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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研究《玛纳斯》的经过及体会

2015-12-08胡振华

昌吉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玛纳斯契丹史诗

胡振华

(中央民族大学 北京 100081)

1953年我从中央民族学院提前毕业后,国家派我深入帕米尔高原和天山南北的广大柯尔克孜族牧区,从1953年冬天到1954年冬天,一直在毡房里和牧场上向勤劳勇敢、憨厚朴实、热情好客的柯尔克孜牧民学习柯尔克孜语言文学,并征求柯尔克孜族人民对文字问题的意见。一年的共同生活使我对柯尔克孜族人民有了较深的了解,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柯尔克孜族人民的优秀品质和柯尔克孜族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学宝库感染和教育了我,史诗《玛纳斯》像吸铁石一样地吸引着我,使我这个北京来的20多岁的青年小伙子立下了一个志愿,决心学习一辈子柯尔克孜语言文学,为柯尔克孜族人民服务一辈子。

一、沉痛悼念《玛纳斯》演唱大师朱素普·玛玛依

2014年6月1日上午8点,为丰富人类文化宝库做出了卓越贡献的当代诗圣、我国的“国宝”、能演唱史诗《玛纳斯》八部二十三万两千多行和其他多部长诗的大师朱素普·玛玛依在他的家乡——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合奇县归真,享年96岁。闻讯后,我无限悲痛。

就在其逝世两天前,5月30日,为了表彰朱素普·玛玛依在保护和继承文化遗产及培养传承人方面做出的巨大贡献,吉尔吉斯共和国总统阿尔玛孜别克·阿塔姆巴耶夫颁布总统令,按评选为“吉尔吉斯共和国英雄”的最高奖赏授予朱素普·玛玛依“白色雄鹰”(阿克-舒姆卡尔)勋章。可是接着又传来不幸的消息。6月2日清晨,我惊闻朱素普·玛玛依归真的消息,心中非常难过,使我又回忆起和他长期一起合作的日子。

我最早与他相识是在1961年,我们《玛纳斯》工作组住在克州柯族师范学校,我们把朱素普·玛玛依从阿合奇请来阿图什,他当时演唱了5部共96800行,这一次我在阿图什全程参加了这5部的翻译工作。1964年他对史诗前5部进行补唱,而且唱出了第六部共6500多行。这一次我在北京学校里有教学任务,没能去参加。第三次是1978年,我为了抢救《玛纳斯》,向中央有关领导部门打了一个报告,经上级批准后,于年底派我去新疆把他接来北京,在中央民族学院进行抢救。1979年在北京重新记录了第一、三、四、五、六部,又增唱记录了第七部、第八部,使整个史诗达到了232665行,这就是目前出版的八部十八卷《玛纳斯》的全部资料。1979年我被领导上任命为《玛纳斯》工作组组长,组织全组同志进行了记录、翻译工作。朱素普·玛玛依除了演唱出版《玛纳斯》史诗18卷以外,还出版了《艾尔托什吐克》、《库尔满别克》等多部柯尔克孜叙事诗。当年冬天我亲自又送他回到家乡——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合奇县。现在大家翻译、研究《玛纳斯》都是根据1979年在北京记录下的这些宝贵的材料。

朱素普·玛玛依在北京期间,我首先带他去北京口腔医院看牙,因他的牙在“文革”中都被打掉了,需要修补和安新的假牙。当时北京都按户口凭发的肉票、油票买肉买油,外地来的人连牛奶也很难订上。我的夫人穆淑惠同志很理解我们抢救《玛纳斯》工作的意义,很尊重、很关心朱素普·玛玛依老人家,我们全家对他的身体都非常关心,在他的生活上我们全家做到了我们能做的一切,这也使朱素普·玛玛依非常感动。

朱素普·玛玛依回新疆前,他告诉我一个“要求”:希望能有机会作为中国伊斯兰教协会的朝觐团成员去麦加朝觐,我便带他到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赛福鼎·艾则孜和全国政协副主席包尔汉·夏依提家中反映了这一愿望。他回新疆后没过多久就实现了这一愿望。在北京期间他还受到了胡耀邦等中央领导同志的接见,柯尔克孜文字的恢复使用就是在这次向胡耀邦同志反映的。

1983年他到北京来领奖,再次回到中央民族学院。我们学院的领导组织了一个欢迎他的座谈会,他在会上满怀深情地感谢党和政府对柯尔克孜人民的关心,感谢中央民族学院对抢救《玛纳斯》工作给予的大力支持,同时也一一举例地讲述了他和我及我们家的深情厚谊。

1989年春,我应邀访问吉尔吉斯斯坦,在那里,我在电视台,在大学,在科学院,在出版社介绍流传在中国的《玛纳斯》和演唱大师朱素普·玛玛依,并建议他们邀请朱素普·玛玛依前去访问。小说《我们时代的人》的作者、著名作家托古勒拜·色德克拜考夫宴请我时,我又请他向吉尔吉斯斯坦作家协会反映。我回国后不久朱素普·玛玛依和俄语翻译家陈学迅同志就应邀访问了吉尔吉斯斯坦。

1995年他和我都应邀出席了吉尔吉斯斯坦举行的“纪念《玛纳斯》1000周年国际研讨会”,我们两人都被当时出版的《玛纳斯百科全书》所介绍,也都去出席了总统举行的国宴。他还被授予金奖,我在其后也荣获“《玛纳斯》三级勋章”。

我与他长期一起工作建立了深厚感情,他虽然已95岁高龄,但还没有忘记我。2013年10月4日上午他还与我通过电话,并在学校里为祝贺我从事民族教育工作60周年举行研讨会时,他还亲笔写来了贺信。我当时还高兴地认为朱素普·玛玛依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健康,思维还较敏捷。谁料到半年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96岁高龄的《玛纳斯》演唱大师朱素普·玛玛依给胡振华教授从教60周年发来的贺信

尊敬的胡振华先生:

您好!

柯尔克孜人民都知道您为史诗《玛纳斯》做出的贡献,您还把柯尔克孜语和柯尔克孜文化讲授给其他民族。

祝您健康长寿!祝您和夫人白头偕老,安享子女孝心!

欣闻您今年从教60周年,特表祝贺!

朱素普·玛玛依阿吉(签字)

2013年10月2日

对朱素普·玛玛依的归真,我表示沉痛的哀悼,向他的家属表示亲切的慰问!我对他最好的纪念将是继续向世界介绍《玛纳斯》和介绍演唱大师朱素普·玛玛依!

二、学习史诗《玛纳斯》的经过及体会

解放以来,为了学习柯尔克孜族的语言和文学,我多次来到新疆柯尔克孜族地区。在那里,曾多次听过柯尔克孜族民间歌手的演唱,在众多曲目中,英雄史诗《玛纳斯》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因此,在这篇文章中,就对柯族英雄史诗《玛纳斯》作一介绍,一则,作为我学习《玛纳斯》的一份汇报,二则,也是对热情帮助过我学习柯族语言文学,多年来一直支持我从事柯尔克孜族工作的的柯族人民的衷心感谢。

(一)

《玛纳斯》是一部规模宏伟、色彩瑰丽的民间英雄史诗。千百年来,它广泛地流传在柯尔克孜族人民中间。它是以第一代英雄玛纳斯的名字命名的,从广义上说,《玛纳斯》是这部英雄史诗的总名,从狭义上说,《玛纳斯》又是指该史诗的第一部,其他各部皆以该部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如第二部为《赛麦台依》,第三部为《赛依台克》。史诗的每一部都是单独的一部长诗,但这几部长诗的内容紧密连接,前后照应,组成了这部规模非常宏伟的英雄史诗。

《玛纳斯》不仅流传在我国新疆柯族地区,也流传在苏联和阿富汗的柯族地区。从苏联已出版的材料来看,他们的《玛纳斯》共包括一、二、三部。流传在我国新疆柯族地区的《玛纳斯》,除了有明显的地方特色外,在规模上也比较大,在阿合奇县就有几位民间歌手可以演唱第四部,朱素普·玛玛依演唱的最长,他能演唱《玛纳斯》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部,共约二十多万行。

《玛纳斯》是一部传记性的英雄史诗,它通过动人的情节和优美的语言,生动地描绘了《玛纳斯》家族好几代英雄们的生活和业绩,主要反映了历史上柯族人民反抗卡勒玛克、克塔依人奴役的斗争,表现了古代柯族人民争取自由、渴望幸福生活的理想和愿望。史诗一开始,朱素普·玛玛依是这样唱的:………

奔流的河水,

有多少已经枯干;

绿色的河滩,

有多少已经变成戈壁滩;

多少人迹罕到的荒野,

又变成了湖泊水滩;

平坦的大地冲成了深涧,

高耸的山崖变低塌陷。

从那时候起啊!

大地经历了多少变迁,

戈壁上留下了石头,

石滩又变成了林海;

绿的原野变成河滩,

山涧的岩石已经移迁。

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啊!

可是祖先留下的史诗,

仍在一代代地流传。

这是典型的史诗气魄!从一开始,它就紧紧扣住了听众们的心弦。紧接着就讲述了一个神奇的柯族族名来源的传说,相传过去有一个名叫阿尔汗的汗王,为了霸占一个纯洁美丽的民间少女阿娜勒,便诬陷她与亲生哥哥满素尔发生淫乱关系,而要处死她的哥哥。汗王的暴虐没有使兄妹二人屈服,哥哥虽被乱箭射死,妹妹死也不肯从命,最后也用匕首自尽了。在暴君阿尔汗的盛怒下,兄妹二人的尸体又被烧成了灰。骨灰被倾倒在皇宫的溪水之中,结成银色闪光的泡沫流入花园,公主和大臣们的四十个女儿饮了溪水,全部怀孕。汗王发觉后大怒,将他们驱逐于荒野深山之中,他们生下了二十个男孩和二十个女孩,互相婚娶,世代相传,繁衍成了柯尔克孜族。按柯语“柯尔克”为四十,“克孜”为姑娘,连读读作“柯尔克孜”,意即四十个姑娘。《元史》里也说,“吉利吉思”是由四十个汉地姑娘和乌斯人结婚后繁衍而成的,所以名为“吉利吉思”(即柯尔克孜),由此可以证明这个传说的古老了。

关于这个传说,我在1953、1954年到新疆特克斯县、阿合奇县学习调查柯语时,也听到过。不过,那些民间故事家是作为传说故事给我说的,没有人说这是《玛纳斯》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民间歌手中,只有朱素普·玛玛依把它作为《玛纳斯》第一部的开始来演唱,我们是1961年记录朱素普·玛玛依的材料时搜集到的。有些柯族同志认为,《玛纳斯》中不包括这个族名来源的传说。

1978年冬,领导派我把朱素普·玛玛依接来北京。在我们重新补记他的材料时,关于柯族族名来源的传说,他又补唱了两种变体。其中一种变体说:相传过去有一个名叫阿拉什的暴君,他曾下令说:凡是麻脸的婴儿都要杀掉。但后来汗的老婆生的一个小男孩,偏偏生了天花,变成了麻脸。大臣们为阿拉什汗王献策,建议给麻脸太子随带若干男孩和女孩,一起送进深山里去。暴君舍不得杀死自己的儿子,便同意了这个建议,后来麻脸太子长大了,和小伙子们一起跟姑娘们成了婚,并游牧在深山里。他们的后代就成了柯尔克孜族。按柯语“柯尔”意为高地、山地,“克孜”意为涉过、游历,连读便读成“柯尔克孜”,意为“游历山地”,或“在山地里游牧”。另一种传说,是说“柯尔克孜”一名来自“柯尔克”(四十)、“居孜”(百、百户)的连读,“柯尔克”与“居孜”可解释为“四十个部落”。这与柯族历史上部落划分的说法是吻合的。

《玛纳斯》第一部的主要内容是,奴役着柯尔克孜族人民的卡勒玛克汗王从占卜者那里获悉,柯族人民中间,将要降生一个英雄玛纳斯,他将领导柯族人民推翻卡勒玛克人的统治。残暴的卡勒玛克汗王便派人对所有怀孕的柯族妇女剖腹查看,以便杀死即将诞生的玛纳斯。但是,机智的柯族人民使玛纳斯平安地降生了。本族人民的苦难生活,使玛纳斯从小就对外来的掠夺者充满了仇恨,他立志要为本民族报仇雪耻。玛纳斯还在幼年时,已成长为一个力大无比的英雄,他同情贫穷的人民,他亲自参加劳动,他逐渐团结了四面八方的勇士,统一了分散的柯族部落,南征北战,为本族人民带来了欢乐的、富裕的生活。长大后,人民拥戴他为汗王,他成了当时被卡勒玛克奴役的各族人民的公认的领袖。后来,他不听爱妻卡尼凯的劝告,要对克塔依人进行一场远征。玛纳斯在这次远征中身负重伤,回到塔拉斯后逝去了,柯族人民又陷于灾难之中。

其他几部,主要讲述了玛纳斯的子孙后代继续与卡勒玛克人进行的斗争,其中也有肃清内部叛徒、惩处鱼肉人民的污吏、消灭残害人民的妖魔和歌颂民族团结及忠贞爱情的故事。

《玛纳斯》是一部具有深刻的人民性和思想性的典型的英雄史诗。它从头至尾贯穿着这样一个主题思想:团结起来反对异族统治者的掠夺和奴役,为争取自由和幸福的生活进行不懈的斗争。它表现了被奴役的人民不可战胜的精神面貌,歌唱了柯尔克孜人民对掠夺奴役他们的异族统治者的反抗精神和斗争意志。

《玛纳斯》中出现了上百个人物,这些人物都被塑造得富有个性和特点。《玛纳斯》不只是一部珍贵的文学遗产,而且也是研究柯族的语言、历史、民俗、宗教、音乐等方面的一部百科全书,它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众所周知,民间文学是通过语言创作来表达的。一篇如实记录的民间文学作品的原始材料,同时也是一份研究语言的素材。《玛纳斯》这部巨著,对研究柯语来说,当然也是非常重要的材料。柯语分作南部和北部两个方言,北部方言中又分为“Z”土语和“S”土语。各地“玛纳斯奇”演唱的材料,是很好的方言、土语调查材料,例如著名“玛纳斯奇”朱素普·玛玛依就为我们提供了柯语北部方言“S”土语的大量材料,我们可以从这些材料整理出该土语的语音、语法和词汇特点。另外,由于《玛纳斯》是千百年来代代传唱下来的一部史诗,其中也保存了柯语的许多古词和某些较古的语法形式。我们完全可以根据这部史诗的词汇材料编出一部包括几万词条的柯语《玛纳斯词典》。

《玛纳斯》是史诗,不是历史,但是历史上的某些事实却在史诗中留下痕迹。因为对一个在相当长时期中没有文字记载自己历史的民族来说,其经历过的斗争,往往会在它的民间文学作品中用优美的形式反映出一个侧面来,这也是历史学家在重视文字史料的同时,也非常重视民间文学的原因。我们认为,《玛纳斯》对研究柯族人民的历史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玛纳斯奇”朱素普·玛玛依演唱的变体中,讲到柯尔克孜族名的来源传说,他讲的柯尔克孜族名来源的三种说法,对我们研究“柯尔克孜”这一民族名称是有帮助的。

另外,史诗中还几次提到柯尔克孜人过去住在叶尼塞河一带,后来由于不堪卡勒玛克、克塔依人的奴役、侵扰,而逐渐迁移到天山地区。从史诗中还可看出古代柯尔克孜人的活动地区和迁移路线:叶尼塞→新源→巴里坤→阿勒泰→天山→阿赖山→阿特巴什→纳仁→撒马尔罕→塔拉斯。史诗里也提到“丝绸之路”,说有三条道,其中有一条是从乌鲁木齐→达板城→焉耆→库尔勒→铁门关→库车→拜城→阿克苏→喀什→乌鲁克恰提→斯母卡纳→艾尔凯什塔姆→安集延→浩罕→塔拉斯。史诗中提到古代柯族人民的活动地区和迁移路线,与历史的记载基本上也是一致的,有些材料还可以补充和印证文字史料。

又如在《玛纳斯》史诗第一部中的《阔阔托依的祭典》这一节里,曾叙述了一些民族的分布地区:

在日出的东方有克塔依人,

还有蒙古人和满洲人,

北方有名叫俄罗斯人,

也要邀请来!

我们南面喀什葛尔那儿

住着萨尔特人,

如果我们邀请他们,

他们会驮大布来的。

信使要沿着乌帕尔山,

穿过诺依奥特人地区,

到阿富汗去,

从南方把考孜阿克散人、巴额什人请来,

也不要漏请布哈拉人。

往卡拉卡勒帕克、土库曼那里,

也要送信去!

阿拉伯人住的很远,

如果告诉他们,

他们也会来的。

依斯潘人、印地斯坦人,

请他们也来参加我们的祭典。

在史诗中,也多次描述了历史上一些地区和民族的情况。例如,关于吐鲁番是这么说的:

这地方多么炎热,

是多石的戈壁滩。

不论是冬还是夏,都是从地里挖水喝。

人们一年四季不得休息,

井里也没有水啊!

他们过着艰苦的日子,

这是一个荒凉的地方。

关于克塔依人是这样描述的:

他们有铜做的神像,

他们相信有天堂和七层地狱,

他们有吻胸的礼节,

他们头戴红缨帽,

他们那儿有挑担子的,

………

史诗中还有关于伊犁、玛纳斯等地名来源的传说,例如诗中这样唱到:

在宽阔的原野上将修起一座城市,

玛纳斯要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

从那时起直到现在,

这城市的名字一直传了下来,

人们从四面八方迁移到了这儿。

把这个地方叫成了伊犁。

从史诗中,我们还可看出古代柯尔克孜人主要是从事畜牧业生产,但也在吐鲁番一带耕种庄稼。此外,他们还掌握了炼铁的技术,已能制造刀、剑等武器,这些有关经济方面的材料也是很宝贵的。

《玛纳斯》中,关于民俗学方面的材料,更是比比皆是。例如,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古代柯族人民的一些习俗:婴儿出生后,要给客人酥油茶吃;占卜时要用四十一块小石头或用羊胛骨;有相面术,会相面的人叫“散奇”;有圆梦的习俗;盟誓时要对着天地,宰母马,把胳臂伸入马血中,嘴里衔着箭,还要吞喝咒符;向客人赠骏马,以示尊重;有十二属相;战争中要呼喊着本部落英雄的名字或部落的名字,以显威风;游戏有赛马、射元宝、劈刺比赛、摔跤、玩骆驼、下棋、打羊骨、刁羊等。这些材料对研究古代柯尔克孜人民的民俗学和柯族古今民俗的对比,都是很有价值的。

从史诗中,我们既能找到反映伊斯兰教的习俗,也能看到萨满教的痕迹。这些材料对研究柯族宗教信仰的变化,也是很有帮助的。

演唱《玛纳斯》时,伴有各种曲调,有的高亢豪放,好像万马奔腾的战歌;有的沉稳缓慢,又像行云流水般的抒情诗,非常动人。这些曲调保存了古代柯族民间音乐的特点,是研究柯族音乐重要的材料。

总之,史诗《玛纳斯》既有文学价值,又有学术价值,我们要从各个方面全面地去研究它。

究竟《玛纳斯》产生于什么时期呢?国外研究者们有三种不同的意见:一、产生于叶尼塞·鄂尔浑河时期(8—9世纪);二、产生于阿勒泰时期(9—11世纪);三、产生于准噶尔时期(16—18世纪)。我们认为,要确定其产生的年代,必须从史诗中反映的事件等各方面去研究,首先有必要回顾一下柯族人民的历史。

柯尔克孜族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早在公元前就游牧在叶尼塞河上游,曾先后受匈奴、突厥、薛延陀的统治。隋唐时,还有一支住在今准噶尔盆地。公元644年,黠戛斯首领失钵屈阿栈亲自入朝。根据黠戛斯的请求,唐朝中央政府以其地为坚昆都督府,任命失钵屈阿栈为左卫大将军、坚昆都督,从此,黠戛斯正式列入唐朝的版图。公元840年,黠戛斯推翻回鹘政权,有一部分柯尔克孜人进入天山北部一带。公元10世纪,柯尔克孜人臣服契丹建立的辽国,并与辽有较密切的来往。辽在辖黠戛斯地区设“黠戛斯国王府”。公元1124年,辽亡。契丹宗室耶律大石率众西逃,经过柯族地区时,大肆抢劫,遭到柯族人民的强烈反抗。1128年,建立西辽,即所谓的“黑契丹”。柯族人民与蒙古的斡亦剌提(明代在汉文史书中译为“瓦剌”,清代译为“卫拉特”)部不断发生战争。13—16世纪,有大批柯尔克孜人被迫从叶尼塞河上游迁至天山地区。17世纪,柯族人民又受到卫拉特部的侵扰。18世纪初,最后一支柯尔克孜人由叶尼塞河上游迁来西部天山地区。18世纪20年代,一部分柯尔克孜人又迁到中亚费尔干、帕米尔和喀喇昆仑山一带。

从《玛纳斯》所谈到的事件看来,多数是与卡尔梅克人,即与斡亦剌提人的斗争,《远征》部分说的是与克塔依人,即与契丹人的斗争。“克塔依”原是指“契丹”,而不是指汉族,这在历史上早有定论。《远征》中讲到“别依津”时,说有五个“别依津”,这与辽的五个京城很吻合。因此,我认为《玛纳斯》谈的远征别依津,是指远征契丹的一个京城。史诗《玛纳斯》中的“北京”,不可能是指今日的北京,因今日的北京当时叫作“南京”。据研究者认为,史诗中的“北京”,很可能是“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的音转,西辽时黑契丹是占据过北庭的。当时,柯族人民与黑契丹人有过斗争,是不是历史上的这些斗争,在《玛纳斯》中留下了某些痕迹呢?至于历史上柯尔克孜人与斡亦剌提人的斗争,也是有记载的。史诗中许多关于反抗卡勒玛克人的斗争,应当看作是历史事件在民间文学中保留下来的痕迹。看来,史诗《玛纳斯》最初产生的年代,虽然是在宋、辽、西辽之后,但它最早的雏形估计也有上千年了。当然,史诗产生后,其内容随着代代流传而有所增加。

要研究《玛纳斯》的产生年代,我认为,还要和北方一些民族的民间文学作品进行比较。例如,史诗《玛纳斯》中提到加克普用麦子换了成额什汗的一匹骏马,这个成额什汗是不是成吉思汗的转音呢?蒙古族中流传的《两匹骏马的故事》中的骏马与加克普换来的这匹骏马有没有什么关系?另外,在西部蒙古人,即斡亦剌提人中流传的史诗《江格尔》里,提到的英雄孔克尔,与《玛纳斯》中出现的卡尔梅克人英雄孔古尔拜(“拜”即“巴依”,是柯尔克孜人名后常加的一个成分)是否是一个人物呢?在前苏联阿尔泰族中,还流传着一部名为《阿勒普玛纳什》(《勇士玛纳什》)的民间文学作品。这两部民间文学作品,是不是同一个来源呢?总之,对这些问题进行多方面的综合研究,对确定史诗《玛纳斯》的产生年代是有帮助的。

(二)

“玛纳斯奇”是指演唱《玛纳斯》的民间歌手。柯族人民喜爱史诗《玛纳斯》,也喜爱“玛纳斯奇”。每当婚礼节庆的日子,柯族牧民总是要邀请“玛纳斯奇”来演唱,往往从夜晚一直演唱到天亮,听众一点也不觉得疲倦,听得都入了迷。就是平常在田野里劳动后的片刻休息时间里,大家也常常请懂得《玛纳斯》的人讲述有关《玛纳斯》的故事,或听一段《玛纳斯》的演唱。解放前,牧民们为了答谢“玛纳斯奇”的演唱,往往要向歌手赠送骏马、皮袄等,并宰羊招待。解放后,柯族人民的习俗发生了不少变化,但是仍以丰盛的家宴来表达牧民对歌手的谢意。

我国新疆柯族地区有不少“玛纳斯奇”,其中能演唱的最多的是阿合奇县卡拉布拉克乡,属于切力克部落的朱素普·玛玛依。朱素普·玛玛依归真时96岁,他从小就爱听老人们讲故事,喜欢学唱柯尔克孜族的民间诗歌。他的哥哥巴勒巴依是个民间文学的爱好者、搜集者,曾四处拜访民间艺人,学习和搜集民间文学作品。巴勒巴依曾跟着当地著名歌手朱素普阿洪、额布拉依木等学习过英雄史诗《玛纳斯》,并用阿拉伯文字母将它记录收藏。这对朱素普·玛玛依后来成为“玛纳斯奇”起了很大作用。朱素普·玛玛依八岁的时候,进入了当地的伊斯兰教经文学校。他学会了阿拉伯文字母后,就大量阅读和背诵他哥哥巴勒巴依收藏的民间文学作品,到十六岁时为止,他已经熟读了几十部民间长诗,并且也背熟了《玛纳斯》。坚强的毅力,使朱素普·玛玛依熟记了《玛纳斯》的二十多万行。此外,他还能演唱别的民间长诗多部。朱素普·玛玛依为我国抢救《玛纳斯》作出了很大贡献。他曾是中国文联委员、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理事、新疆文联副主席、新疆柯尔克孜自治州政协委员、阿合奇县政协委员。

“文化大革命”中故去,属于冲把额什部落的乌恰县著名的“玛纳斯奇”艾什玛特(去世时八十多岁)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民间歌手。1961年,我们在乌恰县记录了他演唱的第一部11070行,第二部6390行。他虽然演唱的不如朱素普·玛玛依的多,但是他演唱的变体的内容和语言都有独特之处。艾什玛特一生中,经常在乌恰县境内演唱《玛纳斯》,颇受当地柯族人民的尊敬。

另一位著名的“玛纳斯奇”是乌恰县的铁木尔,他属于冲巴什部落,今年七十多岁,仍健在,现在乌恰县托云乡。他在1961年,给我们演唱了第二部《塞麦台依》的5000行,还演唱第一部、第三部的片断。他在讲述玛纳斯诞生时,不像一般“玛纳斯奇”那样,说玛纳斯是加克普的妻子奇依尔迪在树林中生下的,而是说加克普在一个山洞里的金子摇篮里捡来的。铁木尔演唱的虽然不如上述“玛纳斯奇”演唱的长,但其语言很美,艺术性强。

乌恰县的“玛纳斯奇”玛木特·木萨,也能演唱史诗《玛纳斯》一、二、三部的一些片断,此外,1961年时,乌恰县的阿布什·玛买特、阿图什县的阿瓦孜、奥斯曼·纳玛依、阿克陶县的阿勒等许多民间歌手也能演唱史诗一、二部的某些片断。

1979年冬,我们去新疆征求柯尔克孜族人民对《玛纳斯》第一部柯尔克孜文油印资料本的意见时,还了解到,那时还有约近三十个“玛纳斯奇”分散在各个州县。据说,在乌什县加满苏乡,还有一位女“玛纳斯奇”。从上述情况看来,我国新疆的“玛纳斯奇”还是比较多的,但是这些“玛纳斯奇”,多数都已年迈,需要尽快地抢救他们所演唱的材料。

(三)

《玛纳斯》的学术价值早就引起了学者们的重视。国外一些学者,不仅记录、翻译了这部史诗,而且还写了不少研究论文。了解国外的这些情况,对我们搜集、翻译、整理和研究《玛纳斯》,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16世纪,毛拉·赛夫丁·依本·大毛拉·沙赫·阿巴斯·阿赫色坎德在其波斯文《史集》一书中,就提到了玛纳斯。他说玛纳斯的战士多是由住在新疆叶城一带属于克普恰克部落的人组成,但这本书并没有把《玛纳斯》的诗句记录下来。

十月革命前,最早记录发表《玛纳斯》的,一个是19世纪50年代化装成商人,混入我南疆柯族地区搜集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情报的沙俄间谍,哈萨克贵族出身的军官乔坎·瓦利哈诺夫,另一个是俄国突厥学家拉德洛夫。乔坎·瓦利哈诺夫在其1861年出版的《准噶尔概论》一书中,介绍了《玛纳斯》的主要情节,并第一次用柯语记录了《阔阔托依的祭典》这一节。在他听到的变体中,说玛纳斯娶卡尼凯是因为他父亲加克普去卡拉汗那儿说亲,卡拉汗不同意,而玛纳斯便把卡尼凯强娶来了;说阔阔托依的“阿依勒”(牧村)不在塔什干附近,而是在伊塞克库勒(热湖)附近;说在阔阔托依的祭典上捣乱的孔吾尔拜的交劳依是被玛纳斯战死的,而玛纳斯又是被涅斯卡拉打伤而后死去的。乔坎·瓦利哈诺夫没有把《玛纳斯》的这一变体记全,主要记下了《阔阔托依的祭典》这一节。

拉德洛夫于1862—1869年间,曾在西伯利亚及中亚一带调查北部诸突厥民族的民间文学资材,他先后在特克斯和楚河一带柯族地区,搜集了不少的《玛纳斯》材料。他在1885年出版的《北部诸突厥部落的民间文学典范》第五卷《奇石柯尔克孜的方言》一书中,收进了下述材料:

《玛纳斯》1—368页

玛纳斯的诞生1—6页

阿勒玛木别特(拉德洛夫协作的“阿勒江别特”)成为穆斯林、从阔克确出走及投奔玛纳斯6—61页

玛纳斯与阔克确之战,娶卡尼凯;玛纳斯死后复活61—140页

包克木龙140—205页

阔孜卡曼(拉德洛夫写作“阔斯曼卡”,可能这是柯语“S”土语的特点)205—280页

赛麦台依的诞生280—312页

赛麦台依312—368页

《交劳依》(拉德洛夫写作“瑶劳依”)369—525页

《艾尔·托什吐克》529—589页

上述材料共12454行,其中《玛纳斯》第一部为9449行。这些材料都是用斯拉夫字母记录的柯尔克孜语。不久,拉德洛夫便用德文翻译发表了这些材料。拉德洛夫记录的这份材料不全,有遗漏,记的音也不够准。另外,材料本身的诗句也不够优美。

1898年,在喀山,用阿拉伯文字母(语言是柯语)第一次出版了“玛纳斯奇”特尼别克演唱的史诗第二部《赛麦台依》的片断。

1911年,匈牙利人阿勒玛色在布达佩斯又用德文发表了《赛麦台依》的片断《英雄玛纳斯与其儿子赛麦台依告别》。

十月革命后,1922年,首先记录了吉尔吉斯斯坦著名的“玛纳斯奇”萨额木拜·奥劳孜巴考夫演唱的《玛纳斯》的第一部。

1925年,在莫斯科用阿拉伯文字母再次出版了特尼别克演唱的《赛麦台依》的第一册。

从1931年起,前苏联在吉尔吉斯斯坦有计划地进行了《玛纳斯》的搜集、记录工作。他们共记录了《玛纳斯》的第一、二、三部的十三种变体。其中,第一部的九种变体,第二部的五种变体,第三部的三种变体。据前苏联出版的材料介绍说,以上各种变体材料共有一百万行。

在20世纪30年代,前苏联用俄语和柯尔克孜语出版了《玛纳斯》的一些片断,并发表了一些介绍“玛纳斯奇”评介文章。

1937年,法国巴黎出版的名为《欧洲》的一本杂志上,发表了《玛纳斯》第一部中《远征》的片断。

1940年,在前苏联伏龙芝用柯语出版了萨额木拜·奥劳孜巴考夫演唱的《玛纳斯的童年时代》。

1941年,在伏龙芝用柯语出版了《玛纳斯》片断的小册子,如《阿劳凯汗》、《卡尼凯的故事》、《玛开了朵》、《玛纳斯之死》、《玛纳斯的诞生和童年时代》、《玛纳斯的首次征战》、《玛纳斯与都布尔汗之战》、《赛麦台依从布哈拉来到塔拉斯》等,并用俄语发表了《远征》的一节。

同年,土耳其《瓦尔勒克》(《存在》)杂志用土耳其文连续发表了三篇评介《玛纳斯》的文章。

1942年,在伏龙芝用柯语出版了《玛纳斯》第一部《远征》一节的片断,还出版了《赛麦台依》的片断《角斗场》,并出版了介绍演唱《玛纳斯》的民间歌手的《玛纳斯奇们》一书。

同年,在阿拉木图用哈萨克语翻译出版了《远征》一节的片断。

1944年,在伏龙芝出版了萨额木拜的《首次远征》,并在俄文的《现代吉尔吉斯斯坦》10月号上,发表了《远征》的片断。

1946年,在莫斯科用俄文出版了《玛纳斯》的《伟大的进军》(即《远征》)一书,共372页,附有竟会的插图的一个长篇序言。

同年,立陶宛文《胜利》杂志的第一期上介绍了史诗《玛纳斯》。

1950年,用立陶宛文翻译出版了利普肯写的中篇小说《慷慨的玛纳斯》。

1952年,在前苏联伏龙芝召开了由全苏联研究《玛纳斯》学者参加的《玛纳斯》科学讨论会。与会者一致肯定《玛纳斯》是一部富有人民性的优秀文学作品。会上宣读的报告有:

包劳夫考夫的《柯尔克孜史诗〈玛纳斯〉的人民性问题》;

包格达诺娃的《论史诗〈玛纳斯〉的人民性》;

加克什叶夫的《论史诗〈玛纳斯〉早期的记录稿》;

克里木江诺娃的《〈玛纳斯〉的变体》;

套考木巴叶夫的《论〈赛麦台依〉的人民性的问题》;

色德克别考夫的《〈玛纳斯〉三部曲之一的〈赛依台克〉》;

克利毛维赤的《史诗〈玛纳斯〉的研究情况及其任务》。

通过这次科学讨论会,总结了前苏联三十年来进行《玛纳斯》工作的经验教训,并提出了尽快用柯语出版史诗《玛纳斯》一、二、三部的计划。

同年,在英国伦敦,包拉根据拉德洛夫记录的材料和1946年莫斯科版的《玛纳斯》出版了《玛纳斯》的英文译本《英雄的诗》。

1958年,在伏龙芝出版了柯语《玛纳斯》第一部综合整理本(共一、二两册,前者303页,后者318页)。同年,又用俄文出版了中篇小说《慷慨的玛纳斯》)。

1959年,在伏龙芝出版了柯语《玛纳斯》第二部《赛麦台依》综合整理本,共324页。

同年,土耳其的《土耳其语年鉴》上,刊载了评介《玛纳斯》的文章。哈萨克斯坦研究《玛纳斯》的作家阿乌艾佐夫,在阿拉木图用哈语和俄语发表了研究《玛纳斯》的论文。

1960年,伏龙芝出版了第三部的柯语综合整理本《赛依台克》。至此,前苏联柯族人民中流传的《玛纳斯》一、二、三部,已全部整理出版。同年,莫斯科又出版了俄文的《玛纳斯》,共309页,其中包括《玛纳斯的诞生》、《阔阔托依的祭典》……以及《英雄之死》等节。

1961年,前苏联哈萨克作家阿乌艾佐夫在阿拉木图又出版了研究《玛纳斯》的著作《各种年代的思想》。莫斯科出版了研究论文集《柯尔克孜英雄史诗〈玛纳斯〉》,共收进论文九篇和一个目录,全书374页。

1965年,伏龙芝出版了玛木套夫和阿布德勒达叶夫用柯语合写的《史诗〈玛纳斯〉研究中的某些问题》。同年,法国巴黎用法语翻译出版了《玛纳斯》的片断《艾尔·托什吐克的惊险奇事》。

1968年,伏龙芝出版了俄文的《柯尔克孜人民的英雄史诗——〈玛纳斯〉》。

1974年,莫斯科出版了日尔孟斯基著的《选集》(突厥英雄史诗)。

1977年,英国牛津大学出版了《玛纳斯》的片断《阔阔托依的祭典》。

近些年来,前苏联还用塔吉克、乌兹别克等文字翻译出版了《玛纳斯》,发表的论文也不少。关于《赛麦台依》的研究专著也有用柯语出版的。

据法国专门研究柯尔克孜民族民间文学的岛额教授来信讲,他到阿富汗巴达赫山一带柯族地区调查过,他说阿富汗柯族地区的《玛纳斯》,与前苏联出版的《玛纳斯》有不同的特点。

过去,国外研究《玛纳斯》的人,多是根据前苏联出版的《玛纳斯》进行翻译或研究。1979年,日本女留学生乾寻,根据我国“文化大革命”前公开发表的材料,译成了日文,共8000行。不久前,她来信讲,要在日本分期陆续发表介绍。

到1980年为止,在国外,《玛纳斯》或其片断已有俄文、德文、英文、法文、土耳其文、哈萨克文、乌兹别克文、塔吉克文等文字的译本了。

我国对史诗《玛纳斯》的搜集、记录工作,在解放前只限于柯族人民对手抄本的民间传抄,有计划的搜集、记录工作是解放后才开始的。在党的民族政策的指引下,解放初期曾进行过两次大规模的柯语方言调查。在这项工作过程中,曾搜集、记录过《玛纳斯》的一些片断。

1960年,中央民族学院语文系柯尔克孜语班师生在柯族地区实习时,曾与新疆文联下去组稿的同志共同协作,记录、翻译了史诗《玛纳斯》的第二部《赛麦台依》,发表于《天山》(汉文)杂志1961年1月号、2月号和同年的《塔里木》(维文)杂志上,引起了有关单位和读者们的重视。

1961年,在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的领导下,由新疆文联、新疆文学研究所、中共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州委宣传部和中央民族学院等单位共同完成了《玛纳斯》第一部的汉文译文资料本。1961年12月14、15号的《新疆日报》(汉文)上,发表了朱素普·玛玛依演唱的《玛纳斯》第一部片断的汉文译文。

1964年,由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中国作家协会新疆分会、中共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州委宣传部和中央民族学院又组成了《玛纳斯》工作组,再次深入柯族地区进行补充调查,并进行了校译、注释等工作。这次除补记了朱素普·玛玛依上次未唱完的材料外,还搜集了史诗《玛纳斯》的其他变体多种以及一些手抄本等材料,并重新校对了过去的全部译稿。前后两次大规模的搜集调查,共访问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境内的“玛纳斯奇”七十多位,搜集了史诗的各种变体共五十多万行材料。

粉碎“四人帮”以后,我向中央有关领导部门打了报告,建议尽快组织《玛纳斯》的抢救工作。经领导批准后派我去新疆把演唱大师朱素普·玛玛依接来北京,住在中央民族学院,重新组成了《玛纳斯》工作组,任命我为组长,开始了抢救工作,史诗《玛纳斯》获得了新生。

《玛纳斯》工作组从1978年12月又恢复了工作,从朱素普·玛玛依接到北京后,我们又重新补记了“文化大革命”中丢失的材料和新演唱的《玛纳斯》第七、八部。我们还重新汉译了第一部的近两万行材料。我们油印了史诗第一部的柯文资料本,分发给广大柯族同志征求意见。

1979年7月号《新疆文艺》(哈文)杂志上,发表了朱素普·玛玛依演唱的第二部《赛麦台依》片断的哈萨克文译文。1980年1月号《新疆文艺》(维文)杂志上,发表了朱素普·玛玛依演唱的第一部《玛纳斯》片断《玛纳斯的婚事》的维吾尔文译文。

1979年冬天,工作告一段落,我亲自又把朱素普·玛玛依送回了他的家乡——新疆克州阿合奇县。

以上的情况是我1979年冬天把朱素普·玛玛依送回他的家乡后于1980年写过的一篇简介性文章草稿。现在拿出来供大家了解我学习史诗《玛纳斯》的经过及我国最初记录、翻译和研究的情况。

三、正确解释史诗《玛纳斯》中的民族名“克塔依”和地名“别依津”

《玛纳斯》给了我许多知识,还使我更加了解了历史上的柯尔克孜族。为了更好地学习《玛纳斯》,还要对其中的个别民族名和地名要有正确的解释。这是我学习《玛纳斯》后的一大收获,也是最深的体会!

《玛纳斯》是千百年来流传在我国和吉尔吉斯共和国柯尔克孜(吉尔吉斯)人民中间的一部规模宏伟,色彩瑰丽的英雄史诗。我国2012年作为非物质文化项目向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单方面申报(未与吉尔吉斯共和国联合申报)被批准,在吉尔吉斯共和国学术界有极个别人有嫉妒思想,污蔑我国搞扩张主义,说我们独霸了《玛纳斯》,还利用史诗中的“克塔依”和“别依津”张冠李戴地做文章,把历史上契丹和喀喇契丹(西迁后的契丹)对柯尔克孜(吉尔吉斯)族的统治奴役硬栽赃到中国或汉族头上,不利于中吉友好,也不利于国内汉柯民族团结。本资料以大量历史事实证明“克塔依”即契丹,“别依津”并不是北京。我国有不少跨界民族,建议今后向联合国申报非物质文化项目时要考虑周到,有的最好采取与申报“长调”项目时一样,当时是与蒙古国联合申请的。

柯尔克孜(吉尔吉斯)族英雄史诗《玛纳斯》中,特别是第一部中经常出现“克塔依”一词。史诗叙述了克塔依人侵占柯尔克孜人民的土地,屠杀无辜的柯尔克孜人民的悲惨遭遇,也描绘了柯尔克孜人民反抗克塔依人的斗争及攻克克塔依人京城(别依津)的胜利情景。柯尔克孜族人民把《玛纳斯》视为本民族最珍贵的文化遗产,把其中的主人公——玛纳斯看作本民族最崇拜的民族英雄。但长久以来,柯尔克孜(吉尔吉斯)族及其他民族的人由于缺少对“克塔依”一词的正确理解,又加上在俄语和中亚一些民族语中用“克塔依”称呼中国,这就往往把《玛纳斯》中的“克塔依”也误解成“汉族”或“中国”,把“别依津”误解成“北京”了。这种误解对内影响民族团结,对外影响国与国的友好关系,必须反复解释澄清。

“克塔依”这一名称究竟是指历史上的哪一个民族呢?应当弄清楚这一问题。

柯尔克孜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它在我国唐代曾被写作“黠戛斯”,在辽代曾被写作“辖戛斯”。公元9世纪,居住在叶尼赛河上游一带的黠戛斯人曾留下了一些用古厥文写下的碑铭,在这些碑铭中曾出现过kitany这个词,指的是契丹。“契丹”现今读作qi-dan,但在古汉语中读作ki-dan,是“契丹”族名的汉语音译。kitany是“契丹”族名在古柯尔克孜语中的音译。

柯尔克孜人民在古代是与契丹人民有过密切联系的,这也反映在柯尔克孜族迄今为止保留的部落名称上。我国柯尔克孜族的部落分为内、外两大部,内部即“依奇克里克”,指靠近城镇,靠近定居从事农业的地区的,有克普恰克(即钦察)、乃蛮、台依特、开塞克等部落,外部即“特什克勒克”,指远离城镇,远离定居从事农业的地区的,也叫“奥吐孜吾勒”(即三十个儿子),有冲巴额什、萨勒巴额什、孟都孜、切力克、库曲、萨鲁、交奥什、萨雅克、蒙古勒岛尔布务、克塔依等部落。柯尔克孜部落中的克塔依部落名称是历史上契丹人融合于柯尔克孜族中所留下的痕迹。

“克塔依”有三种不同的概念:1.《玛纳斯》中的“克塔依”指的是契丹,不是指“汉族”或“中国”。2.过去和现在吉尔吉斯斯坦和中亚一些国家跟着俄国把中国也称作“克塔依”。这本来是张冠李戴,但已约定俗成。3.历史上的契丹人融入柯尔克孜族后组成一个叫做克塔依的部落。

《玛纳斯》中关于描述契丹人的章节,片断很多,以讲述阿勒玛木别特这个人物的有关部分最为突出、集中。阿勒玛木别特出生于契丹贵族,其父管理着“别依津”的军队,其母是一位穆斯林。当卡勒玛克名将康吾尔拜侵占“别依津”,艾山汗当了皇帝后,阿勒玛木别特从“别依津”出走,先来到哈萨克地区,改信了伊斯兰教,辅佐哈萨克汗王改善了人民生活,因不愿受哈萨克伯克们的妒忌和中伤,他又投奔了柯尔克孜汗王玛纳斯。玛纳斯得知阿勒玛木别特是一位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人,遂待为贵宾,并与他结拜为兄弟。阿勒玛木别特帮助玛纳斯把国家治理得国富民强,还协助玛纳斯率大军远征克塔依人(契丹)的京城“别依津”,向夙敌康吾尔拜报仇雪恨,最后死在“别依津”城。史诗《玛纳斯》关于阿勒玛木别特的身世是这样演唱的:

我的先祖是斯拉巴,

斯拉巴之后是索拉巴,

索拉巴之后是索拉拉,

索拉拉之后是索朗都克,

我们的传承就是这样的,

我自己的名字是索拉勒,

后来因受到人们宠爱,

又叫我索少爷。

史诗《玛纳斯》对阿勒玛木别特的家乡是这样演唱的:

日出的东方是大海,

那附近住的全是克塔依人,

他们守卫边陲,住在中央,

在台湾与“别依津”之间,

黄海里翻滚着巨浪。

……

如果发生海啸,

会翻过大连的群山,

因为那里的周围都是海洋,

那里住的全是克塔依人,

他们的地方连着海洋。

我的故乡是“别依津”,

那里有许多好地方,

在去“别依津”的路上,

有连绵不断的高山,

那里茂盛的牧草,

像浇了五次的庄稼一样,

牲畜吃起来越吃越香,

吃了它不再喂饲料,

走上六天路也不会饿得发慌。

鹿月(四月)的时候,

许多马驹在那里蹦跳,

那是克塔依人的牧场,

最贫穷的人,

也有上千匹骏马,

还有骆驼和牛羊;

那里住的全是克塔依人,

他们的猪多过他们的牛羊,

他们把猪叫做“玛恨”,

那宽敞安静的“别依津”,

是这样的美丽,

山里有种种野兽,

水里有种种鱼类,

谁在这里会不高兴呢!?

这是大地上最美丽的地方。

史诗《玛纳斯》中描述了柯尔克孜英雄玛纳斯与克塔依的艾将军争夺乌鲁木齐一带的情形是这样唱的:

雄狮玛纳斯英雄赶跑了艾将军,

占领了乌鲁木齐,

把它交给了原住在这里的人民,

智勇双全的玛纳斯,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新盖起了一座城堡,

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这就是玛纳斯城。

史诗《玛纳斯》中,还有对克塔依名将交劳依的描述,也有对克塔依人的宗教、习俗的介绍,例如讲克塔依人挂着画有天堂地狱的画像,有的人物画有许多手,额头正中还有一双大眼睛,他们信奉用泥做的神,以及克塔依人帽上系有红缨子,皮鼓也是红色的等等。

史诗《玛纳斯》不是柯尔克孜族的历史,但史诗往往把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痕迹保留了下来,并进行了文学上的加工,它也会对我们研究历史提供一些值得进一步探讨的线索。只从上面列举的一些片断来看,我认为它就可以启发我们运用《玛纳斯》中的材料旁证契丹史中的不少问题:

(1)阿勒玛木别特原名索拉勒,他去柯尔克孜地区辅佐玛纳斯管理柯尔克孜人民一节与历史上辖戛斯成为辽的属国时契丹派国君长及契丹人担任“大王”、“于越”等官,管理辖戛斯国王府的事实有吻合之处。对阿勒玛木别特这一人物研究,可能有助于研究契丹人在辖戛斯国王府中的活动及作用。

(2)阿勒玛木别特的父亲是“索朗都克”。Sooronduq是前苏联吉尔吉斯科学院出版的《玛纳斯》中的写法。我国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柯尔克孜文《玛纳斯》第一部第3册第123页上写作Sorendik。我在文中是根据Sooronduq汉译的。蒙古语中Solon'gos是指朝鲜族,清代文献中常把达斡尔、鄂温克、鄂伦克等族统称为“索伦”,Sooronduq中的Sooron有可能是指“索伦”,-duq在柯尔克孜语中是构成表示“……的”,“……地方的人”,“……民族的人”的附加成分,Sooronduq可以音译为“索朗都克”或“索伦人”。如果这一推测无误,它就可以帮助我们从另一方面找到契丹与达斡尔的关系。据我国研究契丹的著名学者陈述教授的研究,认为达斡尔族来源于契丹。《玛纳斯》中的“索朗克的后代阿勒玛木别特”,就可以理解成“索伦人的后代阿勒玛木别特”,而“索伦”中也包括达斡尔,这就从另一方面提出了达斡尔是契丹的后裔的线索。

(3)“索少爷”中的“少爷”,我认为是汉语借词,契丹建辽后,在各方面受到汉族的影响,从汉语中吸收了不少官职名。“少爷”一词的出现,是否可说明有些汉族的称谓也被契丹语吸收了。

(4)史诗中讲到克塔依人住在祖国的东北方,靠近大海,这里非常富饶,并讲他们的京城是“别依津”,有大“别依津”、中“别依津”、边“别依津”之谓。前苏联研究《玛纳斯》的专家认为,史诗《玛纳斯》中的“别依津”,指的是契丹占据的“北庭”(即新疆北部的吉木萨尔,历史上叫做“别什巴勒克”)。我认为,《玛纳斯》中的“别依津”,绝对不是指现在的北京所在地,因为“北京”这一名称出现的比较晚。历史上它曾被叫做燕京、幽州、析津等。辽代时还叫过南京。史诗中“别依津”,是指契丹或黑契丹的京城。“远征克塔依人的别依津”,可以理解为“远征契丹人的京城”,至于是辽(契丹)的京城,还是西辽(哈拉契丹)的京城,尚难确定。我估计是远征时部分契丹人已西迁,原来辽的京城已被其他族所占,而远征的可能已是后来也先汗(试与史诗中的“艾山汗”比较)的一个城市。不过,史诗中讲的五个“别依津”与辽的五京还是有些巧合。辽代确是有过五个京城;上京临潢府(今内蒙昭乌达盟宁城县西南)、东京辽阳府(今辽宁省辽阳市)、南京幽州府(今北京市)、西京大同府(今山西省大同市)。史诗《玛纳斯》中,在讲到“别依津”时,常同时出现“大同夏”这一地名,这儿的“大同夏”是否是“大同县”的转音呢?五个“别依津”及“大同夏”的问题都值得进一步探讨。

(5)史诗《玛纳斯》中说,克塔依人把“猪”叫做“玛很”,契丹语与蒙古语接近,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蒙古语中的“肉”为mah,与mahyn音很近。Mahyn很可能是mah带有附加成分-yn,也是“肉”的意思,而被古柯尔克孜人理解成为“猪肉”了。我认为mahyn一词出现在《玛纳斯》中,它的价值不在于mahyn是否是当时的契丹语词,重要的是它把契丹与汉族区别开来了,它未把zhu“猪”这样的语音来代替mahyn,可见古代的柯尔克孜人未把汉族看成克塔依。

(6)史诗《玛纳斯》中还多次出现过克塔依名将交劳依的名字。古代柯尔克孜语中词首没有以[j]开始的,Joloy来自Yoioy,而Yoloy与辽亡西逃的契丹宗室耶律大石的“耶律”音接近,史诗中的Joloy是否是耶律大石的痕迹呢?也值得探讨。因为耶律大石西逃时,确实经过叶尼塞河上游的柯尔克孜地区,并大肆抢掠,后来在建立西辽后又派兵去攻打过柯尔克孜。这一段历史在波斯人史学家志费尼撰写的《世界征服者史》一书中文译本上册的《哈剌契丹的诸汗,他们的兴起和灭亡》一章中有明确的记载(详见该书417—418页):“他们的老家在契丹,在那里他们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某种强有力的因素使他们离开他们的国家,因此他们被迫逃亡,去履危涉险,经受跋涉的辛劳。他们把他们的王公和首领称为菊儿汗,即众汗之汗。当他离开契丹时,他由八十名他的家人和部下陪同,尽管据另一种说法,他是由一支极庞大的部属随同。他们抵达吉利吉思国,向该地区的部落发动进攻,后者又反过来袭扰契丹人。他们从那里征进,直到他们来到叶密立,在这里他们建筑了一座其基址至今尚存在的城市……菊儿汗进抵八剌撒浑、登上那不费他分文的宝座。他这时把沙黑纳派到从谦州(叶尼塞河上游地区)到巴儿昔罕(伊塞克湖以南地区),从答剌速(塔拉斯)到牙芬奇(伊犁附近)的各个地方去。不久后他的百姓兴旺,他们的牲口长了膘,这时他使康里人服从他的统治,并把一支军队遣往可失哈耳(喀什)和忽炭(和田),也征服了该地区。他下一步派二支军队到吉利吉思人的国土,以报他在他们手中的受辱之仇。他还征服了别失巴里(吉木萨尔),…”从上述引文也可看出,历史上哈剌契丹与柯尔克孜是发生过战争的,因而,在史诗《玛纳斯》中就留下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征战情节。

(7)史诗《玛纳斯》中讲克塔依人信奉用泥做的神,有天堂地狱画像,这与历史事实也是相符的。魏良弢著的《西辽史研究》一书,在讲到契丹人的宗教时,这样写道:“契丹贵族征服北中国、建立辽朝后,在宗教信仰上逐渐接受了佛教。辽朝灭亡,耶律大石率领一部分契丹贵族北走,后转战到八拉沙衮建部,这部分贵族当中有不少人信奉佛教”。(第171页)

从以上举出的史诗《玛纳斯》中有关契丹人的几个片断,就已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契丹人居住地区、活动情况、语言、宗教、习俗等方面的线索,如果再认真深入发掘其中的材料,我想可能还会找到更多的线索。《玛纳斯》是一部文学作品,不是记事的历史,但它启示我们,研究一些民族的历史,特别是比较缺少文献的民族历史,应当注意结合流传在民间的文学作品来探索,是可以找到一些有价值的材料和旁证的。

最后,我再回到正题。历史上,汉族与柯尔克孜族一直友好相处,未曾发生过任何争战。唐代的中央政府与黠戛斯汗国之间的友好往来非常频繁,在汉文史书上记载的颇多。现在我国境内的柯尔克孜族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家庭中的成员之一。吉尔吉斯共和国宣布独立以来,吉尔吉斯斯坦人民也是我国的好邻居、好伙伴、好朋友。为了增进国内民族间的团结和国家间的睦邻友好关系,我们都要正确地理解史诗《玛纳斯》中的“克塔依”和“别依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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