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里的乡愁
2015-12-07谭如茵
文_谭如茵
城墙里的乡愁
文_谭如茵
有一种说法,要读懂一座城,首先得看看这座城的城墙。我想,持这样想法的人肯定是一个热爱历史的人,因为现在能够拥有一堵城墙的城市大概不多了,如果有,那它肯定是一座有历史的城……
城墙里的时间和空间
大多数城墙都被时代潮流碾成了回忆。
在这么多年奔波的生活中,我只看到过两个地方的城墙。一个是西安,那是一个秋天,我去西安开会,如一片秋叶般坠入长安,刚走出西安火车站,一道城墙黑晃晃地就从对面闪入眼帘,让人恍若回到了过去的时光,现代都市的灯火阑珊似乎此时都被熄灭,历史的厚重沧桑扑面而来。
接下来几天里,我就在这堵古老城墙包围下的现代城市里开会、吃饭、睡觉,和各种不同的人交谈,并在一些人的陪同下看了不少名胜古迹,和大多数现代人一样,很平常地让这21世纪的时光从我的生活里流过。那几天,我忙得没有闲暇去看古城墙,但每当夜深人静之际,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去看看西安古城墙吧!”
终于在一天中午,我在西安钟鼓楼旁一家店子里吃了一顿珍珠饺后,双腿不由自主地听从了这种声音的召唤。带着唐诗里的那些豪情和激昂,呼吸着古城的厚重与唯美,我从一处已然历经百年风雨见证的城墙路出发,踩着一级一级青砖台阶登上了西安古城墙!秋日的阳光如一层轻柔的丝绸拂过脸颊,举目望去,城墙之内,尽是车水马龙的城市和人群,城墙之外.则是一望无垠的关中大地,是灞桥,是渭河,是一垅无尽的炊烟和秋光。那时候,我站在西安古城墙上,闭上双眼,一页一页的历史翻动不停,时间和空间,在我的头脑之中不停地置换。
我看到的另一堵古城墙是在湖北蕲县,一个并不起眼但又非常有名的地方。说它不起眼,是因为至今恐怕没多少外地人知道它,说它很有名,却是因为一个人——李时珍,这位写出《本草纲目》的不朽医学家,就出生在这个县的一个小镇上。
1996年仲春,我独自一人从西到东横穿整个湖北省,先到宜昌,在那个媚得像春水的城里呆了两天,又到有着“九省通衢”之称的武汉,而后向东北进发到了红安,最后到了到了名不见经传的蕲县。
在蕲县的一次偶然谈论中,我得知这里竟是李时珍的故乡。于是,第二天,就在江汉平原那跳跃的阳光里,挟着一路水光和春风,我来到了这座妙手传仁医的出生地——蕲州镇。
蕲州镇是个典型南方小镇,青砖黑瓦的老屋下挂着几串火红的辣椒,光滑的青石街道镌刻着历史的痕迹夹在两排老房子之中向前延伸。通镇飘溢着一股特醇的药香,几里之外也能闻到,增添几分“李时珍的味道”。我们先是参观了李时珍陵园,陵园很大,有意思的是,园里除了青松翠柏之外,还遍植了不少药草,据当地人介绍,几乎囊括了《本草纲目》上的大部分,是否如此,我没去深究,但我想,这应是一种纪念这位医家最好的方式。
看完之后,主人带我们去就餐,快到饭店时,一堵黑黝黝的城墙撞入眼帘,全是青石青砖,中间一个圆孔处,一面酒旗探出头来,告诉人们这里现在已不是城墙,而是一个酒家。同行人饶有兴趣地介绍,此处原是蕲州镇的城墙所在地,由于地处大别山、桐柏山和江汉平原的缓冲地带,蕲州镇在富庶的同时也成了盗匪出没之地,于是城墙筑得特别坚固。我们走进酒家时,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幽凉,外面的热气在厚实的青石墙阻挡下瞬间却步。置身在这样的城墙中,餐饮的同时,一股古朴的情愫也就油然而生。
两个地方的城墙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保护。在古时,有城必有城墙,城墙对于城市而言,就是屏障,是防护设施。当你从遥远的绝地归来,苍茫暮色里蓦然看到雄伟的城墙,你疲倦的心定然是想着城墙里有着你渴望的温暖;当号角声声,汹涌的外敌呼啸而来,你定然会感激那坚固的城墙挡住一波又一波的凶残入侵。然而今天,由于城墙对于我们的城市不再那么重要,历史的车轮无情地将其碾过,大多数城墙都在时代的潮流中被碾成了回忆。
天心阁上的问城
我所寓居的古城长沙,城墙的概念现在几乎是荡然无存,它正以其现代化的绰约风姿挺立在湘江两岸。
其实在古时,长沙城墙的历史和地位都很崇高。据史料记载,长沙城池发展到宋代,格局已基本定型,是时城墙南起城南路,北至湘春路,东枕龙伏山,西临湘江,整个城市背山临水,在一圈城墙的围护下,长沙城和长沙城里的人悠闲地过着江南田园式的城居生活。清光绪二十年(1894)刊印的陈运溶纂《湘城访古录》说,清末长沙城城门共有7座:南有黄道门,北有湘春门,东有浏阳门、小吴门,西有潮宗门、驿步门、德润门。清代对城墙进行过多次整修,加修了城楼、炮台、女墙、垛口,使整个城墙巍然坚固,有“城池崇屹,甲于他郡”之说,长沙城墙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可惜的是,在匆匆的时间背影和不同的人事变迁里,长沙城墙一次次淡出了人们视野。民国初年,长沙的城墙要被全部拆除以修筑环城马路,也许是当时的人们惋惜一圈高大城墙就这样随风而逝,遂刀下留情,把位于城东南角的一座城楼天心阁保留了下来,他们那时没有想到,这一恻隐之心,倒使天心阁以其“极目千里,俯瞰万家”的气势成为后人凭吊浏览的名胜之地,也成为了千年古城长沙的风范和标志。
2003年10月22日中午,当黄金般的阳光跳着秋天成熟的舞姿撒在天心阁上时,葛剑雄、萧功秦、易中天、马原、王晓明、王家新、陈彤一行7位国内甚孚盛誉的精英之士来到了长沙古城这堵古老城墙上。7位精英是因为一个名为“草城借箭——问城记”的话题而来的,话题关注的是e时代人类最佳的栖居之城。
他们端坐在秋天的阳光下,在一个千年古城的“制高点”上评点当下转型期中国的城市涌动和人文生态,交锋非常激烈,最集中的一个话题是关于城市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如何梳理现代和传统的关系。
譬如北京,这几年在全球信息一体化和经济一体化大潮的助推之下,高耸的摩天大楼和巨型的玻璃幕墙已越来越多地挤走了那些经典的胡同和四合小院,这就不能不令那些充满城市人文关怀和有责任心的人们产生忧虑:我们有着地域特色和民族风情的那些城市脸孔还要不要留,难道就只有钢筋和混凝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空间?在当下这样的转型期,我们是否还寻找到一种更为令人信服的模式和开拓空间?那些城市古老的和经典的元素在现代的步屐下该如何前行?现代化的进程是否就要以牺牲传统为代价?
“梁思成们”的城墙乡愁
事实上,这样的忧虑还不只是当下学者们思考的专利,人类在城市每一次前行的变革中都存在着这样的冲突。
至今不少的法国巴黎人仍在怀疑几个世纪前一位巴黎市长的举动:那位市长当时力排众议,硬是在一片责骂声里拆掉了当时巴黎塞纳河沿岸的不少古老建筑,并在城中拉通了一条气势不凡的大街。当时这位市长也许没有想到,也正是他的那一举动,成就了今天闻名世界的塞纳风光。
具体到城市城墙,冲突也不是任何一个时间段里的偶然事件。据我所知,北京的老城墙在解放初期还是在全世界有名的,然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京的旧城改造里悲哀地淡出了北京人视野。
当时的建筑学家梁思成,这位把北京老城墙当作自己“亲人”看待的学术大师,就像当年梁启超写《少年中国说》一样,满怀激情地写了一封信。在这封信里,他以那颗深爱着这个古老民族文化的心,描绘了一幅保护城墙市民又受益的盛世图。他说,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他建议,把城墙保留下来进行开发,使北京这座古都城保留文化厚重之感。
然而,发自内心的衷言并没得到应有的回应,北京老城墙最终还是在一片惋惜中被拆掉。年纪稍大一点的人还记得,拆的时候,林徽因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说:“你们今天拆的是真古董,有一天,你们后悔了,想再造,也只能盖个假古董了。”
于是,北京老城墙离去了,时至今天,仍是北京一个无法弥合的伤口。对于那些载着厚重历史的城市而言,城墙就成了城市的一个“制高点”,站在这个“制高点”上,人们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世事烟云,动荡变迁。北京古城墙是这样,西安古城墙是这样,蕲州小镇的城墙也是这样,长沙的天心阁更是这样。现在,后世的学者只能在时间的缝隙里独自感怀,纵然有时能够到天心阁一般的城墙上谈论一番,但他们的声音,也只能是在学术的一隅里获得些许慰藉,却无法抚平那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