人心脾。

祝乡长把酒拿到鼻子下狠狠嗅了嗅，竟然喝了一口。

小吴两口子吃惊地看着祝乡长，原来乡长也喝酒啊，以前滴酒不沾，看来是没遇到真正的好酒。

就在小吴吃惊的当儿，祝乡长竟然把喝到嘴里的柿子酒一口喷了出来：“啊，什么酒啊？这酒可没有七十年。”

见小吴两口子吃惊地看着自己，祝乡长放下酒碗，嘿嘿一笑说：“这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里是应该有东西的，你们看这酒里啥也没有，最重要的是味儿也不对，怎么可能是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呢？”

“酒里能有啥？”听了祝乡长的话，小吴两口子一下都懵了。

四

祝乡长说他就是当年朱大脑袋的后人，祝与朱同音，其实当年的朱大脑袋姓祝，不姓朱，只是庄户人家容易把祝念成朱。

这次祝乡长到柿子乡任职，想借机寻找当年爷爷说过的吴家柿子酒。

经过一段时间的寻找，发现小吴正是当年老吴的后人。

祝乡长见小吴迟迟不提自家的柿子酒，只好主动上门。只是眼前这柿子酒肯定没有七十年，因为朱大脑袋告诉过后人，当年老吴家酿的柿子酒里有一样东西，而且十分珍贵。

小吴睁大了眼睛问：“祝乡长，您说这七十年的柿子酒里应该有什么？”

祝乡长轻轻一笑说：“小吴，你这是考我啊。当年我爷爷朱大脑袋留下话，这吴家的柿子酒里应该有一种珍贵的药材——蝎子，八条腿的沂蒙全蝎。少了这沂蒙全蝎，就不是老吴家酿出来的柿子酒。”

祝乡长的话还没说完，小吴头上已经冒出了汗。原来，他带祝乡长看的这一窑柿子酒，的确不是七十年前老辈人留下来的，那是他结婚时酿的，也是有意要考验一下祝乡长。

小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对祝乡长说：“祝乡长，您莫见怪，我现在相信您是真正的朱大脑袋的后人。好，我这就去拿真正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

已经从地窖回屋的祝乡长嘿嘿一笑，咬了块猪头肉，边嚼边说：“去拿，去拿。”

原来真正够七十年以上的柿子酒，也就是当年小吴的太爷爷老吴给朱大脑袋酿的柿子酒，只有一坛。后来，在小吴的爹和小吴两个人先后结婚时，又分别酿了一些，藏到了同一个地窖里。

这次，小吴很快把那坛当年他太爷爷老吴酿的柿子酒给祝乡长搬了出来。

酒倒出来了，果然有八条腿的沂蒙全蝎在里面。这就是药酒了，能治类风湿、冠心病一类的病症。

祝乡长轻轻抿了一口，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应该是这个味。”

小吴两口子站在边上重重地出了口气，终于放了心。

小吴说：“祝乡长，既然您是英雄朱大脑袋的后人，那这酒您今天就拿走吧。我们吴家也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虽说七十年，时间长了点，可是我们高兴。值！”

祝乡长轻轻一笑说：“小吴，我今天来不是专门来拿你这酒的。这酒是你们老吴家酿的，我绝不会要。再说，当年你家先祖说把这酒留给我家先祖，那只是你家先祖的一厢情愿。当年，我爷爷喝了你家的柿子酒，被关了禁闭，这才让你家先祖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当年咱共产党的部队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说我这个乡长能要你们这坛酒吗？不能，绝对不能！再说，这坛酒，现在可值钱了，价值连城啊。”

小吴两口对望了一眼，不知道祝乡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祝乡长继续说：“我到咱柿子乡有三个月了，我看准了，只有你们吴家的柿子酒味道最纯、最香、最好喝。我想啊，你们把这方子贡献出来，咱柿子乡到处是柿子，让每村每户以入股的形式成立一家公司，专门生产你们家这种柿子酒。七十年，也跟一百年差不多了，咱就打出咱柿子乡‘百年柿子酒的品牌，让家家户户靠这柿子酒发家致富，你们看怎么样？”

小吴一听，高兴地拍起了手：“祝乡长，有您这句话，酿酒的方子我们出，都听您的。”

柿子乡沉睡了近百年的柿子酒秘方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