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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历史的温度——评任蒙的历史文化散文写作

2015-12-03王新民

长江丛刊 2015年21期
关键词:散文历史文化

王新民

一、用想象和思辨穿透时空的迷障

多年来,任蒙致力于散文写作,他登临怀古,漫游山水,穿越城市乡村,赏读文人笔记,无论是洋洋洒洒,还是点滴记事,在任蒙的笔下变成如行云流水,挥洒自然的文字和优雅华丽的历史图画。不过,任蒙写得最多,也最受评论界和读者关注的,还是他的历史文化散文。任蒙的历史文化散文,以丰厚的文史知识作为支撑,融合主体独特的人文关照,穿行于遥远的历史时空,实现了现实与历史、理性与情感的交融,并能够将现代情怀融入历史精魂之中,氤氲出浓郁的东方情调和中国精神。任蒙的历史文化散文,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一种让我们对文化先贤肃然起敬的敬畏感,有一种让我们灵魂得到升华的悲悯意识;任蒙历史文化散文对底层民众的真挚关怀,使我们更多地想到那些在土地上挣扎,却淡然面对各种苦难,而实实在在的有着惊人生命力的劳苦大众。

文学也是一种历史,是一个民族精神的追寻史。对于历史的反思永远是走向未来的人们的自觉追求。文学家与史学家都是凭借内心世界介入历史冲突,从而激起无限波澜来寻觅理性、诠释人生的;都是通过搜索历史与现实在心中碰撞的回声,表现他们对人生命运的深情关注,体味跋涉在人生旅途中的独特感悟的。因此,文学和历史在人生内外两界的萍踪浪迹上,可以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就是说,史学与文学在现实床笫上的拥抱,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能的。作为历史文化散文作者,任蒙不是像历史学家那样,埋头于故纸堆里搜寻史料并对史料下结论,而是尽可能多地去发现历史中的人性和精神碎片。也就是说,对于散文而言,历史这个阔大命题的诱人之处,并不在于诉诸史料的历史传奇和历史苦难的演义,而是那些长年沉潜在民间的独特段落和瞬间。这些段落和瞬间里面所蕴含的精神信息,往往是巨大的、震撼人心的,而且它与在野的文明、异质的文化、民间的传统一脉相承。因此,如何更多地发现这些段落和瞬间,并为这些段落和瞬间找到合适的心灵形式,使之被缝合到一个大的精神气场之中,才是历史文化散文作者需要考虑的问题。

名城胜迹是古代文化的积淀,是文人骚客留下较多屐痕、墨痕的所在。美丽而幽静的自然山水,自古以来就是文化人抒发情怀、寄寓理想的载体,甚至成为墨客雅士的归隐之所。古代文人凭着对大自然的特殊感受,丰富的审美情怀和高超的艺术手法,写下了汗牛充栋的诗文,为祖国的山川胜迹塑造出无数精美、空灵的形象。每当任蒙瞻仰名胜,登临远眺,抚今追昔,在感受沧桑,把握苍凉的过程中,任蒙总是能够超越历史与现实的时空限制,泯除种种界隔,想象中浸入诗人的浪漫与思者的思辨,化解由岁月迁流所引起的怆然寥落之情和无常幻灭之感,直接与古今的情景和人事取得沟通。任蒙的历史散文一以贯之地关注苍生的命运,关注英雄的悲剧,关注文化的式微……展示着他对于形成历史主体的“人”的关注与追问。因此,对于人的关怀与追逐,就成为贯注任蒙历史散文写作的主线。

任蒙对历史有着自己的独特理解,他总是孜孜不倦地从过往的历史中寻求一种面向现实、面向人生的意蕴深度,希望把读者带进悠悠不尽的自然文明、历史文明、异域文明的时空里,从较深层面上增强对现实风物和自然景观的鉴赏力与审美感,使其思维的张力延伸到文本之外。任蒙还特别善长挖掘在自然山水掩映之下的人文风情,探究久远深厚的文化内涵,赋与历史故事和文人风骨最大化的价值张力。使风景、绘画、雕塑、史籍从对象本身凸显出来,为阅读者增添更多的审美情趣。任蒙喜欢饱蘸历史的浓墨,在现实风景线的长长的画布上着意点染与挥洒,使自然景观烙上强烈的社会、人文印迹,努力反映出历史、时代所固有的那种纵深感、凝重感、沧桑感;在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中,任蒙常常是结合现实风物的描述,对历史背景作审美意识的同化,以敏锐的、现代的眼光去观照、思考和发掘已知的史料,给予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生活以新的认知、新的诠释,体现创作主体因历史而触发的现实的感悟,从而使作品获得比较博大的历史意蕴和延展活力。同时也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挺举起作家人格力量的杠杆,让自己的灵魂在历史文化中撞击,展开深沉的人文批判,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

任蒙在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中,善于激活当时的历史场景,使之成为“我”的独特的审美对象。应该说,任蒙的历史散文不是新历史主义“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式的对历史现代意义的阐释,也不是对于历史进行考古式的还原与归宗。在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中,任蒙总是及时、恰当地融进主体的人生感悟,体味古往今来无数哲人智者的神思遐想,透过“人文化”的现实风景去解读那些灼热的人格,鲜活的事件,实现对物理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深入探究。任蒙的历史文化散文,是使历史本身以一种无遮蔽的形式显现真形,并对其进行理性地审视与审美的想象和艺术的阐释。任蒙的历史文化散文,不是对历史存在、历史人物做简单的价值评判、道德评判、伦理评判,而是始终将“我”置于历史之间,切进历史人物进行感性的、审美的、艺术的解读,在人的命运、人的历史与人的文化之间追问,希图探究历史中人的理想、信仰、征战、友情,在静止的历史中孕育出鲜活的形象。

二、在风干的历史中打捞深邃的文化积淀

历史文化散文,既然锁定了历史文化为表现对象,那么它就有理由让自己的视线,立体覆盖包括朝代、事件、人物、典籍、器物、遗址等等在内历史文化的方方面面。这种全方位的历史文化观照,固然有利于构成不乏形象性和趣味性的历史长廊,便于历史知识的传播与普及,但也很容易因为过于迷恋历史的过程和现象,弱化甚至忽视了对历史主体——历史中人的审视与把握。但是任蒙却凭借自己深厚的文史素养,一路向历史的纵深处挺进,把笔触深入到文明的思考中,深入到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中,呼吸空气,触摸主题,审视历史,准确把握人的主体性。任蒙不是坐在书斋里,单靠古籍和想象写作,而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通过独特的观察和体验获得自己的观感,写出了众多文采斐然、富有个人特色的历史文化散文。

任蒙面对历史、面对文化、面对山水、面对文明,总是能够独立地发出了一个中国知识分子内心真切而痛楚的声音——这种声音,不是空泛的,而是带着实质性内容的;不是粗浅的,而是深入的;不是虚假的,而是诚实的;即使他不可能超越古人的智慧的高度,他也尽量要在自己的文本里面挖掘出属于自己的独特认知和理性剖析,并赋予它新的价值。他把自己一个人置于当下,却把目光穿透历史,从历史中寻找现实的回应,从而找出自己的支点。

《任蒙散文选》

《回望罗马》和《走进卢浮宫》是任蒙写得比较出色的两篇域外历史散文。在 《回望罗马》中,作者通过对罗马角斗场的观察,回望历史,想象人兽角斗的起源与结局;想象角斗士与野兽惊心动魄的血腥厮杀场面,以写实的手法突出盾牌与刀戟的碰撞,人兽嘶吼的绝望和围观者残忍嗜血的狂欢,将读者带入现场。面对空寂残缺的古罗马遗址,作者感概地写道:“只有古罗马才能留下这片废墟,也只有这片苍凉的废墟才能躺下强盛的罗马。”“角斗场的高墙已经豁缺,那就是文明与野蛮搏斗的痕迹。”“北京的故宫、巴黎的凡尔赛宫等许多宏伟的宫殿,如今也不过是一座座完美的废墟。”在这里,任蒙把目光又投向了政治上失意的落难者和那荒凉的土地,他将我们带进废墟现场的目的,是让我们与他一同从废墟中概括出王朝兴亡的历程,感受历代帝王费尽心机建立的所谓丰功伟业,也难免沦为“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的苍茫与悲凉。

每当历史在为散文作者提供有力支援的同时,也为他们设下了陷阱。由于历史的阴影过于强大,作家往往无法挣脱它的圈套和逻辑,最终只好臣服于它。在最需要作家发表史识,最需要作家表现出人性的洞察力的时候,作家的身影却淹没在历史那阔大的阴影里,与文学所需要的独立和创造的品质背道而驰。而任蒙却在自己的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中,机巧地避开了这种陷阱,使他的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不受制于历史,更不是简单地转述历史,而是以非历史的方式来面对历史本身,显现出真正有价值的个人眼光和精神敏感。在作品中反复展示历史文化苦难中的人格对峙;在苦难的人格中,张扬了品格的高贵。

在历史散文写作中,任蒙善于从作为叙事对象的历史人物或事件中,提炼出若干具象,然后驱动富有诗意和灵性的语言,加以凝练、简约但又洒脱、自由的叙述或点染,将必要的背景交代和史料引证浓缩成精短紧凑的“画外音”。这一番苦心经营反映到艺术效果上,则是保证了作品叙事的生动与流畅,形成了作品弥足珍贵的审美张力。如《昏黄午后的明祖陵》就颇具文体创新意识,作者给我们展示了封建帝制的荒唐可笑,揭示了毫无节制的权力必然会导致无限膨胀的私欲。他以深邃的鉴史眼光、凝重的忧患意识和恢弘的书写气势,在传统寻根与现代认同之间探寻真相,感悟生命,并独辟蹊径,自成一家。亘古兴衰,历史沧桑,山河变迁,现实经纬,经他的酣畅笔力化作了一道道气象万千、诗意沛然的人文风景。其中既有帝王心理的分析,又有历史细节的还原;既有回望昨天的沉思,又有面对遗迹的感悟,所有这些整合于一体,化为万象辐辏的艺术景观,把散文表述历史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民族的孤独来自于精神家园的荒芜,人类的孤独来自于文明的失落,灵魂的孤独来自于文化的衰亡。于是,我们的社会知识精英,不得不重新回过头来打量我们的历史,打量我们的文化,感受自己文明的脉动。任蒙在自己的散文写作中,敢于触及这些文化、人格、历史、民族、文明等等宏大主题,并精心打捞、审视、触摸历史。所有这些,在当代社会其实是有待于话语重建、有待于重新审视的话题,任蒙都敢于在重建和审视的过程中,用散文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在回望和探照前尘旧影时,任蒙又主动将视线进行了由“那些事物”向“那些人物”的位移,将后者推向作品的前台。而在展开具体的人物描写时,他又有意回避或者说自觉更新了以往同类作品惯用的“知人论世”的社会学视角,让笔墨在保持简约背景勾勒的基础上,更多地集中于人物的内心世界,致力于人物的精神揭秘,这使得任蒙笔下的历史文化散文,顿时浮现出生命史和心灵史的意味。

三、以诗情与哲理营造大气雄浑的美学神韵

任蒙历史文化散文鲜明的艺术风格,除了它具有浓郁的历史和文化韵味之外,是一种低徊、感伤的诗意。而构成这种浓浓诗意的,是那种雅致高贵的忧伤,神驰古今的浪漫,充满终极关怀的文化品位,那种宏大、苦涩、沧桑的艺术情调。任蒙的历史文化散文,追求一种雅致语言在抒情中的历史理性,也就是在历史叙述中常常透露着一种生命的哲理。任蒙历史文化散文的语言不追求水一样的清澈,而追求潮涌一样的激情和诗意。任蒙总是选择那些恰当的、富有诗意、表现力的词语,表达那些具有诗性和美感力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让生命的体验和感悟在哲理的词语中栖身,在深入浅出解读事理的同时,流动着诗的氛围和情感色彩。任蒙顽强地坚持散文写作主体情感的真实性与自然性,追求艺术的真实,追求真挚感人的审美效应。他的历史文化散文真实自然,从不装腔作势,不生造词语。他将笔触楔入平民生活,关注百姓人生,他的许多作品总是给人一种自然、亲切、质朴的感觉。任蒙散文的语言是富有张力,富有弹性,富有质感,富有文采的语言,他能够把复杂深刻的历史思想和文化内容说得深入浅出、平易近人,可读性极强。其实,“风格即人格”,任蒙散文的真实风格,源于其自身诚挚的品性和真实的情感。

任蒙具有深厚的历史学养,严谨的治学态度,扎实的学术功底,深谙历史,熟读史书,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认清历史本源,摸清历史逻辑,看清人类文明的历史潮流与方向,能够从纷繁的历史表象中正本清源,发现历史的亮点和缝隙,品出历史真谛,能够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旁征博引,找到写作的视角和切入点,碰撞出艺术创作灵感,发出独到的历史心声。同时,因为任蒙是个诗人,他特别注重散文的诗性,实现了散文的情理交融。所以他的散文写作也充满了诗的语言,诗的意境,诗的情感和诗的意象。如《穿越台湾海峡》中写道:“海洋的呼吸有多深,它的浪就有多高。”他在《历史深处的昭君背影》中写道:“在村边的响滩渡口,昭君朝着她的父母挥挥手,朝着乡亲们挥挥手,朝着延绵不断的大山挥挥手,她要上路了。乡亲们看着她挥动着瘦小纤细的手,好像突然想起:她还是一个孩子!”这个告别时“挥手”的意象,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阅读印象,带给读者一种强烈的文化震撼。任蒙的历史文化散文韵味厚重,真实性、可感性强。他的历史文化散文不只是简单地凭吊古迹,复述有关的历史事实。而是借助细节来抒写文化自身的魅力,通过想象的细节还原文化名人的生活真实。使精细的审美情趣与文化载体巧妙融合。

在历史文化散文写作中,任蒙善于把“形散”与“神聚”结合起来,做到寓控制于放纵。所谓放纵,就是丰富想象、说理畅达、冲谈平和,这些因素构成放纵的张力,使任蒙的笔如同奔马,纵横驰骋,叙事、联想显得自由自在、游刃有余,表现出情溢于言,理胜于辞的文章气势。所谓控制,就是叙述、描写、议论、抒情总是贯串着这样的思想线索——低徊、感伤的历史氛围。在题材的剪裁、链接、缝合和表现主题的过程中,历史的线索成为内在的凝聚力,使叙事、写景、议论和一切知识性材料,时时、处处都紧扣住说理或抒情的“中心”,散而归一,杂而不乱,形散而神不散。另外,在任蒙的每一篇散文中,都叙述着鲜为人知的掌故、轶闻、趣事、传说、故事以及中国和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这些丰富的历史知识,有助于思想的敏捷,想象的翱翔,以及作品内容的深厚和境界的开拓。

任蒙依仗自己丰厚的文化感悟力和艺术表现力,借助人类文字的载体——散文,洋洋洒洒地揭示中国文化巨大的内涵,在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和古老、神秘的中国历史中,以轻扬的散文做着最深刻最潇洒的穿越。笔端饱蘸着深切的民族忧患意识,但他不偏激,他的字里行间充溢着越迈千年的睿智哲思与平易朴实,那些灰黄的故纸残篇一经他的妙笔点染,浩瀚的时空中立刻充满五颜六色、栩栩如生的江山人物。这与他在散文中娴熟地利用丰富多样的表达方式是分不开的。读任蒙的每一篇散文,仿佛看见一个历史的哲人,沉思着跋涉在大自然的山水、江河、废墟、小镇之间,我们也与这位哲人一起,品味历史,体验文化,让唐朝的烟雨、宋朝的轻风,拂拂地吹过我们多情而脆弱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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