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帅备考记

◎文/老楠 Text by Lao Nan

王小帅备考记

◎文/老楠 Text by Lao Nan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个王小帅在为一场考试竭力奋战。

没有人敢对这场考试掉以轻心，

无论家长还是考生。

是的，这些孩子的情况各不相同，

但是，在这一年，他们都是王小帅。

（请本图作者与本刊联系领取稿费）

一

第一次遇到王小帅是在楼道里。当时我正下班回家，刚上到二楼，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穿蓝色T恤的男孩子小跑着一阵风似的冲下楼来，差点和我撞个满怀。好玩儿的是，发现我后，这个男孩子立即收住脚步，刷地一下闪到一边把路让出来，响亮的一声“叔叔好！”把我吓了一跳。

第二天晚上在院子里散步时，一楼无所不知的王大妈告诉我，这个男孩叫王小帅，就住在我家隔壁，是一个高三学生。我家所在的社区，距离东北育才学校特别近，于是小区里就有很多高三的家长租房子陪读。东北育才学校是全省数一数二的好学校，每年高考成绩都名列前茅。这所学校对高中学生采取寄宿制，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平时都吃住在学校。在此就读的孩子，很多家境都不错，他们的家长来这里租房子，不是没房住，仅仅是为了离学校近些，给孩子多留出点学习时间，同时还可以开开小灶，给孩子改善一下伙食。

但是，王小帅家的境况显然不是很好。因为我知道，我们隔壁的房子，是一处没有装修过的清水房。别说家具了，就连地面还是粗糙的水泥地。此前几年，这房子一直空置着。家境好的，没人租这样的房子。

此后几天，我没有再看到这个孩子，只是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会听到隔壁“砰”的一声关门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从五楼一直传下去。我知道，这是王小帅同学去学校上早自习了。晚上，当大多数人家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这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又急匆匆地响起，这是王小帅下晚自习了。每次听到王小帅弄出的噼里啪啦声，我心里都会想，这孩子怎么总这么慌慌张张的，不会慢点吗？

二

转眼，春节到了。隔壁的房客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了。奇怪的是，自始至终，我从没见过这家的男主人。除了噼里啪啦的王小帅，我只看见过他的妈妈——一个不声不响的女人。她经常拎着一点青菜安安静静地走上楼来，低眉顺眼的，走路没有一点声响，与他的儿子形成鲜明对比。即便在楼道里走个对面，她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没有一句话。

春节过后，看到别的家长每天带着孩子奔波于各种英语班、游泳班、小提琴班、跆拳道班，妻子终于按捺不住，给儿子报了个钢琴班。没办法，买钢琴的事自然是躲不过了。钢琴买回来那天，是个星期日。儿子显然还没有预见到，这东西在未来的日子里是个折磨人的家伙，欣欣然地坐在钢琴前胡乱弹起来。钢琴这东西，会弹的可以奏出曼妙的曲子，让人如痴如醉，不会弹的制造出的只能是噪音，儿子的琴声属于后者。

咚咚咚，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隔壁王小帅的妈妈。

“有事吗？”

“我……”

她支吾了半天，想说又不知怎么说的样子，以至于脸都憋红了。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您儿子在练琴吧？能不能小点声，或者换个时间？我儿子在学习呢。实在不好意思，他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说完，满脸歉意地朝我笑笑。笑容一点都不自然。

哦，这么回事。

返回房间，儿子的琴声已经戛然而止。自此以后，每次练琴，儿子都先要进行一番侦查。确定王小帅不在家，才向我和妻子报告，“没有敌情，可以行动！”

三

一进五月，气氛明显紧张起来。有时候半夜去卫生间，还能看见小区里好多人家的灯都亮着。不用说，肯定是高三的学子们在挑灯夜战。偶尔晚饭后到育才校园里散步，整个教学楼灯火通明，鸦雀无声。我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一股硝烟的味道。在小区里租房子陪读的家长也都有了变化，表情严肃而神圣，频频往家里购置各种鸡鸭鱼肉。在孩子面前，既大献殷勤，又小心翼翼，有的家长甚至跟单位请了假，专门在家做起了“后勤部长”。

王小帅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更急促了——这也许是我的错觉。但有一个细节绝对不是错觉。有天晚上，几点钟我弄不清，反正我是在睡梦中被一阵响声惊醒的。这声音很蹊跷，啪——啪——啪——，很有节奏，由慢到快，啪啪啪。仔细辨别，声音来自隔壁。这么晚了，什么声音呢？听了半天，我终于弄明白了，这是王小帅在打乒乓球。一个人在打，往墙上打！

这孩子疯了吗？大半夜的，让不让人休息！我真想砸开门斥责他一番。但妻子把我劝住了，“人家孩子马上高考了，担待点。咱儿子将来不也有高考的时候嘛。”想想也是，算了，看在高考的份上，原谅你了。

王小帅的妈妈再次敲响我家的门，是6月2日，距离高考还有5天。她很诚恳地说，“听说您在大学工作，还参加过高考阅卷，我想请您帮我儿子看看作文，给指导指导。”

房间里的确很简陋。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客厅中间摆着一张书桌，桌上放着小山似的各种复习资料。王小帅有点拘束，但“叔叔好”还是说得很响亮。

我拍拍王小帅的肩膀，说，“小伙子，累坏了吧？没事，已经曙光在前了。”又转身对她妈妈说，“这高考也真是折磨人，大人孩子都扒层皮。喊了这么多年的教育改革，还是一考定终身，哎，真得改改了。”母子俩听了都没说话。

王小帅的作文写得不错，我只在几个细节性的问题上提了点意见。即便如此，他的妈妈还是很感激，说了一大堆的客气话。

临出门，我对王小帅说，“小伙子，不用有太多压力，也不用太玩命，现在高考录取率都80%多了，上大学不是太难的事。”

王小帅点点头，嘴里嘟囔了一句，“我得考好大学。”

6月6日一早，我没再听见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但是我看见王小帅出门了。他穿了一件耐克的T恤，胸前一个大大的对号。出乎我意料，他妈妈居然没有陪他去考场，甚至都没把他送下楼。王小帅站在楼下，冲楼上帅气地打了个“OK”的手势，跨上单车，飞驰而去。

我不知道王小帅的背后有怎样的故事。他缺席的爸爸，在我一直是个谜。我也不知道，他为高考付出的拼搏和汗水，靠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但是，看着这个大男孩隐没在阳光中的身影，我相信，经历过这一番洗礼，有了这份坚韧和执着，他会有一个理想的未来。这也许就是紧张的备考衍生出的一个副产品，超越高考自身的副产品。

古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