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
2015-12-07田仲
田仲
1
老高发了。在岩市家喻户晓。
老高有钱了。老高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
老高有钱不显山不露水。老高的穿着那是没钱人的样儿。有钱了的老高,只多了两件物品,夏天多了架黑边墨镜,冬天多了条带方格的暗红色围巾。
老高的餐饮习惯更是没钱人的本儿。老高吃什么,见到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老高自己言说的,能信的不多。老高说,早晨就一鸡蛋和一杯牛奶。鸡蛋是他自己养的鸡下的,鸡不下蛋了,就更简单了,一杯牛奶就成。中餐简陋,一段淮山药,两片红烧肉,三节带绿色的青菜,四小勺的带海鲜味的清汤。晚餐吗,还算凑合,得有红肉,比如牛犍子肉或是牛腩一类,做法也是按老高自己的兴趣粗粗地制成。老高说这些小玩意儿吃起来方便,重要的是油不能乱吃。老高吃油吃出了一条曲线。到过老高住所的人都说老高像数学教授,把吃过的油的商标都标到曲线上,看起来像一条蚯蚓,或是一群在奔走的蚂蚁。
其实老高真就像一只蚂蚁,从老家一路爬来。
老高原本是没钱的。
老高变得有钱,是缘于一支原始股票。当时老高在单位是什么也没有的人,无钱无权,就是一架老式的黑白电视也是他兄弟让给他的。那时,老高刚从部队上退伍回来,给乡镇企业局郝局长开车,是单位的驾驶员。老高开车技术好,人缘不错,没多久就成为郝局长的贴心人,捧老高的人自然还是很有分寸。
那支原始股票刚要搞出来时,看好的人不多,几乎没有。郝局长本人就不看好。郝局长到该企业调研过时,说了一句有分量的话,郝局长说就那档次。郝局长担心的是污染问题,只是这支股票直接与金矿挂在一起,符合人的初始心理。
股票那东西,看好看坏老高自然也是搞不懂,只是那时不像现在的原始股都在抢,那支原始股票像计划经济,也要按计划分配,分到局里的股票近二十五万元。上百人的局里,按人口分也不是太麻烦,只是那时人们压根儿就不看好。郝局长只得带个头儿,领了两万元的份儿,在财务交了两万的现金。郝局长交款时,老高就在他的身边。老高看得明白,局长拿出钱来的瞬间,眼神像是上交受贿款。这眼神让老高受益不小。老高变得有钱时,老是拿郝局长的眼神说事,说钱这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谁的想都别想。就像那些贪官。
郝局长交款那天,老高的心神突然开窍起来。
老高说,“局长大人,要是您不想入股,就算了,这领导有规定,不能炒股吗。”
领导说,“这哪是炒股呀,这是任务,市里要让它们上市,得带个头吧,这是拿自己的牙齿咬自己的舌头,算了,痛就是那一回事。”
老高说,“要不,领导开开恩,这咬舌头的事情还是让我老高咬吧。”
郝局长笑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那时的老高耳聪目明,悄悄地拿出一万元的现金塞在领导的座位下面,也跟着领导笑了笑,一脸的愉快。
郝局长说,“老高开好车,口袋空空的,充什么汉子。分配五千元股金就够呛了,别浪费钱。股票这玩意儿,空空的看不着边,别玩。”
老高知道,领导是心疼他。他也只是探探口风,这一万元钱还是从他大哥那套来的,他大哥有些钱,早期出来挖煤,后来又承包煤矿,鞋子里面塞的尽是现金。领导那么一说,老高的心似乎不那么坚定,手突然晃了一晃,车身明显晃动了一下。
领导说,“别乱了心智,真想要,那股份就拿走,钱也先收起来。”
自然,领导的钱还是领导的钱,股份就归老高了。
老高把原始股份的凭证夹在驾驶证的夹层里,碰上交警检查证照时,老高的心里倒是踏实很多。有那么一万五千元的原始股票做底子,心里不乱。
那支股票做宣传时,抬得很高,股民们的期望值还算可以。但是日子久了,不见分红与股息的流入,原本的兴趣像受伤的轮胎,打一回气,鼓一回劲,不打气就不受用了。郝局长好像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把还剩下的一万元的股份也让给老高。当然,郝局长是掌握分寸的,选择在出差的空档,把原始凭证夹在出差发票上面,让老高一起收起来,说是让老高保管好,改天股票涨了,让老高请客就行。
那一阵子,吃喝风刚兴起来,像股票刚想抬头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得请客。但这些都跟老高无缘。老高听了郝局长说到了请客,心里有些梗,是不是领导责怪老高不懂事理,没有请领导开心。这一分心,车子滑了出去,往护栏边上擦了一把。领导骂了句,别摔坏了。老高的心突然提了起来,摔什么摔!要是股票摔了,那他的两万五千元不就躺下来了吗?
出差回来,老高记住了领导的吩咐,在兄弟的酒家高老庄弄了一桌子酒菜,让领导开心得把衣服都解开了,露着一片胸毛拍着老高的肩膀,说老高是好同志,是好助手,是好伙计。
那一回请客,老高原以为领导是酒醉了装装样子,不当一回事,反正花的是兄弟的钱,他不心疼。但几个月后,领导还真的把老高变为领导的伙计,让老高承办单位的食堂,老高不再与领导风雨同归。
单位的食堂有油水,这是长期积累下来的习惯说法。老高能承办单位的食堂,缘于老高那二万元的原始股票。郝局长的二万元股票直接变为二万元现金,单位同事就没那么容易,他们的股票只能是一张纸,一张特别的凭证,只能捂着。
老高把郝局长搞定,承办食堂自然不在话下。老高不贪,能图点油水就行。最大的收益就是老高的原夫人,直接变为单位的职工,食堂的职工也是职工。老高的原夫人,人是高大了一些,但是心细。心细就好,单位的干部职工就能持平,就能稳定,就能和睦。
单位的食堂承办了一年,老高油光粉面的,有时见了我,总是伸着已经厚起来的手掌,说兄弟帮一把吧!我知道老高的心思。那时候,我是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管着单位的食堂,手头上有些小权,老高见着我,就像他见着领导一样,总有一份感恩的味儿。老高想把那堆厚纸皮变现!单位的同事们都把厚纸皮变现给老高,二元换一元,算是打五折,直接把原始股凭证换成菜票。一年下来,老高没挣到什么,只是一堆的厚纸皮。老高把它装在一箱子里,用橡皮筋捆着,一箱子满满的。自然我无法满足老高,除非我也拿现金出来,像老高与领导的交易那般!后来,股票上市并一路走红时,老高也把这事说了,说我就是没福气的主儿,要不我也是老高了。老高说到开心时,总是那样,嘴往外拉开,眼睛一眨一眨,两个耳朵也是刻意支起来。老高是典型的招风耳,脸上的皮肉一动,耳朵也跟着晃着。
老高有空闲的时候,叫上我和食堂的几位姑娘开心。老高舍得,私下招聘几位姑娘,说是服务生,方便食堂管理工作。原先与老高有些过节的扁脸吕在背地里骂,老高招什么服务生,就是招鸡,变着法子让领导高兴,这样弄下去,迟早要倒霉。郝局长的眼睛是让老高的钱包住了,有一天摔了,老高自然暗叫苦痛。
这扁脸吕原来是想承包食堂的,他的算盘在领导那里打不响,自然往老高的身上倒些脏水。我不能见仁说仁,见义说义。
2
老高说要再婚时,是快到国庆节的时候。单位已经开始在筹划国庆节外出的相关事宜。有六成的同事想到海南去,说海南天气好。但有四成的同事不赞成,说正因为天气好,游玩的人多,一定挤。
老高说,“你们都别出去挤了,我老高要再婚!”
扁脸吕说,“你个老高,是活着的陈世美,你老婆没日没夜地给干部职工们图福利,而你却要再婚,跟哪个小鸡头又混上了,摔不开!”
老高说,“去去,别酸了,别说摔,再说摔,跟你有仇。不就是结婚吗,结不结也是无所谓的,只是图个热闹,找个机会让你们聚两天,就两天,两天过后去海南的去海南,想去哪儿的就去哪儿!我老高出机票钱。”
扁脸吕说,“你老高说疯话,腰不疼是不是,是不是挣了同胞的钱开悟了,后悔了,想吐出来。要是这样大家就认了,给你两天的时间,在哪儿摆酒席,别摆在单位的食堂就成。那寒酸,不开脸。”
老高推了一把扁脸吕说,“什么开脸,有脸自个儿长得好好的,就像你这脸长得好,女人跟了一大堆,不伤了腰。”
老高与扁脸吕说说笑笑的,同事们算是明白了事理。老高真的要再婚,对象是谁,老高没说,不好推测。扁脸吕说,可能是小吴。我知道小吴,是食堂的服务生,酒喝得好,圆得有些过头的脸,眼睛也是圆的,让眼皮挡去了三分之一,看起来水灵。
再婚那天,老高的原夫人,依然笑着脸在食堂忙来忙去,并没有什么不愉快,这一点大伙儿都承受不了。一些离过婚的同事还当着老高的面说,离了还是朋友一类的话。老高自然高兴,拍着原夫人的肩头,说这女人旺夫,谁都能离了,就她不成,离了也不算,离了也不算离,还得住在一起。图个热闹。老高一高兴,还当众亲了原夫人一嘴,声音好大。
同事还以为老高又说酒话,做酒事,不当一回事。酒已经醉得过头了,还不见新娘上来敬酒。老高说,新娘害羞呢,别管她,喝酒就是。
没有新娘,结什么婚。扁脸吕在一边骂,说老高是疯了。竟然用结婚这样的事情,欺骗同事。
听了扁脸吕如此地骂着,老高似乎更搞笑了,更爱说酒话。其实那两天,老高不是说酒话,结婚也只是一种借口而已,老高是心里高兴。
国庆假期过后,同事们才知道老高请客的缘由。
老高持着的那支原始股上市了。
扁脸吕打开股票交易平台呆呆地守望着。新上市的股票牛啊,那是一根什么柱子,如此粗大,是孙行者的金箍棒!对呀,就是孙行者的金箍棒,是能变大变小的金箍棒。扁脸吕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往电脑上吹出去,嘴里念念有词,心里跟着祈求说,变小,变小!
我说,“老吕同志,刚上市的原始股哪能变小!”
扁脸吕突然又一拍桌子,说就要它变小,要它变没有。五千元的原始股,怎么就变成菜票,怎么当青菜给吃了!
我心里一颤,这老高是真的发大了,单位有二十五万元的原始股,几乎都变成老高的菜票。还好我那五千元还夹在新华字典里。我把那张硬纸凭证当书签,倒也是赚钱了。
这趟假期过后,单位死沉死沉的。能见笑脸的不多。老高守着食堂,不断地翻着新花样,把菜点换了一趟又一趟。但到食堂吃饭的人不多,只有扁脸吕几个人。就是单位来客人了,郝局长也出新花样,说是到乡下去,可以进一步深入群众,与群众打成一片。扁脸吕吃了几趟,也吃出问题。扁脸吕要了最好的酒,要了最好的最上档次的山珍野味。结果就吃出了大火气,眼睛红透了,老是布满了血丝。见到老高的原夫人就出现幻影,就认为是小吴。就老是看见小吴在一边细数着菜票,那一张一张的菜票叠起来好高好高。
扁脸吕的心思也怪,总一直觉得小吴就是老高的另一位夫人。就是那天老高没有把新娘带出来,但这也掩藏不了老高那双色眼。
老高持着的那根股票一直就红着,但食堂却黄了。领导找到我,说是让我再想想办法,老高的两任老婆在一起,总不是个事。能不能不让老高承办食堂,单位干部职工总是要吃饭。
领导交办的事情总得有结果,只能请单位出面调解。监察室的同志先是暗自观察,再接着深入群众摸排查,摸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总算是摸清楚。
老高确实是与原夫人住在一起,只是住在同一幢楼。老高是什么时候购置了一幢楼房的,老高没有具体说,谁也不清楚,但老高发大了,就是购置十幢的楼房也不在话下。老高与原夫人住一层,小吴住四层,五层是天台,种了一层的花草。中间空出来了两层。老高的婚姻没问题,但监察同志却带回了一份让同事们大为惊讶的收入分析。
也许老高是个食堂贪污嫌疑人。
又是一阵的排查。老高还真不简单,竟然把钱贴到单位的食堂上面。
更意外的是,这趟清查却把郝局长给查了,直接往反贪局送,算是捞到了一条大鱼。
老高对此事很是耿怀,老高见了同事们就说,是他害了领导。那两万元,按时下的股票份额算,那是几千万元。还要去受什么贿,要去贪什么污?自然,同事们都不拿老高的话当一回事,都听老高说,等老高说完走了,就往老高的脚后跟吐口水,算是解了心头藏着的些许的恨。
扁脸吕更是了得,他还悄悄地跟在老高的身后,学着老高走路的样子,摇晃了几招,然后快速地往回退,嘴里不停地咒骂。
其实郝局长不是栽在老高的手里,是栽在扁脸吕送的二万元。郝局长出手购原始股的二万元现金是扁脸吕送的。扁脸吕想承包食堂,让郝局长高抬贵手,但是郝局长是精明的人,把钱收了,仍觉得不是一个事,就用这钱购原始股票,到时候真发了,想给扁脸吕一个惊喜,自己也能分一份额。怪就出在老高,他竟然把郝局长的两万元原始股给套走,郝局长钱是收了起来,却忘了当初在心里记下的还款计划。
这趟排查,老高和他的食堂班子自然是受到解除。
老高的原夫人要走的时候,特地到办公室来了一趟,拿出一叠的原始凭证,说这是我的股票,要返还给我,说老高也不是故意要这样做,是大伙儿不拿这些破纸片当一回事,丢也是丢了,换几张菜票也就是这一回事,谁知道这日子过得那么快,一翻跟头儿就来钱了。老高还不相信呢,是银行那几位小姑娘,听说老高囤积了原始股,让老高到银行办理股权事宜,老高才算是定下心来。
我说,“那是老高积德的结果,给领导开车累,办食堂更累,人就是嘴管不住,况且钱财这东西强求不得。我的股票还藏在新华字典里,还温和着,不碍事。”
老高的原夫人只得作罢,她走的时候,眼睛有些不对劲,搓了几把,接着挺了挺身子,拉了拉胸口前的衣裳,摇着大屁股走了。
我突然觉得老高原夫人走路的样子跟老高有些相像,这大概是夫妻相吧。
老高是直接从食堂走的,食堂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有带走,就是老高用来体现身份的一高大帽子也挂在原来的位置。
从此老高再也没有踏进单位的大门口。
3
郝局长被送上法庭了,单位几乎没几个人到庭听审。倒是老高独自占着一条长板凳,戴着墨镜,默不作声地听完了陈诉词。郝领导又被送出法庭,老高还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好像是睡觉了,是庭警推了一把老高,老高才醒过来。
扁脸吕也去听审。回来后,一脸的不屑。阴着脸说,什么破倒霉的事情也跟着他,郝局长收了他的钱,还购了原始股票,不要就不要,用股票还给他,他也不会怪郝局长,偏偏让老高吃了,老高这家伙就是鬼。
那年底,我与老高在一次座谈会上相见。老高胖了很多,满脸是肉,眼睛闪着钱的光彩,带方格的暗红色围巾包着脖子,样子像老孩子。老高很自在,说他又捐了一所希望小学。老高说这话时,好像没说一样。
至于那支股票说的人越来越少了,同事们自然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扁脸吕每一天都在看股票,原本他是不看股票,况且也看不太懂。现在的扁脸吕认真着呢,一边看,一边嘴上还动了功夫,老是说绿帽子,绿帽子!
是有那么一天,老高持满仓的那支股票竟然也跟着跌了,而且一连接着跌了好几天。这种走势让扁脸吕高兴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从一层上到十五层,又从十五层走楼梯到一层,这样来回地走了好几趟。走完了楼梯,喘足了气,才把手机拿出来,摁了老高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吴。小吴问扁脸吕是不是想喝酒,还是酒醉了。扁脸吕哈哈着,说喝酒行,酒醉也行。只是得看机会,这机会要把握好,你们老高看得懂股票吗,这几天股票上的行情够揪心的,一片绿油油的天,像北门外的绿树丛林。
小吴弄出了一阵子的坏笑,笑声浪浪的,小吴笑够又说,老高这人够精的,股票一松口,他就出仓了,出仓知道吧,就是全变成现金,全变成银行存款。依我看,就是你们单位十年的费用也没有这个数呢,现在的老高呀,已经到户外学钓鱼。老吕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跟老高学学钓鱼,有男人味。
扁脸吕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老高就是假。没有结婚还住在一起,还像模像样地接电话,这个小吴也不是真货,这不是想折腾死扁脸吕。
其实扁脸吕打这电话时,老高也不敢钓鱼。老高学钓鱼没几天,就梦见自己落到海里,让鱼给吃了。醒过来的老高突然有所觉悟,把那支股票全部清仓。这海是什么?股海不也是海吗!老高出了一身的冷汗。老高再钓鱼时也只是做做样子。还弄了把很特别的椅子,坐着自在一些。
扁脸吕一拍大腿,大声叫骂起来,这家伙竟然舍得,把那么好的股票给出手了,那么多的银行存款要压死人。股票这东西一绿就守不住,老高的股票也不例外,一直跟着大盘往下走,只是那支股票跟老高再也没什么关系,就像一条破损船被丢弃在海滩上。扁脸吕看足了风向,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满仓进到了那支股票当中。扁脸吕没有老高的运气,自从拿下那支股票之后,扁脸吕的脸色一直灰着,好像自己给自己找了顶绿帽子戴着。
扁脸吕见股票总是绿着,又开始打老高的主意,不时地往老高打手机。接手机的却总是小吴。刚开始不好说借钱的事情,电话打多了,嘴上的功夫总算是战胜了面子,说能不能让老高借点钱,老高的运气好,用老高的钱补仓,改改运气吧。小吴还是一阵子的坏笑,笑过之后还算是有了着落,说给个卡号吧,就五十万,赚了钱别捂在那儿,干脆出来炒房,炒房热闹,看得见摸得着,想卖就卖,不想卖了可以租,不想租,还可以自己住。
扁脸吕不想炒房,他只在意钱,有钱让他做什么都行。
小吴又是一阵子的乱笑。说让你当领导不比现任领导差,受贿一定在行。扁脸吕突然捂住嘴,说别说领导,听说已经快出来了。在里面有人,领导也没受多少苦,减了刑,很快又可以享受人间自由。手机突然停了,不说话,过后就是一阵子的忙音。扁脸吕只得收起办公室的电话,茫然地坐着。
其实那会儿,郝局长就坐在老高的大会客室里,一边慢悠悠地玩赏着老高的金龙鱼,一边在悄然地感叹,说还是老高人老实,懂得感恩。单位那么多的同事,只知道落井下石,谁还关心他。
后来,单位的人们算是瞧见了老高跟原领导的亲近样儿。只是角色儿转过来,是老郝跟在老高的身后,低着头,默默地顺从着。
第二年开春,我又碰上老高。据介绍老高又捐款了,具体捐多少没说。老高举着一杯红酒东碰一下西晃一着,他的身后跟着老郝,也举着红酒点着头,一脸的祥和。老高与我要碰酒杯时,发现我没有举酒杯,很是惊讶。说毛头,是不是跟不上趟了。毛头是我的绰号,现在只有老高会记得。我说我不喝酒了。老高拍了拍我的后背,他肩上的暗红色围巾差一点儿落下来。老高手一捞,身子挺了挺,原先的啤酒肚没了,脸上还是有些肉撑着,身材似乎高挑起来,是名副其实的老高。
往后,老高就成了岩市的名人。老高闲来的时候,也到岩市的木栈道上去行走。走路是老高新培养起来的爱好。有时,小孩子会突然说,那就是老高。与小孩子一起走路的爷爷奶奶把眼光落下来,说谁是老高。孩子说,就是那个送书包的有钱人。爷爷奶奶就说,有钱人才送书包啊,现在不是时兴捐款,捐物是过时了。孩子张着大眼睛看着老高,让老高总是觉得心慌。
话题一拉开,整个木栈道就被感染了。好像那些人都拿眼光瞧着老高。老高只得竖起耳朵,好像谁都在议论他。
有一染着杂色的少妇说,老高这家伙,钱放哪儿不行,非得放在宝马车后车厢里。那么一车厢的现金呀,会数得过来吗!听说一小偷把老高的后车厢打开,发现那么多的现金堆着?你说,那小偷怎么着,小偷竟然把车厢盖回起来,小偷认为那钱是冥币,谁有那么多的钱堆在后车箱,神经病才做的事。
老高听到这话,心里跟着笑,跟着说,老高就是一神经病!
更为离谱的还说,老高这人,是那种人,专爱弄些小女孩,他妈的,有钱人专做缺德事。听说一晚上是多少钱,一万元人民币,要是有一万元,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说这话的是俩穿着校服的女生。
老高咳了一声,声音空空的。
那两女生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老高,脸突然红起来。
老高怕木栈道了,只能选择在夜里很深的时候上去走走。还好老高闲下来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老高得跟着一些人一起开会,坐主席台。老高已经习惯坐主席台,老高的位置特别,总是坐在角落边上。刚开始时,老高总是冒汗,不停地冒汗。那些汗珠湿得满脸都是。后来,坐久了自然习惯了。老高一坐上主席台,就把双手伸出来,捂在茶杯上面,眼光放平,尽量不去看具体的人,反正那些人都在看他,他是不是看谁都无关紧要。关键的是,他只能做,做一些慈善事业。给学校发一些书包,或是图书。这样的时候,老高得学着孩子的样子,戴上红领巾。有一年,老高给灾区捐了好多的款。这可为难了主办方。主办方不知道给老高戴什么,灾区捐款怎么能有回报呢。不知是谁,说是给老高一哈达吧。主办者到街市上弄来了一条白色围巾,往老高的脖子上套。老高为此伤心了好久。那年可是老高的本命年,怎么弄个白色的围巾套上,要弄也得弄一个红色才行。从那以后,老高的手总是不自然地往后抓,好像肩膀上总有人在弄他。
4
有一阵子老高失踪了。在电视上看不见老高。在公共场合上也看不见老高。在木栈道上也没有老高的身影。
有天黄昏,木栈道出现了件怪事。原本好好地在行走的一老头突然呆呆地站着,一手扶着木栈道护栏,一手指着天空,手上的拐子丢在河道上面。那老者一直就那样指着,直到他的亲人把他挽扶着离开。后来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那老者跟着他的股票躺下去了。这支股票就是老高发财的那支。老人每一天在绿道上都见着老高,心里踏实,好像老高的财产就是老人的财产,有老高在,就有他老人的财产在。有好多天没见着老高,老人突然发病丢下他的股票,随同那几只白鹭鸶一样不知要飞向哪儿!
有人说,老高可能也被查办了,毕竟银行的存款太丰厚。也有人说老高可能是病了,身边躺着那么年轻的女人,发病也是自然的。就像那老人,好好的还在走路,结果手指还在往上指,就像股票一样,求着往上涨。更多的人是觉得老高是藏起来,那么一批一批的主办方想着老高,不是捐物就是捐钱,就是国库也有亏空的时候。
缘于老高的一份保险单,我也急着见老高。
老高知道我的老婆在保险公司上班,得有保险推销任务。在那次企业年会上,送给了我一份礼物,说是给他的生活提供些保障,就一次性保那么一百万元,一年一百,保五年,五百万元。怎么样!这种礼物我自然不好推!况且我的老婆老是让她的亲戚或是朋友同学受伤害,东保险西保险弄了一大堆的文件,到头来把自己弄得灰头灰脸的不是人。有了老高那么一大档的保险金作保障,我的老婆可以好几年不再骗朋友了。
老高把款打进保险账户,合同却一直没有签。每一天我都得关注老高,关注老高的去向,等候老高的电话。
老高去了哪儿?
扁脸吕说得具体一些,说老高去厦城了。扁脸吕说老高这家伙搬家了,人不知鬼不觉地搬家了。在厦城购置了一套楼中楼,十八层呀,这适中。
我忍不住问,老高还回来吗,住到厦城去,还回岩市吗。
扁脸吕说,回,怎么能不回,岩市不是还有原夫人吗。
我噢地一声,心里算是踏实一些。
扁脸吕话题一打开就关不住,他又围绕了老高的新动向说了一大堆。说老高这艳福是跟定了,一直就露出来。听说又找了第三任老婆,是厦城的售楼小妹。老高领着小吴到厦城看房子,房子看了,一口就定下来。跟着定下来的还有老高的第三任太太。那太太,就是一小鸡样,唉,也就是老高能看得上,要是换扁脸吕,他可不花那银子。把好好的眼睛弄得像鬼样,原本就水灵的眼睛弄了一层什么,是眼影吧,结果唉,那也只有老高会喜欢,扁脸吕他一定不行,看了那东西扁脸吕他腿软。
我没有接话题,要是我一接话题,扁脸吕一定说得更凶,什么话在扁脸吕的嘴里,红是红白是白,一套管着一套。有一点,扁脸吕说得不过火。说老高喜欢女子的胸大。这一点,那售楼小妹性灵,两峰相对无语在等着老高,也许这也算是缘分。
我还是问,老高如此折腾,不会重婚罪。
扁脸吕说,老高有的是钱,他又不像企业的老总,得管生产,管销售,还得管人事。老高一不管生产,二不管销售,只管人事就行。老高只要能旺财就行。老高总找宽脸女人。你算算,原夫人,脸宽不,小吴脸宽不。要是让你见了第三任夫人,你就知道了,那脸宽不宽,比你毛头的脸还要宽一手掌。老高说呀,结婚跟当领导是一回事,不就是一张纸吗。今天换一张跟明天再换一张没什么两样。老高把小吴的结婚证换成离婚证,当天就让那售楼妹领了一张,样式儿没变。证换完了,他们依然还住在一起,直接在岩市的小楼房上加一层新房而已。
扁脸吕如此诉说,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真有这事,这老高还真成精了。老高一而再地娶老婆,却不见有一孩子跟着,这是很玄的东西!是像扁脸吕说的那样,老高不会生育!要是真的如此,扁脸吕的嘴算是中肯了些,天道不可违。你老兄再有钱,也只是你老兄的,没有下一代承接你的财富,白搭!
就在这一年终快到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刚开始笑了一阵子,过后才说,“毛头,是不是想老高了。”我说,“想呀,太想老高了。老高这家伙钱积大了,就失踪,就玩跑路!”
“别说这话,老高想着兄弟们!老高又要结婚了,这回得请你毛头过来厦城。”我说,“您是哪位,老高呢!”
“哈哈,忘了介绍了,我就是老高第三任夫人,您就叫我小什么呢,现在的人老是把小三挂在嘴上,叫小三不雅吧,我们准备在下星期六结婚,也没办什么婚宴。只是想让您毛头做个证婚人!”
我说,“这是件好事。只是得让老高亲口告诉我。”
电话那头说,“好呀老高正等着呢,他不好开口,是我小三帮着老高开金口的。”
老高接着电话说,“毛头,这回只有靠你,证书都领了。上回骗了同事们,小吴是表妹,能结婚吗。那只是高兴,一个借口而已。这回是真的。只能对不起原配了。没有请别人,就请你毛头。给个脸吧。”
我说,“厦城就不去了,回到岩市时再做个证婚人吧!”原本我想告诉老高,让老高再现身岩市才对。岩市有他的好多的股粉丝。那些股粉丝正在木栈道等着。
扁脸吕在一边听到我说这话时,一脸的死沉。过后就骂,老高是看不住女人才离了又离,结了又结,要是能守住女人,他还能如此的乱折腾!前几天还看见那个小吴,在凤凰山背后种菜!唉呀,卷着裤管,那个腿白得像什么,还有那胸真是浪费了,穿着无袖的小背心样那种,举着把小锄头在锄菜地,那么的一举一放的,你猜猜看,是男人能不站下来静静地观看吗!还有那原夫人,只是脸宽了些,其他的都还在青春期。
我说,“老吕,别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老高的前任夫人也别去碰她,碰不好了,会碎的。”
扁脸吕做了个鬼脸,不知道我说话的意思。
5
扁脸吕还是跟小吴碰瓷了。具体的细节扁脸吕没说,不好推测。就是扁脸吕说了,信的人也不多。大概是缘于小吴的菜地,小吴正给菜地浇水,扁脸吕就出手了,扁脸吕是怎么要图小吴的不轨,那也只是扁脸吕自己言说的,不好信。但有一点,扁脸吕的眼球受伤了,在医院躺了十几天才出来。出来的扁脸吕还总是流泪花,眼球还总是要发红。
扁脸吕受伤就受伤了,他扛得住。扛不住的还是小吴。老高竟然带着小吴来看他,扁脸吕恨不得就钻到地里,把自己藏起来。这个老高啊,真他妈的。假也不会假到那种程度。说没跟小吴结婚谁信,结婚只是一张纸的事情,背地里的事情谁知道?来真的,不就只是想摸一把吗,结果怎么样,小吴就是小吴了,一出手就伤了自己。扁脸吕越是想,心越是拧。可他妈的老高,自己曾经的女人差一点给强奸,他不恨就得了,丢一边也算了,竟然还强装着笑脸提着一袋子的水果去看扁脸吕。还有小吴,也装着很配合的样子,给扁脸吕塞塞被角,还顺手摸了摸扁脸吕的已经好些天没有洗过的头发。唉,这一对狗男女!
扁脸吕开始又在折腾老高与小吴。
往后,扁脸吕再酒醉了,又多了件说话的内容。开始说小吴的双乳,接着再说小吴的诱引,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人与人比,就是老高跟他比,那是天上与地下的份儿。要是酒精没有把扁脸吕击垮,扁脸吕依然抓住谁就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对谁也不能说的!这是老高说的,老高这家伙绝呀,一人间精品。老高说,对,就是老高说的,老高说,唉,老高说什么来着。扁脸吕就这样绕了老半天,才拍了那人的肩膀说,老高真说了,老高说,他没有跟小吴上过床,结婚是假的,结婚是假的!老高结婚只是为了请客,为了花钱,那钱来得太容易了,这个老高,真他妈的。往往,扁脸吕他妈的还没说完,一般都是自己把自己放倒。
有那么一回,扁脸吕在高老庄酒家揪住的却是老高。
老高也是有些醉意的,见扁脸吕如此地折腾自己,只能一手死死地托住扁脸吕的肩膀,一手拉住酒家的小柜台。扁脸吕按程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自己的身子却软不下来,心里就是有些浮,眯着小眼见是老高托着自己,心里突然放开来,干脆双手往老高的脖子一抱,双脚弯了起来,让老高实实在在地抱着自己。老高哪能支撑得住扁脸吕,支撑没多久就摔了,门牙掉了两颗。
扁脸吕说这话时,听他说话的人们都不相信,说他是损老高。扁脸吕一急,打开他的微信,让他们瞧瞧他与老高拍下来的合影。老高还真的伤了两颗门牙,上嘴唇下露着空空的一个方孔,样子不雅。
少了两颗门牙的老高,没有再出现在木栈道上。岩市上的股粉丝们似乎也把老高淡忘了。这期间,老高的别墅又进行了改造,楼房的主体不变,外墙罩了一层厚厚的玻璃钢,庭院放宽了,把后花园也拓出来,铺上了一层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环保新材料,颜色有些怪异,看了一眼就觉得不舒服。倒是那围墙上的古铜架子显得老旧一些,与老高的身份比较匹配。扁脸吕站在别墅的门口,穿着一身迷彩服,手上提着一根长长的软棍子。扁脸吕见我探头探脑的,突然给我上一个保安的礼节,说领导交代了,小领导来了,得好好款待,让上座,上好茶。扁脸吕的搞笑动作并没有让我笑出脸。扁脸吕只好自己圆场。扁脸吕说,老高把他收编了,是这别墅的护门,工资高了很多,只是每一天都跟二位女人接触,难免心里痒痒的。特别是小吴,见了小吴,心总是落不下来。
我说,“老高是惩处你呢,你这家伙不老实。”
扁脸吕说,“惩处就惩处吧,拿着老高的钱,守着老高的女人,这日子也不错,反正都是老高的,就连这一身迷彩服也是老高的,还有这鞋子,这手套,这电棍都是老高的。要是老高有一天恩准了,说不定小吴也是会从老高那儿跑过来,算是投敌吧。”
我说,“老吕,你就这样被收编,不炒股了。”
扁脸吕脸一扬,说炒什么炒,已经炒没了,就连老高那五十万元,也是人去楼空,有点像这楼房,看起来风光,其实女人过的日子,只有她们自己知道。钱这东西,有些东西是置办不了的。
6
在老高的别墅见了扁脸吕没多久,我也被单位踢了出来。其实,自从老高往我老婆的账户汇入五百万元之后,我的心总是提着,就是有警车的警鸣声从单位门外划过去,我也总是不自在,好像有一种东西老是要抓住自己。有时人内心的空不在于钱。
还没等我重新找到单位,老高就让小吴打电话,说老高在老家,让我直接上老高的老家。
深秋,老高家乡的稻田都矮了,只留下空空的稻秆。老高说,毛头,你善于田,就管于田,不是说龙现于田,有利于往吗?老高最近跟了一国学大师,说话总是带着古语。这话虽然听起来不顺耳,但是让我管理老高的田地,我自然是愿意。老高的家乡离城里不是太远,只有十来公里,只是一坡地往山上爬,到了山顶,还能看见岩市的楼房。就是那条木栈道也有些显眼,弯弯曲曲依在河道边上,像一条蚯蚓。
老高的稻田却让老乡弄丢了。老高把稻田交给老乡时,那时稻米贵,虽说一斤稻米只有几角钱,但生活过的实足。原本老乡还认真地做了稻田的农事,有些年头了,老高从来就没有要过老乡的一粒稻谷。老高还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白白地拿出田地来让老乡耕作,要是换在旧社会,那得交多少的稻租。
老高给了我老乡的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找老乡。电话倒是很快打通了,老乡说,是有那么一回事,老高的稻田还在,还在村里。只是老乡他也早就不种地,现在正在广州帮老板装空调。要是找不到老高的稻田,再问问村里其他老乡,就是芦苇秆高的那些田地,准是老高的。老高的地荒得早,芦苇长得高。
老高在一边听了,倒是笑了出来,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嘴里空出了门牙的缝,似乎老有一口气穿来穿去。
几只白鹭鸶在天空无聊地飞着,裸露着的稻田一层一层地更明显,两三个老人在田地中不时地往老高这边望。老高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谁是谁,只是向他们挥了挥手。老高戴着一顶破草帽,双手叉腰,一脸严肃,俨然像一位乡镇干部。老高不抽烟,要是抽烟了,这镜头着实让人们感动!老高面对他曾经的稻田,看了许久,过后突然骂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是在骂他自己,还是在骂谁。老高抬脚往稻田深处挤进去,一下子就没了身影,过了好些时间,老高才再从芦苇丛中折回来,老高一边骂一边捋着身上的芦苇草,说那条小河还在,就沉在稻田里,小时候还上那游泳呢,刚要上部队那晚,躺在河道的一大石头上,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飞了起来,一直飞着。
扁脸吕见老高如此伤透心,干脆一把火把芦苇点着,一个瞬间,热火腾空,烟雾弥散,引得在田地上劳作的人们抬着头往烟雾上仰望。火势把邻居的稻田上的芦苇秆也点起来,烧出了几大片的黑色的梯田斑。
老乡们不约而同地挤在老高的身边。见老高嘻嘻哈哈的,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慢慢地蹲在那里,眼睛死盯着那几片窟窿,好像那些窟窿会突然间跃动些活物出来。
老高自然知道老乡的想法,他们心底里想的是他们的稻田,他们的稻田被烧开了,那总得做些什么?老高见老乡们的脸沉着,就说,“不好意思,把你们的稻田上的杂草也烧了。”
老乡们一阵子地笑。嘴角露着长期积压起来的等待。
老高知道那笑容背后的内容,老高说,“今天我老高手头上只有五十万元,就放在公路边上的汽车上,将五十万元分了,一人一把,老乡们看行不!”
老乡们的头在同一时间都往公路边探望。乡村公路离稻田不是太远,没一会儿,几个老乡的手头上都捏着一把钱,他们用手指不停地捋着,一张一张的人民币在阳光下面分外显眼。
老高突然大声说,“老乡们,今天我老高回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稻田能长水稻。稻田不长水稻了,那怎么行。你们是生产水稻的高手,是行家,别荒着稻田!”
老乡们这回不再笑,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人民币。
老高的脸收起来,嘴里的门牙缝又露了出来,似乎有一股气息如同稻田上的烟雾往外弥散。
刚开始,老高只是搭了两架木棚,过了些时日,又架起了幢简易工棚,过了一年,又建了幢五层楼的工房,并挂了块农业综合开发的牌子。这事算是平隐了一些。但在这背后,老高付出的是大量的资金。原本老高也是有想法的,他也要像其他的农户一样,找政府要些补助,但是老高是老高,他的申请递上去之后,引来的是比稻田里的肥鸭还来得多的下乡干部,下乡干部来了一趟,吃了一顿,弄得老高老是陪酒。酒钱,菜钱不是钱,这是老高说的,只要乡情在,什么都不必计较。如此折腾,老高的补助款不仅没补到位,而且还贴了大量的物力人力。自然,老高是暗自高兴,反正老高他有的是钱,让那几个钱产生些生产力是应该的。现在的下乡干部找农户蹭饭是不好蹭了,找他老高准行。
那天,农庄上没有客人,老高显得孤单。躲在农场的稻田里,拿着一根的长竹竿,东划一下,西弄一弧,水花一点一滴地跟着,好像有一群的野鸭子在游动,天上的白云规规矩矩地躲在田水里,让老高一划动,也跟着一朵儿一朵儿地晃动起来。老高突然说,白云也会落到地上,那么高的高度也是撑不住!何况房价呢?我站在老高的身边听得一头雾水。老高笑了笑又说,毛头,我老高又回到解放前了,那么多的房子套着,再不解套,就一无所有。
老高的房子被套住了,炒房也有风险。
老高的农庄沉寂了一段时间。扁脸吕,老高的原夫人与小吴也都住到农庄,种些菜,养些鸡鸭,倒像是活神仙过的日子。老高的心里却总不是滋味,老是对着自己的身影发呆,有时拿着一根长竹竿比划自己,有一天竟然一拍自己的大腿说,就是自己的影子都不是自己的,还能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
7
雨水季节,镇上的农技干部又下乡来了,日子又像往常一般,杀鸭宰羊自然是快活的事情。酒自然也是喝得痛快。这趟老高没喝酒了,老高也跟着举碗,碗里装着的却是地瓜稀饭。别人把酒干了,把酒杯倒过来。老高把稀饭喝得一桌子乱响,喝完了自然跟着把碗亮出来。这样的场景让老高很难堪,他嘴上总是挂着些饭粒,原本就空着的两颗门牙缝,这回倒是自然填补上来,晃着饭粒的白光。
农技干部酒醉了,却提出了下田插秧。老高听了,自然是笑眯着眼,看着醉眼迷离的农技干部说,“您是搞农学的,种植水稻应该!”
农技干部脸一扬说,“插秧快活,来吧,大家下稻田插秧吧!”
扁脸吕是第一个跳到稻田里的,他脚还没站稳,一个跟头就像秧苗一样栽下去,啃上来一嘴的水花。
农技干部笑哈哈地乱叫,不是专家就不是专家,看专家的能力吧。农技干部还真不简单,慢慢卷起双脚的裤管,像老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稻田,接着把屁股往水面上按,一手拿着稻秧,一手有模有样地插起来,样子优雅,精熟。可是后脚才往后挪了一步,身子就不听话了,直接往后倒下去。
小吴在一边不由得笑,笑意中喷出一股一股的酒气。喷完了酒气才说,“是男人都得下去,老高也得下。老高是插秧能手,老高的秧插得足劲!”扁脸吕已经从水中站稳,跟着笑着说,“老高一人插了好几个人的秧,当然是能手了,谁能比得上他。”
老高也按捺不住,直接从田埂上跳下去,水花跟着浪起来。老高的双手突然间就不老实起来,一上一下地翻动着,在他的身后就拉出几排的稻秧苗。如此来回折腾了几趟,老高还是败下阵来,站在稻田里,双手不停地击打自己后背,嘴里大声地吆喝小吴,让小吴帮帮他,他的腰大概是闪得不轻。
缘于老高的腰,老高在农庄里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直到稻田全变绿了,老高才拄着拐杖在农庄里走来走去,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的小鸭子,看起来老高就是一放鸭的司令。
这年的端午节,老三竟然也跑到农庄来。那时老高还躺在床上,身体的大梁还没有完全修复。老三很是兴奋,告诉老高,她将改变老高的人生,让老高再次春风得意。就像往日里挤上那一辆股票车一样,让股票的高铁载着老高采蜂纳蜜。
老高问,房子脱手了。老三用手轻轻地拍打着老高后背,像母亲在哄孩子睡觉,老三笑眯着说,“您猜,这回房子的价位会守在哪一档次上。”
老高摇头,一脸的满足。老高说,“我这不是都得贵人帮助吗。股票缘于郝局长,其实是缘于老吕,要是老吕不给领导送那二万元,唉,这人呀,知足才是真!这房子自然是老三的功劳。你老三说了算,看农庄不错吧,有鸡鸭,有鱼,有羊,现在也养猪了,老大是能手,那些猪听她的。就守着这农庄也好,我老高就是地主。”
老三说,“您还地主呢,简直就是小恶霸,霸着女人,还不放手,她们都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一直守在一起,外人见了说什么好!”
对于这个问题,老高不回答,又张开他的嘴,一直张着,让那股风在嘴边蹿来蹿去。
老三说,“沉默是什么意思!重点是在房子上面”。这一波的房潮让她给逮住,财是发了,老高得说话算数,让老三也成立个开发公司,直接进入房地产开发,房地产的春天刚刚开始,就让她也到这个深水区里试试,看她能不能好好地仰泳或是自由泳一类,甚至也搞她个高空跳水也行。
老高脸突然严肃起来,说,“什么跳水,别说跳水,一说跳水,眼皮就紧起来。”
此次老三到农庄后的结果很明显。扁脸吕说,老高要开始走下坡路了,按股票上的说法,就是要进入盘整期。说不定哪天,真的跳水了。
老高组建房地产公司这是件大新闻,岩市晚报认真地进行了披露,甚至用了许多的新名词。岩市的木栈道上又热闹起来。好多粉丝给老高挂起了好几个大汽球。那汽球就飘浮在河道上空,飘了好长的时间。
老高的房地产公司,用的人几乎是老高的原同事。郝局长直接变成郝经理,老三任董事长。老高倒是没见着一影子。扁脸吕也升格了,保安主任。老高原来也是让我到公司去任副经理的,但是我推辞了。老高的大哥原来也是要入股的。但是老高说了,大哥就不弄在一起,有钱做些实在的事情。老高具体让他的大哥做哪些实在事,我们都不知道。但有传闻,老高把许多的钱拿给他的大哥。老高不能忘了,是他的大哥给了他第一桶金。在老高的眼里,什么是实在的事情呢?这个问题等到几年之后,我才醒悟过来。
老三的房地产公司运作起来是红红火火,没几个月的工夫就拿下了岩市的两大宗地块,经济总量高得数都数不过来。
那阵子,老高的腰基本修复,已经自己会走路了。老高背着双手,在乡村水泥道上摇着身影。那群鸭子长高了,长粗了,也跟着老高摇着屁股,一摇一摆特有样子。老高走得累了,就坐在池塘边放些鱼饵,跟鱼说话。老高一般是不常看报的,他觉得报纸这东西说说就算了,真的当一回事不管用。老高常用当天的报纸包鱼饵。有一天,老高手上的报纸竟然跟鱼饵一起飘入鱼塘。那张报纸突然间打开,水面露着两个人特别晃眼。老三的眼光发亮,郝经理的大鼻子分外突显,他们的手中都举着一杯红透的葡萄酒。他们在开酒会呢!
老高愣了一会儿,好像有些吃醋。男人吃醋的感觉不同一般。我站在老高的身后,可以感觉到老高的肩膀在发抖。
8
郝经理与老三董事长的关联,在那年的秋天总算有个结果。这个结果是扁脸吕给提供的,扁脸吕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堆的相片放在老高眼前。
老高呆呆地坐着,眼神沉稳,嘴上的风口不再冒着粗气,有几只苍蝇飞来飞去。老高突然伸手往外一抓,就逮住一只。老高手一松,苍蝇又飞了起来,老高的手掌上沾了些污痕。
扁脸吕站在身边笑。老高问笑什么,老高感叹,这人呀,有时候就像这手掌中的苍蝇,它想飞就让飞吧,毕竟是苍蝇。
扁脸吕一脸的不屑。
我知道扁脸吕不屑的缘由。小吴的事情,扁脸吕一直怀在心底,总有一天还会再悄然地显露出来。老吕就是一地下党。其实,现在是地下一族越来越多,老三与郝经理也算是地下一族。
郝经理与老三董事长还是被请到农庄。
老高的嘴张开让风漏着。老高说,“老领导的投资理念不错,现在您老算是全盘收回去,一点儿风险也没有。不必老是担心受怕。”
郝经理坐在他的位置上,不说话。
老三说,“老高您是富豪,您的心态要放宽,就能容您结婚,离婚!放着老三想着离婚,您就有意见,还放出一条狗出来跟踪,这又何必呢!”
老高说,“这得讲究规矩。总得先买票再上车,你们竟然票还没买,就挤到车上去,这得要点儿规矩才是。”老高的嘴上冒着热气,好像让一口浓茶盈着。
扁脸吕说他不是狗,他是保安队长。这话弄得三个人的脸上都有笑意。
老三说,“也不必再计较什么。要是老高您放得下,我们可以就此安下心来做事业,毕竟事业重要,儿女情短。”
郝经理还是不说话。
老高问,“老领导您老能安分吗?”
郝经理终究是开口说,他只要老三,其他的无所谓。
老高说,“好吧,这还算有一点儿男人味!你是公司的经理,舍得十几亿的资产。”
郝经理说,“那是老高的资产,老三来之前说,要是老高想着那些资产,我们可以全部放弃。”
老高突然大笑起来,嘴上的气流直往外冒。老高停了许久,眼睛眯着说,“好,这够意思。”
郝经理与老三也都张着嘴,脸色很难看,像是让酒浸泡了太长的时间。老三化了浓妆的脸似乎溶化了,挂起了几条细细的粉彩。
突然间沉默的力量原本是如此之大,让扁脸吕也跟着张大嘴,好像有许多话被塞在嘴里。
老高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他让郝经理与老三上来农庄,是让他们去打结婚证,而且还想在农庄给他们办一场婚礼,算是把老高身边的女人嫁一个出去,这想法虽然有些超出老高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老高是老高,他愿意。老高由此打住,说别大眼盯小眼,这样吧,经理还是经理,董事长还是董长,当初给你们资金,压根儿就没打算要回来。
后来郝经理与老三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老高,好像老高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再后来,老高真就应了他的话,在农庄给郝经理与老三办了场特开心的婚礼,老高还自任证婚人,学着西式的方式问郝经理,您爱老三吗,郝经理有些不适应,嘴张着,过了些时候才反应过来,说他爱。接着再问老三时,老三说不出话,老三流着泪,低着头,拖着软软的白色长裙跑了。
感情这东西说来也怪,原本与老高挡着那一层,郝经理与老三偷偷摸摸地搞地下一族。那一层捅破了,落得个大家同欢喜。郝经理与老三虽然忙,倒是常上农庄,像是回娘家。老三一上农庄就抱住老高的头脑子,不时地摸着,有时还有模有样地帮着老高拔头上的白发,拔一根,嘴里骂一句,说你这白头发也不长眼睛,怎么能长在老高的头上,快跑开,要长就长在领导的头上。郝经理似乎有心灵感应,也从自己的头上拔了根白发出来,说领导是累了,长白发应该。
老三上到农庄也不是没有目的,她上一回农庄就意气一回。从农庄下来,她的房地产公司的价值量就涨了许多。老三托易学老先生算了一卦,易学先生说,老三靠的是贵人的帮助,没有贵人相帮,老三就只是一脸蛋。老三算来算去,她身边的贵人也就老高与郝经理。老高是大大方方得来的贵人,而郝经理却有些失名分的梗,总好像不太顺。老三曾经想动动老高的股份,把老高的股份归属到自己的名下。方案刚一出来,房市就松动起来,弄得老三老是拉着郝经理上农庄,跟老高重温旧温暖。
扁脸吕原以为走了个老三,老高还会接着补充个老四。但扁脸吕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老高竟然要吃回头草。好马都不吃回头草,这老高算什么慈善家,已经把小吴放出家了,要让小吴像鸟儿一样自由生存,怎么又要把小吴套住呢。
就在这年秋后,农庄的收成几乎都入仓,稻田里只有空空的稻茬子头了,几只落单的鹭鸶依旧在戏舞着。老高问,“老吕,您的计划落实得怎么样。”
扁脸吕说,“我没有计划。”
老高说,“不会吧,你看看,你不就是另一个老郝吗?”
扁脸吕不敢正面回答,双手相互搓着,一脸的失败相。
老高说,“不想小吴,也少了我老高的心劲,那还得请你再尽责一趟,让老三那边请工程队过来,就说要在农庄盖一座木楼房。”
老高的农庄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盖了好几幢的综合楼。楼房都空着,老高又接着再盖木楼房,其用意让我也摸不准。
木楼房盖好了。老高让小吴又般到木楼房里。扁脸吕一脸的不解,有时独自徘徊在木楼房之外。老高见了,就拍了拍扁脸吕的肩膀,说不是问过你了吗,是你说的,是你不想小吴的。我老高不能让小吴这样的人才误了青春。
扁脸吕只是脸涨红着,抬眼瞧着传统富丽的木楼房,他连感叹的份儿也没有,谁让他扁脸只是一保安队长!
没过多久,原夫人也搬到木楼房去住了。她们依然像在岩市那样住着。老高把老二变为老四,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按扁脸吕的说法,还少伤害一个青春少女。她们是怎么往来的,只有扁脸吕知道一些。至于我也只是一门外汉,门里的事情也不敢多问。
原夫人喜欢养猪,回到农庄就变为一农村妇女。小吴还是那样,菜地是她另外一个家。一钻进菜地,就能听见她哼着小曲。这样的日子过得挺有味,直到有一天,小吴的肚子挺了起来。老高却不知道是要真高兴,还是装着高兴。
老高自己知道,他那玩意儿压根儿就生长不出瓜果。
9
小吴的肚子刚开始像农庄的葫芦瓜,后来慢慢就变成南瓜了。这当中,扁脸吕的脸色总是像茄子,紫得难受。
老高依旧,闲着没事时就卷起裤管下田弄水稻。老高仅爱好这项,他能把水稻的秧苗插得方方正正,水稻插出些面积了,老高会坐在田埂边上,双手抱着,眼光呆呆地落在田里。小吴担心老高的腰,摇着她肚子上的南瓜,帮着老高捏肩膀。这档儿,老高算是开悟了。
老高说,“人的心就像这稻田里的云朵,放在天上是那样,落到田地里还是如此。认命吧!”
小吴自然无语。
小吴要生产了。老高说,老吕你不能回去,就待在农庄帮老乡们,让老姐去就行。老高早把原夫人称老姐了,似乎原夫人脸上的皱纹让老高感到亲切。
小吴生产那天,扁脸吕站在农庄的稻田边上,学着老高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嘴里却闲不住,学着老姐的样子在呼鸡唤鸭。
按原计划,小吴生产后,老高想让老乡们热闹热闹。
那天小吴回农庄时,却显得有些冷清。安顿好小吴后,老高就拉上我到农庄的稻田区走走路。老高说他已经有些时日没走这农道,有些念想,在农田道上走了两大圈子,老高还是沉默着,不讲话,有时站着,就像刚上农庄那阵,像稻草人。后来,大概是让路边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老高的身子往前一扑,差点儿摔了个狗吃屎。那墨镜突然间飞了起来,摔在地上,镜片碎了,看起来像是两网厚实的蜘蛛网。老高露着一嘴的白牙说,“这一摔是不轻呀。”
我说,“还没摔倒呢,要是再往前扑,您的腰又得再躺一段时日。”
老高说,“什么时候摔也就一个定数。这一摔是真摔了。老三的公司快撑不住了。老三就是心野,那么大的盘子,吃不动就放弃吗,银行哪靠得住,救救急还行,想空手套白狼,别想。这回好了,万事都有个结果,这个结果也许是好事。要是那些房子都交出去了,也好办。可那些房子都是半成品,是不能吃不能住的东西。”
我说,“您老高的资金那么雄厚,怎么也被套住?”
老高说,“资金都变成钢筋和水泥块。那几十幢的楼房不要钱,没钱谁给您盖高楼。也好!随他们去吧。郝经理已经跑路,影子也不见。走之前还算是有良心,给我老高开了一排二十四层的电梯楼房,总算留下了四十八套的房子。这些房子要出售给谁,让老乡们人手一套,让他们也住城里的高楼?”
秋后,老乡们忙着整理稻田。借着休息的空档,老高说了城里的房子,说了自己的想法。
老乡们听了,脸笑着,就是不讲话。
老高还是接着说了,自己的房子可以让他们去住,就是物业费也不必强求。
老乡又是一阵子乱笑。笑过了,放松了,又都站起来接着劳作,似乎老高说的就是一笑话。
老高的眼神在那会儿全变了,好像让一层的眼污占领了。嘴里的门牙缝一紧一慢地透着粗气。
那年,老高的农庄竟然下起了雪。好大的雪花铺在稻田上,很有些北方的样儿。小吴的孩子已经有三岁了,跟在老高身后,杂在一群的鸭子之间,总觉得是哪儿不对劲,老高把一直套在脖子上的暗红色围巾弄下来,包住小小吴的头,样子更是搞怪。小吴倒是在一边唱瑞雪兆丰年。
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神经出错了,老高竟抓住小吴的肩膀说,“你回去吧,带着老吕,带着小小吴,回到岩市,岩市的别墅归你和老吕和小吕!”
扁脸吕知道后问,“这不是先上车再买票吗?”
老高笑了笑,拍了拍扁脸吕的肩膀说,“就算是吧,你们也可以尝试一回。”
小吴真走了。老高只让老姐跟着自己,快乐地踩着农庄的冰凌花,冰凌花化了之后,城里真出事了。老高的楼房上跳下了一男一女。
警察找到了老高说,从楼房上跳下来的是郝经理与老三。这俩催情的老鬼,又弄了这一招,老高是招架不住了。
老高问,“郝经理不是跑了吗,怎么又那么认真,折腾起房子来。”
警察说,“郝局长哪跑了,就一直待在楼房上面,不是有精装修的房子吗,住得可舒适,谁说他跑了?”
老高一头雾水,说有这事情,还真的不知道。郝经理与老三真的跳楼了,老高不免又愧疚起来。
老高跟警察走了没多久就打电话回来,让我也离开农庄,说是帮他打理那些楼房。我是选择在国庆那天去见老高。老高见到我的时候,阳光出奇地好。老高的房地产楼盘占据了岩市新城的大半个空间,一大排的楼房都被建筑网线包住,看起来就是些四四方方的模块。几乎都出自于同一口气的大广告宣传标语,在暗示着什么。郝经理似乎早就领会了老高的意图,把老高的房子都装修了,建筑网已经剥去,看起来挺特别的。老高手一指说,“就那一单元是他的财产。”
我说,“找到了买主。”
老高说,“我就是买主,不是已经付了钱吗。警察把房子的锁匙全交出来了,就这些。”老高摇着那么一大串的锁匙,又说,“警察说了,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房主得看好自己的房子,让我一直就得守着这些房子。绝对不能再出现意外。”
我说,“让我跟着你当保安。”
老高嬉笑,“当保安有什么不好,是瞧得上你才让你陪我老高晒太阳。”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真她妈的老高。
老高把扁脸吕留下来的保安器具都用上,穿着迷彩服,一手提软棍子,一手提应急灯,从一层开始巡视,直到二十四层,白天一趟,夜晚一趟。刚开始,老高上楼梯只能上到四层就得休息。后来,老高上楼梯也上得顺了,一口气直接上到楼顶的天台,站在天台上,老高指着一白线的图儿说,那就是老三与郝经理跳下去的地方。老高站在那儿,学着郝经理的样子,伸出手就想跃动起来。我忙拉了一把老高。
有一天,老高竟然在那白线图内种上了韭菜。
我说,“老三爱吃韭菜?”
老高说,“不是,是韭菜割了还再长,这人呀死了就死了。老三这一点也没悟明白。”
在天台上种了小面积的韭菜也有些意思,油汪汪地一小圈子。老高来了兴趣的时候,会让我转过身子,独自拿出他的家伙对着韭菜悄悄地诉苦!
韭菜割了好几回后,天台上突然出现了老高的兄弟。老高很是意外,老高说,“兄弟,想当郝局长。”老高的大哥眼睛瞪得好大,问谁是郝局长?
老高说,“郝局长不认识!”
老高的大哥说,“不认识!”
老高说,“不认识就算了!兄弟怎么着,想不开啊。”
老高的兄弟也是满头白发。拍了拍老高说,“哪跟哪,谁想不开,不就是钱吗,钱变成银行存款怕利息没了,钱变成现金又背不动,钱变成房产,那也是一变,还可以上来看风景呢。这岩市也有好风景!瞧见没。就是想来看看风景!还有,你看看吧,这些孩子你认识吧,他们都来了,他们想见见你,就见见,没别的意思。”
一群的孩子们排了几排,几乎要把天台撑破了,高高矮矮的,样子特精神。
老高拉了大哥一把,眼神转了几圈,问,“这些孩子想要房子,他们的年龄还小了些。”
大哥说,“唉,你忘了吧,他们上学和生活的费用是你给的,大哥一直就把你给的钱转交给他们!”
老高重重地打了大哥一掌。两兄弟突然间热闹起来。
阳光在他们的肩背上晃来晃去,我看得眼睛有些难受,也学着郝经理的样子,把身体提起来往天台边上靠过去。
岩市的风光一晃而入,许多的楼房竟然在几年间就长高了,像那些不经意间见到的孩子们,说长高就长高了。
我大声叫起来,阳光很好。
老高也大声叫起来,他具体叫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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