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惧完美

王青

6月30日，南京警方破获一起传销大案——“1040工程”，抓获骨干26人，涉案200多人，金额1000多万元。传销组织者宣称，有“中央支持”，缴纳3300元入门费，两年之内就可以把1040万元带回家。

“天上不会掉馅饼”，是人性贪婪坑了200多名受害者。但这不是答案的全部，因为它显然回答不了：古人也很贪婪，为何很少有大案；西方人也很贪婪，为何很少有大案？

传销古已有之，于今为烈。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穷人对完美缺乏敬畏之心，缺乏畏惧之心。3300元+730天=1040万元，多么完美的脱贫方案呵！面对如此完美的东西，正如五彩斑斓的老虎，戴着墨镜的眼镜蛇，应该对它胆战心惊才对。2010年，深圳一位资深文化人邀请笔者到广西北海游玩，入住宾馆当天，就知道落入了传销陷阱。因为项目美得惊人：中央搞了一个项目，政策扶持，只要投入9万元扶贫，半年就有1080万元回报。老朋友再三做思想政治工作，要我“进去坐坐，看看讲的在理不在理”，“如果不在理，我们一起向警方举报”。我说饭我吃，觉我睡，但誓死不听一堂课。老朋友问为什么？“因为项目肯定是完美的。我也是个俗人，听完课会参加传销的。”

自古至今，人类一直在追求完美。升官发财、美貌如花、长命百岁、扬名天下都是追求目标。这种追求是正面的，今日世界比古代世界更民主，更宽容，更富裕，全是拜其所赐。我只是提醒不要放弃对完美的警惕。当它一步步靠近自己时，一定要像对待水与火那样，或者，像对待老虎与眼镜蛇那样，小心翼翼地靠近它，接纳它。

知道吗，老祖宗是畏惧完美的，老子说：“圣人出，有大伪”；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交，以其无真气也。”俄国人是畏惧完美的，索尔仁尼琴说：“一个无缺陷的社会，只有依靠官员有缺陷，人民才能活下来。”犹太人是畏惧完美的，他们规定，一个方案得到100%社区居民通过，就必须坚决放弃——只有上帝是完美的，这个方案是撒旦在诱惑人类。

也许美女作家张悦然说得更直接，也更准确：“越完美，越千疮百孔！”这是真理。康有为、梁启超、邹容、陈天华、孙文、蒋中正，先圣先贤为我们提供过多少救世方案呵，现在全都随风飘逝，全都被人称为“宏大叙事”。

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不难发现一个颠扑不破的规律：倘若有人高调宣称某处发现一段美妙的爱情，悲惨结局也就在不远处等着了。《孔雀东南飞》《长恨歌》《钗头凤·红酥手》《红楼梦》《梁山伯与祝英台》，讲的全是完美故事不完美结局。

2005年，有几位陕北大侠兴冲冲地找到笔者，说手里有几个好项目，要开煤矿赚大钱，结果让我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朱镕基总理坚决反对上新煤矿，文章公开发表在《人民日报》上。今天你们至少要看一看，老人家当年究竟有哪些反对的理由。”大侠当然听不进去，当然，他们的煤矿后来全部在死亡线上挣扎。

对完美不存畏惧之心，就是苏州人说的“猪头三”。2015年股市惊心动魄，但总体来讲是坐庄发财，散户遭殃。究其根源，是受害人缺乏对完美事物必要的抗体，最终成了宏大叙事的牺牲。

世界上没有完美，任何看起来像天使的东西，都有可能是撒旦冒充的。一些朋友极力称颂美国的民主制度，我都让他们回答同一个问题：美国2014年人均GDP53101美元，中国6747美元，8：1。倘若变成1：1，大家都53101美元，或者都6747美元，情况会怎样？

正确答案是：如果都是53101美元，中国就是人间天堂；如果都是6747美元，美国将立即变成人间地狱。影响国民幸福，排名第一是GDP而不是民主。中国当前有很多问题，例如权力寻租、假货传销、有害食品、过度医疗、过度教育、电话诈骗，与GDP关系更近而与民主关系较远——这就是“贫穷乃万恶之源”，这就是“发展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