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留住“石头上的史书”
2015-12-07王义正
文_本刊记者 王义正
如何留住“石头上的史书”
文_本刊记者 王义正
“建筑,就是石头刻的史书。”这是本刊记者在采访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柳肃教授时,印象很深的一句话。建筑作为历史的载体并未成为社会的普遍共识,在很多人看来,除了极少数具有显性历史意义的名胜古迹之外,其他的一些老建筑都只是过时的“老房子”。进入本世纪后,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保护老建筑的观念在某些人的思想中愈发淡漠,大拆大建在各地轰轰烈烈地开展,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而往日的那些青石街道、白墙黑瓦却已成为遥远的记忆。
近日,本刊记者(以下简称“记”)采访了中国著名古建筑保护专家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党委书记柳肃(以下简称“柳”)和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陈先枢先生(以下简称“陈”),探讨当下古建筑所面临的问题。
老建筑寄托着人与一个地方的羁绊
建筑的背后则是文化,建筑的造型、风格是有艺术价值的,建筑的造型、雕刻的花纹图案都是艺术的表现形式。
记:您为什么一直呼吁要保护这些老(古)建筑,意义在于何处?
柳:我们之所以要下力气去保护古建筑(或者叫传统建筑、历史建筑),有两个最重要的意义:一个是传承民族的文化,因为古建筑就是刻在石头上的史书,而且是最直观的、最真实的历史。在某种意义上,它比文字的历史还要真实,文字的历史有时可能被人改写,而建筑是无法篡改的。建筑的背后则是文化,建筑的造型、风格是有艺术价值的,建筑的造型、雕刻的花纹图案都是艺术的表现形式,或者是文化的,或者是宗教的,甚或可说是伦理信仰的等,这些东西都是起源于文化,而建筑则是这些文化的承载。
另一个层面则在于,一个城市最宝贵的是在于它的特色。是你有的,别人却没有。如果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千城一面,那就毫无特色可言。为什么北京人要去巴黎?因为那里有凯旋门、卢浮宫,北京没有。为什么巴黎人要来北京?因为这里有故宫、长城,巴黎没有。一座城市的古建筑,不但承载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还有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的记忆,这是是城市乃至城市里居住的人的一种特殊归属感的寄托。
记:社会发展也是一种新陈代谢,老建筑被拆除再修新建筑,是否符合这一规律?或者说,一些老建筑被毁,是社会发展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柳:我不同意这一说法,社会发展不一定非要毁坏祖先已经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它有地标;而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它有祖宅。什么是城市的地标,什么是家族的祖宅,那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栋建筑,一所房子,而是一种精神寄托,一种归属情怀,一处可以寻根的地方。如果这个地方都没有了,那么我们失去的不只是一栋建筑,而是一种与某个地方的羁绊。
拆与不拆,领导说了算?
一些地方领导的执政观念存在偏差,不愿意把资源投入这种隐性的建设上,更倾向于显性的GDP数据。
记:每个时代都不乏有识之士,新中国成立初期有梁思成和林徽因号召保护北京古城,当下有阮仪三教授等一大批学者正致力于保护这些古建筑,然而却举步维艰。您认为现实困境来自于那些方面?
陈:古建筑保护与开发建设矛盾日益突出,随着经济的发展,城市的规模不断扩张,而在城市建设中包含诸多经济利益,一些古建筑往往就成为一些人追逐经济利益的“绊脚石”;相关规划滞后,由于缺乏相关的技术力量、资金投入,或者有关单位的不作为等诸多原因,使得有些城市规划不到位;古建筑保护资金投入不足,因为保护古建筑需要投入大笔资金,这对任何一个地方的财政来说都是一笔巨大的负担;一些地方领导的执政观念存在偏差,不愿意把资源投入这种隐性的建设上,更倾向于显性的GDP数据。
柳:归根结底还是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没能厘清,地方领导干部的执政观念存在偏差。我参加过很多地方的古建筑保护工作,在这些过程中,我有一个非常深刻的认识,那就是在一些地方领导眼里,古建筑是比不上经济建设重要的,一旦古建保护与经济开发出现分歧,地方领导多会站在经济开发一边。有的是明面上说古建筑要保护,但暗地里支持经济开发。
在保护古建筑的过程中,我并不怪文物部门和规划部门,其实这两个部门在保护古建筑方面还是做了很多工作的,至少他们知道古建筑对城市的价值。然而,他们也很无奈,我曾经就遇到过一位地方“一把手”因为在保护古建筑的问题上与当地文物局领导出现分歧,直接对文物局领导破口大骂,让文物局领导“滚”。还有的是告诉文物局和规划局,“不换思想就换人”。在地方上,“一把手”说要拆,谁能拦得住?
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些领导干部为何会成为拆除古建筑的“推手”?
陈:一方面是依法治国的问题,我们有了“法制”却还需要加强“法治”,有了好的法律和制度,地方上的领导却不去遵守,这使得我们的规划部门、文物保护部门十分尴尬。原本已经规划好的,且文物保护法里规定保护的事项,往往被领导一句话就突破了。另一方面,我们对官员选拔任用的考核标不够完善,过分偏重对经济指标的考核,使得一些官员过分追求GDP,而不注重其他方面。
关键在转变地方领导的政绩观
一些地方政府没有保护古建筑的意识,没有意识到这些建筑的长期价值,商人则缺乏对历史文化的敬畏感。
记:在城市建设中,对于那些经济开发无法避让的老建筑,真的除了拆除就别无他法了吗?
柳:办法是有的,而且有十分成功的例子。日本和欧洲在这方面就做得非常好。他们的做法是,城市建设要避开老城区,而在老城区进行现代化改造。所谓的住房现代化,其实就是厨房和厕所的现代化,只要对厨房和厕所进行现代化改造了,房子的其他方面跟新修的没有多大差别。在欧洲巴黎、罗马,我们看到的建筑至少有几百年历史,随便一块砖都有年头,然而当你到达室内会发现,里面非常现代化,一些常见的电器都有,非常方便。
最近,我在帮湖南某地做一项民居改建的规划时,提出了这一个方案:在大致保留原貌的前提下修缮这个民居的外观,在民居内部进行现代化改造。资金方面,外观保护和公共设施(铺设自来水管道、下水道、天然气等)由政府出资,室内装修有居民自己出资。目前,这一方案还在被当地政府审核。
记:就技术层面来说,我国目前是具备保护古建筑条件的,然而为何没能做到?
陈:要从跟本上解决这一问题,还是得从官方着手,在完善立法的同时,要确保依法。习近平总书记已经多次提出要保护环境,这也是当前形势所迫。然而,对环境的理解不能只停留在自然环境上,还有人文环境的保护。雾霾的危害现在众所周知,但我们这些年对人文环境的破坏呢?由于很难直观地展现,或者很难通过数据来得出结论,所以致使人文环境很容易被人忽视,但社会道德在滑坡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在我国,政府依然是社会资源配置的重要主体,只有地方领导改变执政理念不再以GDP论英雄,只有官方认识到保护古建筑是他们应该肩负的责任,只有各级领导干部都严格依法行政,管好自己的手,这个问题才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