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不忘 后事之师
2015-12-05沈祖炜
沈祖炜
日本右翼千方百计篡改抗日战争历史,但是中日两国人民绝不会淡忘。 1986年我去日本做访问学者,留日期间的所见所闻,更坚定了这样的信念。
在那个秋高气爽的时节,我随一群日本学者去水户市参加中国工人运动史研究会的“合宿”,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小型研讨会,一些志同道合的学者住在一起交流学问。汽车沿着高速公路疾驶,大伙儿轻松愉快地聊天。性格开朗活泼的J先生突然发出邀请,说从前方下高速公路的匝道,可以去他的老家,到他父母那儿稍事休息。大家兴致很高,便随着他的指引,把车开到高速公路边的乡间小道,不一会儿便抵达了J先生的老家。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日本农舍,进得屋里,只见窗明几净,一尘不染。J的父母,两位耄耋老人把大伙儿迎进铺着榻榻米的屋里,沏茶,递水果,热情地介绍家里种什么农作物,养了几头牛。J先生向父母一一介绍客人,当介绍到我来自中国时,老人一下子收起了笑容,双手伏地,不停地叩首,口中念念有词。“对不起”、“道歉”、“日本对中国犯了罪”等等。他说1942年他随日本军队到中国浙江、江西打过仗,是侵略,所以要认罪。猝不及防,听到政治立意那么高的话语,我操起了外交辞令:“这是日本军国主义犯下的罪,中日两国人民都是受害者,两国人民应该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离开J先生的老家,我的脑海里不断映现老人虔诚的脸庞。面对一个偶遇的中国人,又当着那么多日本年轻人,老人完全可以避谈当年的事情,可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进行自责。我被深深地感动了。当天晚上,我们在研讨会上再次提起这个话题,许多日本学者说,连普通的日本老兵都知道怎么认识当年的侵略战争,所以右翼势力代表不了日本人民,他们这些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者,更明白历史真相是不容篡改的。
当然,在日本我也感觉到右翼势力的猖獗。有一位当年破译日军偷袭珍珠港密电的池步洲先生,晚年在日本神户定居,自从中国媒体介绍了他的事迹后,他就成了日本右翼的仇人,不断受到信件、电话的骚扰,还曾接到夹带一颗子弹的威胁信。但是老人坦然面对,他说,历史不能重演,中日应该和平。
在东京神保町,有一家小小的中餐馆,名为“北京亭”。店主是一位旅日四十多年的老华侨江颖禅,江先生当时已经七十来岁了,但是热衷于中日友好事业。在他的店里可以看到中国的许多报纸杂志,可以订到中国文艺团队访日演出的戏票。我每次见到他,都会获得许多积极的信息。但是他却成为反华势力挑衅的对象。经常有人进店高叫,要“支那”面。江先生知道,来者不善。因为在日语里,“支那”是对中国的蔑称,唯有“中华”才是正式的称呼。于是江先生拒绝供应“支那”面,并在店堂里贴出醒目的告示。此事经多家报纸报道,变成了不大不小的事件。但是,凡有正义感的日本人都觉得右翼分子是多么无聊。
日本是个复杂的社会,各色人等都有。对于中国人来说特别敏感的靖国神社,据我的观察,平时门庭冷落,参观者稀少。日本学者和年轻人似乎并不拿这个地方当回事。我问过日本学界朋友,大部分人表示从未去过,即使去过,也像去其他神社一样,只是去看看而已,并无“参拜”的特殊政治含义。倒是一些右翼政客,他们才是心怀叵测,借题发挥。因此,有日本朋友建议我们,宜淡化靖国神社话题,因为这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心魔,我们不要理会它,让他们闹腾去吧,只要加强两国人民的友好交流,相信泥鳅翻不起大浪。
令我感念至深的是,日本史学界的健康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从老一辈的井上清、野泽丰到现在活跃在中国史和中日关系史研究以及教学领域的许许多多的专家学者,他们的良知和学识,值得我们敬重。研究中国抗日战争史、“满洲国”、汪伪政府、日本在华企业、日本在华侨民等等课题的日本学者数量众多,成果也不少,对于历史记忆都是重要的贡献。他们的许多研究成果也是对右翼言论的最好驳斥。日本学者的特点是研究的细腻和资料的扎实,比如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他们就会纠结于死难者的具体数字和人名。这一点,国外学者很难进行深入调查,而我们中国学者应该担当起这项尽管艰难却又十分必要的工作。我深信,实事求是乃是史学研究的灵魂,中日两国的史学界多做交流,史实就会越来越清晰,日本侵华历史就会铭记在两国人民的心里。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就是为了走向世界和平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