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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

2015-12-08郭华悦

民间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锅子小满锅盖

郭华悦

老满头突然撒手人寰,让这个家一下子散了。

说起老满头,这一带无人不知。老满头的妻子生下第二个儿子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老满头又当爹又当娘,将两个儿子抚养成人。从白手起家到如今拥有两家饭馆,老满头是附近十里八乡的传奇人物。

更传奇的还不仅于此,老满头的两家饭店每日客似云来,熙熙攘攘。究其原因,老满头做的饭菜价格便宜,味道绝佳。

年逾七旬的老满头操劳成疾,病发后没熬几个月就撒手西去。

老满头去世前就料到儿子会因争家产而起纷争,他就将亲戚好友、儿子大满和小满以及律师都请到了场,当场宣布分配方案,并做了公证。老满头去世后,两个儿子倒也相安无事。

老满头名下的存款和股票,一人一半,倒也好分;两栋房子,都在同一个小区,价钱都一样,且之前两个儿子各自住着,也没啥争议。至于两家饭馆,小满占了点便宜。

之前两家饭馆都由老满头经营,两个儿子各在其中一家帮忙。当初挑选饭馆时,小满多了个心眼,挑了市中心那一家。这么一来,他做熟了,分配财产时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要这一家。大满当时也没说什么,就要了另一家。如今,老满去世,兄弟俩就接手了平时帮忙的那一家。

但令兄弟二人不解的,当属老爹对那栋老房子的分配。

老房子在郊区,交通不便,旁边是垃圾场,终日苍蝇飞舞,恶臭不断。老满头平日里就住在老房,不肯和两个儿子同住,也不愿买新房。老房子升值空间几乎为零,又小又破又旧,真不值什么钱。

和其他财产相比,这栋老房子显得微不足道。可老满头留下话,老房子为兄弟俩共有,不得卖掉,也不得归兄弟俩中的某一方,否则就会失去到手的所有财产,这不禁令兄弟俩不解。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遵守了老爹的遗嘱。

这天,办完了老爹的丧事,大满想去老房子收拾一下,可和老婆一走到门口,顿时愣住了。大门洞开,走进去一看,里头所有值点钱的家具和电器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堆破铜烂铁,和一些旧物。

大满的老婆立时破口大骂:“这王八蛋,肯定怕咱们占了先,先把东西都搬回自个儿家里去了,真够无耻的!”

大满也知道肯定是弟弟小满干的,虽说房子属于两人共有,但并没有说明里头的东西归谁,所以弟弟抢先把家具和电器都搬走了。

其实老爹住的这套房子,不值钱不说,就连家具和电器也都是旧的,扔到街上都不见得有人捡。大满这次来只是想收拾一下,留点念想。哪知道,弟弟抢了先,把老房子的布局都破坏了。

在那堆旧物里翻了翻,大满捡了几样东西,其他的都扔掉了。

老婆一见大满手里的东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弟弟拿了电器和家具,虽说都旧了,好歹也是个玩意。你倒好,捡几个破锅盖,丢死人了!”

可不是,大满从那堆旧物里捡出来的,是两个锅盖!

大满一脸无奈:“没办法,其他都是些烂木头,只能扔了。这两个锅盖,从老爹开饭馆的时候就有了,老爹就是靠着它们才有今天的。老爹把这两个锅盖当功臣一样供着,可宝贝呢!拿回去,就当是纪念老爹吧!”

大满心里想,老爹除了钱,其他的也没留下什么。老房子简陋得很,也就这两个锅盖是老爹宝贝了几十年的东西。老爹是厨师,这锅盖陪了他大半辈子,有纪念意义。

老满头病重到去世这段期间,两家饭店都暂时停业。丧事办妥后重新开张。大满那家店还是老样子,小满那家则重新装修,换了新设备,打算给顾客一个全新的印象。

重新开业后,小满那家一开始确实受欢迎,营业额远超大满的店。可渐渐地,顾客却开始往大满那边跑。两个月后,小满那儿的生意非常一般,而大满那儿却客似云来,每天都大排长龙。

小满想,不对呀,都是老爹传下来的手艺,菜肴口感应该是一样的!可怎么哥哥的店生意火爆,自己这家地段好又是重新装修,生意却这么差?

偷偷问了个熟客,那人却说:“以前呀,都是老满头做的菜,味道自然没差别。可如今,说实话,大满那边的味道更地道,和老满头在的时候一样的。可你这边,味道虽然也不错,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能少点什么?不都是老爹教的吗?小满心里十分疑惑。

这天,小满偷偷让人去大满那边买了几份饭菜回来,细细品尝,尽管味道相差不大,但那边确实更地道。相比之下,自己这边味道确实差了点。

差在哪儿呢?难道老爹真的偷偷教了大哥什么秘方?一念及此,小满顿时满腔怒气。这大满,平日里装出一副大哥风范,事事让着自己。哪料到,却是笑里藏刀的人!

大满那边生意越来越好,忙不过来,打算多招几个人。小满灵机一动,赶紧让老婆的一个远房侄子前去应聘。

这个远房侄子大满从未见过,应聘之前,小满叮嘱他:“要记住,应聘上了后留意大满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大满用了什么秘方,一定要打听出来,不择手段把秘方拿到手。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应聘很顺利,小满成功将人安插到了大满店里。

可接下来的大半年,却没什么收获。大满多数时间都在店里,炒菜也都当着员工的面,并不挟技自珍。从买到洗,再到炒,直至上桌,和小满这边并无两样。甚至,小满让内线偷偷带了针孔摄像头,把大满做菜的过程拍下来,拿回来细细观看。就是这样,小满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哥哥做菜的秘方到底是什么。

一年下来,大满那边生意蒸蒸日上,小满的店却只维持中上水平,尽管利润不少,比一般的小饭馆多了许多,但和老满头那会儿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老满头忌日那天,小满和大满都去上香。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了生意上。小满终于忍不住问:“大哥,你平常总让着我,还以为你是好人。想不到,你也这么阴险!”

大满说:“是不是秘方的事儿?”

小满一惊:“真有秘方?这老头子,太偏心了!”

大满却说:“你那些小动作,我都知道。不想拆穿你,是念着兄弟情。你在我店里安插了人,还拍下了我做菜的过程,真以为我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老爹有没有偏心,你最清楚。”

确实,扪心自问,小满总觉得老爹是偏疼他的。大满是老大,老爹又忙,小时候大满就经常照顾弟弟,做家务活儿。小满出生时,家里的环境已经好了起来。父母一般都偏疼老幺,这也养成了小满骄纵的脾气。

可明明老爹是偏疼自己的,怎么秘方会跑到大哥那里?小满怎么也想不通。

大满说:“秘方确实有。不过,老爹没有交给任何人。谁得到秘方,谁得不到,其实都很公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我就带你去看秘方。”

大满将小满带到自己那家店的厨房,让小满看看,有什么不同。

小满在厨房里看了看,全都是些老物件,是老满头以前留下来的。

大满指着锅子:“秘方就在那里!”

小满看了看,不就一口锅吗,能有啥秘方?这锅子是老满头去世后买的,是厨房里最新的一样东西。可这样的锅子,满大街都是,能称得上秘方?

小满说:“你不愿意说也就算了,何必用一口锅子糊弄我!”

大满却摇着头说:“不是锅子,是锅盖!”

小满这才注意到,大满用的两个锅拍,都是老满头用过的。这种锅拍,其实就是老式的锅盖,是用高粱秆串成的,分两层,叠在一起。老满头在的时候,一直都舍不得扔掉,小满多次让老爹换新的,可老爹怎么也不肯!

小满瞪大了眼睛:“这锅拍就是秘方?”

大满点点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你把老房子里的东西搬走了,就把锅拍这些扔到一旁。我想捡点旧物,留个念想。后来一看,也就锅拍还能留着,其他都是烂木头。老爹苦了一辈子,都舍不得扔这两片锅拍,足以证明老爹对锅拍的感情了。所以,我就把它们捡回来,当成是一种纪念。”

顿了顿,大满接着说:“后来,我自己也发现做出来的饭菜和老爹差了许多。我反复试验,但味道就是不一样。我回忆着老爹做菜的一举一动,觉得自己分毫不差,那到底问题出在哪里?结果,比来比去,发现只差了锅拍这一样。”

小满接下去说:“后来,你把新的锅盖换成锅拍,结果误打误撞就成功了?”

大满说:“确实是这样。后来,我请教了不少老厨师,才知道个中原因。老爹做菜的手艺固然好,但画龙点睛的窍门却是在锅盖上。做菜时,不盖锅盖的,味道都会比较差;盖了锅盖的,铁锅盖、塑料锅盖肯定比木锅盖差。因为几十年老汤的熏香,全在这木头里藏着,当热气蒸腾时,被锅盖压着倒逼回去,那香料的香才能深入食材,这叫煨。而高粱秆串成的锅拍,效果比木头锅盖更好,最吸味道,在高温下最释放味道。有了这样的锅拍,无论是蒸、炒还是炖,都能做出好滋味。”

原来这秘方,竟然就是锅拍!大满叹着气说:“老爹是念旧的人,这两个锅拍跟了他大半辈子,所以舍不得扔,这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这两个锅拍经过五十年的蒸熏,早就成了宝。有了它们,老爹做出的饭菜,才别具风味。当初,老爹临终前,这秘方谁都没告诉,就是对我们的一个考验。谁想着他,念着他,把旧物留下来,迟早就会发现这秘方。你一门心思想挣钱,把老爹的东西当垃圾扔掉,自然就发现不了这秘方了。”

小满没想到,老爹临死前,还给两个儿子出了道难题!

可这能怪谁呢?当初,是自己先到老房子挑东西的。哪怕想着点老爹,这两个锅拍也不至于丢了。结果,反倒便宜了大哥。大满感慨地说:“你从小就争强好胜,不顾亲情,我也不和你争。我比你大,能让的总是让着你。这一次,依旧是让你先,可你自己不识宝,怪谁呢?要怪,就怪你自己被钱迷了眼,六亲不认,这是你应得的结果。人生有多少个五十年?就算你现在开始养锅拍,五十年后,你的儿子会不会像现在的你,把老爹当累赘,而把锅拍视为垃圾?”

小满低下了头,羞愧阵阵涌上心头,再也不敢正视大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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