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诗集》版本源流考

2015-12-03

怀化学院学报 2015年8期

(凯里学院人文学院，贵州凯里550611)

鱼玄机，字幼微①，长安人，唐代著名的女诗人，“咸通中及笈，为李亿补阙侍宠”[1]。因爱衰，出家于长安咸宜观为道士。后因妒杀女婢绿翘，抵死。鱼玄机“色既倾国，思乃入神，喜读书属文，尤致意于一吟一咏”[2]，是一位才貌俱佳的女子。其诗清纯婉丽，蓄含情思，被人誉为“才媛中之诗圣”[3]。历来对其诗歌研究颇为寂寥，不过近年来出现了热闹的趋势。但有关其诗集版本源流的系统整理工作，迄未见有大的起色。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根据所能见到的历代书目著录材料及诗集版本，对《鱼玄机诗集》版本源流做一个简单的疏理。

一、唐五代时期鱼玄机诗的流传

今天我们对鱼玄机的生平事迹，只能从历代文人片言只语的记录里去寻找蛛丝马迹，只能通过她的诗歌粗加了解。作为一个女性，在封建男权社会里天然地就处于一种弱势地位，鱼玄机不可能走科举进身的道路，“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4]，表现了她有才无处使的无奈，也强烈地暗示了自己的才华不下众男子。但历史是公正的，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忽略其存在。早在其生前，鱼玄机的诗歌就已广泛流传。现存的《唐人选唐诗》中有韦庄的《又玄集》选一首:《临江树》。韦的《才调集》是现存唐代规模最大的唐诗选集，其中选了鱼玄机的诗九首:《隔汉江寄子安》六言、《寓言》六言、《江陵愁望寄子安》、《寄子安》、《寄李亿员外》一作《寄邻女》、《送别二首》、《迎李近仁员外》、《赋得江边树》。在女诗人中，只有李冶可以和她媲美，由此可以想见鱼玄机在当时的影响之大。你看，“而风月赏玩之佳句，往往播于士林……于是风流之士，争修饰以求狎，或载酒诣之者，必鸣琴赋诗，间已谑浪，懵学辈自视缺然。”[1]我们无意对鱼玄机的生活作风作道德意义上的评价，但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作为诗人的鱼玄机的才情与华丽风采，虽然她的死因也是肇始于此的。

似乎在五代的时候，鱼玄机的诗文就已“有集行于世”[5]，但已不能详细考究其具体情况了。

二、宋元时期《鱼玄机诗集》的刊刻与流传

鱼玄机，两《唐书》无传，其诗集，《崇文总目》、《新唐书·艺文志》均未见有载录。据此看，又似乎北宋时鱼玄机诗集尚未形成单行本。到了南宋，鱼玄机诗集不但见之于当时的私家目录，也开始真正有了单行本传播于世了，并成为后世鱼诗最主要的版本。

书棚本: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记载:“《鱼玄机集》一卷唐女郎，坐妒杀婢，抵死。余尝言:妇女从释入道，有司不禁乱立法，败风俗之尤者。”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的南宋书棚本《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收诗凡49首，共十二页，书板框高172毫米，宽254毫米，半页十行，行十八字，白口，单黑鱼尾，左右双边，版心刻“鱼玄机”三字，下标页码。卷首有黄寿凤隶书“唐女郎鱼元(玄)机诗”七字，以及余秋室为黄丕烈作的鱼元(玄)机小影一幅(“玄”字皆因避清圣祖玄烨讳而作“元”);卷末有“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行”一行，“朱承爵鉴”印。而且题咏极夥，多达二十余家。前四页雕工精美，后八页稍近粗率。关于陈起与睦亲坊书肆，在当时都是很有名的。《江湖后集》云:“起，字宗之，钱塘人，开书肆于睦亲坊，亦号陈道人。”[6]又，韦居安的《梅诗话》说:“陈起宗之，杭州人，鬻书以自给，刊唐宋以来诸家诗颇详备。”[7]足证该本实出于南宋，并在当时流传开来。

成书于元成宗大德甲辰年间(1304)的《唐才子传》是辛文房“撰拟成篇，班班有据，以悉全时之盛，用成一家之言”[1]的关于唐代诗人的传记，其中记载鱼玄机“有诗集一卷，今传”。稍迟于此修于元顺帝至正五年(1345)的《宋史》卷二零八《艺文七》载有“《鱼玄机诗集一卷》”。可见，在宋元时期鱼玄机诗集不但刊刻行世，而且已有较广的流传。

三、明代《鱼玄机诗集》的刊刻与流传

有明一代，《鱼玄机诗集》频频见于私家目录中，如《百川书志》、《赵定宇书目》、《红雨楼书目》以及《澹生堂书目》都曾著录。在实际的流传过程中，也有了私人的编辑与刊刻，甚至有了专门评论的著作。可以说，这一时期在鱼诗传播过程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南宋时，洪迈曾编撰有《万首唐人绝句》供皇室浏览。但因编次太乱，明人赵光、黄习远重新予以编定，鱼玄机七言绝句的入选数目也由11首增加到13首，在入选的唐代女诗人中，数目仅次于薛涛，其绝句成就可见一斑。而在胡应麟眼中，鱼玄机的七言排律更在宋人之上，其言曰:“余考宋七言排律遂亡一佳，唐惟女子鱼玄机酬唱二篇可选”[8]。除了这些零散的选录外，也有比较完整收录鱼诗的。如钟惺的《名媛诗归》将历代的女性诗歌编入，几乎网罗了鱼玄机的全部诗作，共46首，并逐一点评，是为后世鱼诗批评研究最早的蓝本。

《唐百家诗》本:明嘉靖十九年(1540)朱警辑刻《唐百家诗》，晚唐42家中有《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关于该书之编辑过程，丁丙在《善本书室藏书志》中引朱警语云[9]:

先大人驰心唐艺，笃论词华，乃杂取宋刻，裒为百家。初以晚唐诸子格卑，欲加删易，林丘薄暮，遂成遗志。小子湔薄，未敢轻议，友人徐君伯成献忠作《唐诗品》一卷，论三变之原委，探诸子之忄宗意，各深其义，如抵诸掌。乃循其所尚，差其品目，于旧本之外补入十二家，而以徐君所撰冠诸端。

该书版式悉同南宋书棚本，白口，四周单边，板框高173毫米，宽131毫米。卷中间有漫漶，多存墨钉，卷后有跋云:“玄机善吟咏，美风调，虽未免涉于多情，而幽柔融雅，有足悲焉。妇人之集，其仅存者，岂多见邪?予愍其无传也，今刻之。”[10]又周勋初说:“嘉靖时期朱警刻《唐百家诗集》，其行格也是半叶十行、行十八字。朱氏在序言中说，各家诗集均以宋本为底本。后人当然不能贸然断定他是根据书棚本重刻的，但推断其中有不少本子源出陈起父子所印的宋本，当去事实不远。”[11]对于鱼玄机诗集来说，该本可以肯定是出于南宋书棚本的。

《唐十子诗》本:王准编。王准，字子推，明嘉靖年间人，为官正直，后以弹劾权贵而贬谪。曾编刻有《唐十子诗集》，内有《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行格为每半叶十行、行十八字。

先大夫孝辕府君搜集唐音，结习自少。至乙丑岁(天启五年，1625)始克发凡定例，撰《统签》一千卷。阅十年，书成。

该书卷帙浩繁，未能全部刊刻行世，只有手抄本多种，今以北京故宫博物院图书馆所藏范希仁抄补本一千零三十卷最为完整。清康熙年间刊印的《全唐诗》虽大体照录季振宜《唐诗》，然于《唐音统签》亦多撷取，中、晚唐部分在很多地方吸取了该书的成果。其中鱼玄机诗在《唐音统签·庚签三·宫闺诗之七·卷九百二十三》中，该本与南宋书棚本有较大出入。现将两者明显不同处列表如下:

表1

该本按体裁将鱼诗分为五言律诗、五言排律、六言律诗、七言律诗、七言排律、七言绝句六大类，各类之下依诗歌内容重新排序。虽简洁明了，便于阅读，但却打乱了原书棚本的编次，不易考察版本源流了。虽然胡震亨对鱼玄机的为人评价不高，但他对于补充鱼诗却作出了相当的贡献。

四、清代及民国时期《鱼玄机诗集》的刊刻与流传

清代及民国期间是《鱼玄机诗集》刊刻流传的极盛时期，主要的有以下几种版本:

季稿本:清初季振宜辑《唐诗》稿本《鱼玄机诗集》一卷。季振宜，字诜兮，又字沧苇，扬州泰兴人。家中藏书甚富，多半出自钱曾述古堂。季氏之书是以钱谦益《唐诗》手稿为基础编辑而成，其《唐诗序》有云[13]:

顾予是集，窃有因矣。常熟钱尚书曾以《唐诗纪事》为根据，欲集成唐人一代之诗，盖投老为之，能事未毕，而大江之南竟不知其有此书。予得其稿子于尚书族孙遵王，其篇帙残断，亦已过半。遂踵事收拾，而成七百十七卷……而予之于诸唐人必系以传，虽非深知史者，诚不为无所见云。

季氏自康熙三年(1664)始编此书，至十二年(1673)完成。书成不久，季即去世，稿入内府。今故宫珍本丛刊有影印本。

《鱼玄机诗集》编入季稿本卷七百十三，卷前首行题作“唐女郎鱼玄机诗集”，以下为鱼玄机生平资料的汇集，所引多为皇甫枚《三水小牍》、孙光宪《北梦琐言》和《唐才子传》等书的材料。原书目录题为51首，实为50首，季氏误把“光、威、裒姊妹三人”的联句当为鱼诗收入。该本收录比较精详，将鱼诗字词的不同之处一一标录。如:

赋得江边柳《纪事》题作临江树

翠一作草色连一作迷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一作叶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一作龙窟，枝低系一作拂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但该本未将残联收入。另《浣纱庙》诗“浣纱神女□相和”句，缺字仍未补上。诗歌次第排序则从书棚本，并为后世接受。

《全唐诗》本:康熙四十四年 (1706)敕修《全唐诗》本《鱼玄机诗集》一卷。关于《全唐诗》之编纂，康熙云:“朕兹发内府所有《全唐诗》，命诸词臣合《唐音统签》诸编，参互校勘，

补缺遗。略去初、盛、中、晚之名，一依时代分置次第”[14]。《序》中所云《全唐诗》即今故宫博物院所藏骄振宜全唐诗写本。扬州诗局编臣以之为底本，参以《唐音统签》等，迅速辑成《全唐诗》，《鱼玄机诗集》编入卷八百零四。从文字上看，《鱼玄机诗集》是以《唐音统签》本为主，而次序则从季稿本。《诗集》共收诗50首，另有残句几联也都照录《唐音统签》本。

嘉庆本:首先要提到的是黄丕烈影刻本。黄丕烈字绍武，号荛圃，江苏长洲人，为人喜聚书，尤好宋椠。嘉庆八年(1803)，一个偶然的机会，黄丕烈购得明项墨林所藏南宋临安府陈氏印本《唐女郎鱼玄机诗集》，欣喜异常，遂取宋刊洪迈《万首唐人绝句》、韦《才调集》校之，发现词句有互异，因认定鱼玄机诗宋时非一本。同年，黄氏将此本影刻行世，并撰《鱼玄机考异》一卷附后。

嘉庆十五年(1810)，云间古倪园沈绮云影刻宋本《鱼玄机诗》、《薛涛诗》及《杨太后宫词》为《三妇人集》，底本即借自作为其好友的黄丕烈百宋一廛楼。丁仁《八千卷楼书目·卷十九·集部》著录有“《三家诗》三卷”，即指此本而言。

沈绮云故后，其弟十峰又于嘉庆二十四年(1819)复补刊元孙蕙兰的《绿窗遗稿》附入《三妇人集》，曰为《四妇人集》。

故嘉庆年间，《鱼玄机诗集》共刊行过三次，所据底本均为南宋书棚本，收诗49首，无残句联。

汪阆源影宋抄本:丁丙藏。丁丙字嘉鱼，号松生，浙江钱塘人。其八千卷楼藏有《唐女郎鱼元(玄)机诗一卷》，影宋抄本，系汪阆源原藏书。追溯该本之来源，得从黄丕烈藏的宋刻本《唐女郎鱼玄机诗》说起。黄氏说过“此书曾为艺芸主人指名相索，予曰留此为娱老之资，虽千金不易也，从此无有过而问焉者”[15]。虽然黄氏如此看重，但世事无常，在其死后不久，终为汪阆源艺芸精舍购得。不久，汪氏据此宋刻本影抄，后又辗转流至丁丙之手。丁氏曾拿此书与《唐百家诗》本对照，内容丝毫不差。

江氏影明刻本:江标，字建霞，号萱圃，江苏元和人。其所辑《唐人五十家小集》中晚唐四十二家有《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光绪二十一年(1895)江氏任湖南学政时，据《唐人五十家小集》中的《鱼玄机诗》刊刻于使院中。据黄永年先生的说法，《鱼玄机诗集》是用明嘉靖十九年朱警所刻《唐百家诗》的残本影刻的[16]。又光绪二十七年(1901)江氏欲将书棚本各家题咏一并刻于书后，因“交代期近，行装迫促”而作罢，最后影刻于都门(今北京)[17]。

叶氏刻本:叶德辉，字奂彬，号直山，一号自阝园，湖南长沙湘潭县人，是近代著名的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和刻书家。光绪己亥(1899)年，叶德辉覆刻黄丕烈藏本，有刘肇隅跋。册后题词，始陈云伯，终徐紫珊，共二十一家。另附叶德辉所辑《鱼玄机事略》一文。

又光绪三十二年(1906)叶德辉据南宋书棚本影刊《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附名人题跋》一卷。叶氏曾将其收入在《观古堂所刊书》、《丛书》中。

清抄本:国图藏。《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和《中朝故事集》、《箧中集》合抄，每页10 行，每行18 字，未知谁人抄写。又有影宋抄本一册，国图和北京大学图书馆均有藏，亦未知谁氏所抄。

徐氏影汪氏刻本:徐乃昌，字积余，号随庵，安徽南陵人，清末民初著名学者、藏书家、出版家。刻有《随庵丛书》，共著录书16种38卷，内有《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末页有一行篆文小字作“光绪乙巳，南陵徐乃昌假泉唐丁氏善本书室宋本，属室人马韵芬景钩绣梓”。案光绪乙巳即1905年，泉唐善本书室即钱塘丁丙八千卷楼。据上面所述，则徐乃昌所刻《鱼玄机诗》底本当是汪阆源影宋抄本。

周氏影宋本:周叔弢，原名暹，以字行，近代著名藏书家。此影印本的来历颇具故事性。袁世凯次子袁克文于1916年获得宋刻原本，珍若拱璧，然次年(1917)因一时拮据将其抵押给天津周进。周进，字季木，周馥第四子，藏书家周暹之弟。因袁克文遗失质约，周进拒还。后来袁氏托老师方无隅说项，始得物归原主。在此书质押周家时，周叔弢曾出资影印，还曾转赠袁克文一部。《寒云日记》戊午二月廿四日条记:“地山师携来周氏影印宋刻《鱼玄机诗》一册，乃日本玻璃版印，极精。”[18]然此书印数不多，绝少流传。

陈氏影宋本:陈乃乾，号东君，著名的版本目录学家，浙江海宁人。民国十二年(1924)陈氏慎初堂据古倪园本《四妇人集》影印有《唐女郎鱼玄机诗》一卷，由女书法家庄娴题写内封面。

又民国二十四年(1935)，叶德辉之子叶启倬编《自阝园先生全书》，用以前叶德辉所刊刻的丛书版本，由中国古书刊印社汇印初版，内有《鱼玄机诗一卷》、《附录》一卷，即如前述。

《四部备要》本:中华书局民国年间据南宋书棚本仿宋排印。中华书局因商务印书馆出版《四部丛刊》热销，别出心裁以实用为目的排印出版的《四部备要》大概始于民国十二年(1924)，成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

综上所记，鱼玄机诗在五代的时候有可能已经结集，但其详情已不可考。可以肯定至迟在南宋的时候，鱼玄机诗已经结集刊刻，并大量流传了。后世的集子，都是在书棚本的基础上增补而成的。值得一提的是，清初王士祯的《唐人万首绝句选》卷七误将薛涛的《送卢员外》诗阑入鱼玄机名下，唐人诗歌一诗多著者名的现象颇盛，但通观此诗内容，其语显然更符薛涛的身份，而与鱼玄机无涉。

注释:

①关于鱼玄机的字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曰字幼微，见唐皇甫枚的《三水小牍》;一曰字蕙兰，见五代孙光宪的《北梦琐言》。此从前说。

[1]辛文房.唐才子传[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2，136.

[2]皇甫枚.三水小牍[M].北京:中华书局，1958:32.

[3]钟惺.名媛诗归:卷十一[M].上海:有正书局，1918:6.

[4]鱼玄机.游重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全唐诗:卷804[M].北京:中华书局，1979:9050.

[5]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2.

[6]陈起.江湖后集:卷二十四[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韦居安.梅诗话:卷中[M].北京:中华书局，1985:24.

[8]胡应麟.诗薮:杂编卷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301.

[9]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九[M].清光绪二十七年钱塘丁氏刻本.

[10]陈文华校注.唐女诗人集三种(附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