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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莆系医疗江湖

2015-12-02张燕萍

福建人 2015年6期
关键词:东庄莆田科室

本刊记者 张燕萍

起底莆系医疗江湖

本刊记者 张燕萍

你可能不知道福建莆田东庄,但你绝对听说过以下这些医疗机构的名字:仁爱医院、美莱整形整容、曙光男科、和美妇儿、天伦不孕不育、远大心胸……没错,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医院,背后老板都是莆田人!

在中国的民营医疗市场中,莆系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纵横江湖的豪门大派。国家卫计委网站的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7月,从事医疗产业的莆田人超6万人,他们兴办了民营医院8000多家,占全国11830家民营医院的70%以上。

东庄镇的医疗产业相当可观。据报道,秀屿区在全国从事医疗行业的企业共1万家,其中东庄镇占9成以上,资产总额达360亿元,年营业额3050亿元。有媒体推算,如果把莆田当地民营医疗企业一年创造的产值加起来,可以超过西部某些省份一年的生产总值。

不懂医,却当起了医生

在福建省莆田市秀屿区东庄镇的陈靖姑祖庙里,隐藏着一位退出江湖的大咖。他叫陈德良,现在是陈靖姑祖庙管委会主任。

他是堪比《天龙八部》中少林寺扫地僧般的存在。如今叱咤风云的莆系“四大家族”带头人见到他,都得乖乖喊他一声“师傅”。曾有民营医院老板写过这样一首诗:“刀枪棍棒出名声,琴棋书画弄寸光。十万弟子闯天下,一代宗师数德良。”说的就是他。

陈德良不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但他改变了东庄镇的命运,更是改变了中国民营医疗行业的格局。

他的生平故事,传奇得像武侠小说的情节:一个依靠修锁、磨菜刀为生的贫苦少年,某日偶遇一个耍把戏的广东人,江湖人称“洪蝴蝶”。他拜了师,跟着师傅离开了莆田,开始闯荡江湖。

“莆田人做医疗,我叔叔(陈德良)他们是最老的一代。他们最早就是跑江湖卖艺,卖跌打损伤膏药。晚上到村里,点一个电灯,变魔术、打拳、耍猴子,引全村的人都来看,然后卖膏药。”浙江新安国际医院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民营医院第一人”詹国团回忆道。

陈德良命运的改变,源于一剂治疗皮肤病的药方。

“用硝酸化水银,十几个小时后,水银变成水,再加上醋,一擦就好了。”陈德良擦着胳膊,比划着。时至今日,65岁的他对药方的剂量还记得很清楚。

关于这药方,有人说是因为师傅见他天赋异禀,心生怜才之意,遂将祖传秘方传授给他,也有人说是陈德良自己发现的。无论它是怎么来的,靠着这药方,陈德良声名大振,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那时卫生条件不是很好,得疥疮的人非常多,很难治愈,但用了我的药水很快就好了。”陈德良自豪地说。

从化学药品商店买硝酸和水银,成本价一两毛钱,配好后按每瓶一两块钱卖,陈德良很快发财了。“每天能赚一两百块,好的时候有三四百,高兴死了。开玩笑!那时候科级干部每个月工资也只有36块。”说起这些,陈德良依然激动。

陈德良的致富之路迅速引起了东庄人的关注和效仿。渐渐地,他们治病的范围,也不再局限于治疗疥疮,扩展到了治性病、驱蛔虫等等。

“治皮肤病的药膏,是在公立医院配的。我们也会跟新华书店里治皮肤病的书学,都比较规矩,3克就是3克,2克就是2克,不过有时为了见效会多放一点。”詹国团说。

治疗性病是莆系医疗商发家的重要途径之一。由于很多人对性病难以启齿,不少患者不愿去大医院,这为民间游医留足了赚钱空间。

“那时候一年能赚几千块钱。上世纪70年代末 80年代初,一年赚几千块钱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詹国团说。

这些游走在中国各地的莆田人,并没有医学背景,他们的合法性来自陈德良在一个函授班的结业证:莆田爱国卫生学会许可证。在最初贴在墙角、电线杆上的手写小广告中,它是唯一证明公信力的宣传语。“政府不抓,做一两年也有;政府抓,几天就被赶走了也有。”詹国团回忆道。

圈子决定命运

民营医院莆系居多,莆系又以东庄居多。

2005年,莆田当地报纸曾这样报道:“莆田市秀屿区东庄镇有2.1万外出人口,在全国100多个大中城市从事医疗行业,全国上规模的民营医院约80%为东庄人所有,规模300多亿元。”

当时,秀屿区委领导提供的数字是:全国2000家上规模的民营医院,莆田人投资或参与投资的占了85%。

一个镇掌握了全国八成以上的民营医院,这并没有夸张。

当初陈德良发了家,乡邻乡亲看着羡慕,都希望自家儿孙能跟着他一起到外面“见见世面”。后来,除了侄子詹国团,陈德良还带上了邻居的儿子林志忠以及“徒弟的徒弟”黄德峰。

徒弟们学成后又收了徒弟,队伍一下子拉了起来,再后来,整个东庄几乎“人人皆医”。而徒子徒孙们闯荡江湖,全靠着陈德良的那一剂药方。

“我们全国都走遍了,最南的地方跑到海南岛,最北的地方跑到哈尔滨、木兰、佳木斯、齐齐哈尔。少的时候五六个人,多的话有十几个,都是家族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堂兄弟。坐火车,我们三个人一个座位,一个人在上面睡,两个人铺几张报纸,趴在座位下面睡。”这样的生活,詹国团经历了近11年。

大多数莆系医疗商都是白手起家,他们的启动资金少不了亲朋好友的支持。在莆田,民间投资者均沾亲带故,医疗机构之间经常互相参股。因为投资实力稍逊,他们往往倾向于用大致相同的操作手法,在全国各地注册成立各种各样的医院,医院的法定代表人都是自己家族的兄弟姐妹、亲戚以及信任的创业伙伴,所以才有了莆系“四大家族”的说法。

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耳濡目染之下,莆系医二代也踏上了这条路。

“我为什么做医疗?圈子决定命运。”创办了安琪儿妇产医院的卓朝阳说,“在莆系里头,卓家是无名小辈。我父亲是80年代的创业者,带着家族里的一些兄弟出来打工谋生,最后变成建筑公司的老板。放暑假的时候我跟着我父亲,但我不想去当他的接班人。我创业的初始资金是跟父亲借的十万块,其他是靠兄弟姐妹和朋友。从2001年到2007年,我差不多做了20家医院,后来卖掉的时候大概值1个亿。”

莆系医二代站在父辈、叔伯们的肩膀上,借助他们的经验和社会关系网络,加上自己的梦想和野心,成为医院经营领域里最有潜力的一拨人。

“首先,感谢上一辈遗留下这样一个行业。任何一个行业,它原始积累时,都不是很规范。80年代的人出来是为了谋生,90年代的人想做自己的事业,2000年后的这代人想做自己的品牌。80年代是莆系1.0版本,90年代是2.0,2000年出来的这代人是3.0,未来如果能上市就是4.0版本了。上一代一些不规范的东西,我们不要去追究,我们讲的是未来。”卓朝阳说。

钱赚了,也被骂惨了

“向百度开战”一事,让莆系医疗商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然而,这并非是他们第一次走在风口浪尖上。

其实,在他们还是游医的时候,其名声早就败得差不多了。当时社会比较保守,莆系游医在性病这一领域闷声发财。“因为性病这东西(病

人)不敢声张,不好意思在公立医院实名登记,哪怕治坏了,也认个倒霉,不会跟别人说,所以他们能从里面发财。”曾经有莆田当地人讲出其中缘由。

当原始积累足够,莆系医疗商告别了游医身份,进入公立医院承包科室,建起了“院中院”。

承包科室,是莆系医疗合法化转型的开端。

“1985年左右,我就开始跑到公立医院去做。我们在莆田注册公司,以公司的名义跟医院签科室承包合同。”詹国团说。在莆田人中,他是第一个承包科室的人,赚的盆满钵满。

很快,跟风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大都和詹国团一样,选择承包皮肤科。“因为皮肤科不动手术,一般都是药膏药水涂一涂,要么吃点药,不需要其他科室辅助,也不需要其他设备。而且皮肤科在公立医院里本身是很小的科,不赚钱,那不就是一个负担吗?而我承包这个科室,固定每年给医院多少钱,科室的医生也给我,医院里不发薪,我来付薪水,我是老板嘛。”詹国团说。

当时改革开放不久,社会正在变革,国家并没有明文规定医院不许将科室外包,游走在政策的边缘,莆系势力蓬勃发展。

《1998,王海杀入性病市场》一文中写道:“詹国团和他的家族在中国的南昌、北京、合肥、天津、长沙、成都、贵阳、石家庄、沈阳、青岛等城市开设或者控股的性病诊所已经超过100家,1996和1997年度的纯利润已经超过了3000万元人民币。”

王海是上世纪90年代名噪一时的“打假第一人”。他曾经将詹国团及詹氏家族旗下的医院列为主要打假对象。

莆系医疗“四大家族”

在30多年的时间里,莆田人缔造了一个庞大的民营医疗王国。而在涉足民营医疗的莆田人中,则有公认的四大姓:詹、陈、林、黄。他们在跑马圈地的时代脱颖而出,成为业内实力雄厚的“四大家族”。

詹氏家族

詹家以詹国团、詹玉鹏、詹阳斌为主,其中,詹国团负责浙江新安国际医院有限公司;而国内几乎所有的“玛丽医院”“玛利亚妇产医院”都在詹玉鹏旗下;詹阳斌则主管民众集团,包括医疗器械等,以及北京、天津的丽人女子医院和上海的博爱、真爱医院。

陈氏家族

陈家有陈金秀和陈建煌两大支。其中,国内所有的“美莱整形”、“华美整形”都属于陈金秀旗下的西红柿医疗集团,而陈建煌所控制医院以“华夏”为多,还有“华康”“华东”等。

林氏家族

林家以中国博爱企业集团为核心,旗下包括9大集团,是全球最大的医疗企业集团之一,涉及医院除了“博爱”“仁爱”“曙光”为名称的医院之外,还包括各地的“现代女子医院”“东大肛肠医院”,还有大量综合、专科医院,例如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总医院儿科、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总医院生殖医学中心、上海沪申五官科医院等。

黄氏家族

黄家以北京五洲集团董事长黄德峰为代表,冠以“五洲”的医院大多为其所有,在北京较为知名的有天伦不孕不育医院、玛丽妇婴医院。

(本刊综合整理)

1998年,王海公司为客户调查一宗假药案时,了解到性病游医诈骗问题严重。在合肥、长沙、武汉、北京

等五六个城市,跑了二三十家医院后,王海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竟然大部分都来自于莆田,詹氏、林氏等几个家族基本上操纵了这个行业。

“当时,莆系医院通过广告,把消费者忽悠过来。还有通过医托,把在正规医院排队的人忽悠到他的科室。忽悠来以后,他把没病的看成有病,有病的过度治疗。正常的药,消费者可以去药店比价,不好骗,所以他们往往要求你使用医院的制剂,而且要求把包装什么的都留在医院,下次来的时候拿上次的单子取药。手法上这是假药,但这个假药可能是真药,比如青霉素,他可以编一个名字,换上包装,对病人进行欺诈。还有一些假医疗器械,像‘微创手术’,就是在皮肤上拉一个口,因为本来没病,实际上也没做手术。”王海说。

王海向媒体揭露了詹氏家族诈骗患者钱财的黑幕,同时向卫生部举报了詹氏家族的违法行为,促使当年年底卫生部就下了批文取缔各地游医。在经历了王海打假和卫生部整顿事件之后,詹氏家族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一段时间。

紧接着,2000年前后,“院中院”的混乱引起卫生部重视,国务院发布指导意见,政府的非营利性医疗机构不得与其他组织合作营利性的“科室”“病区”“项目”。2004年,承包科室被卫生部列入严打之列。

而此时,莆系医疗商已经积累了大量的资金,开始承包整个医院。已合作的公立医院如果经批准,是可以转为独立法人单位的。

由于莆系“与生俱来”的优势,这些新建的民营医院专注于妇科、男科领域。在医疗安全问题中,由于医生临场处理能力的不足和条件的限制,导致莆系医院医疗事故频发。

2014年7月,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在微博上炮轰莆系医院,事件导火索便是一起医疗事故,新东方一位教师进入云南玛莉亚医院分娩死亡。

有网友在微博吐槽:“在国内,真正诡异的地方在于,执业医生想要自己开个诊所都很不容易,而莆系不靠谱的民营医院倒是开得遍地都是。”

时至今日,莆系医院中最常见仍是主治男科、妇科、不孕不育,也发展出了整形美容、牙科、眼科和高端产科等更多科目。这些专科的共同点是:低风险、高利润、非医保。

广告!广告!广告!

如何识别莆系医院呢?专业人士称,最好办法就是看这家医院是否大量做广告。

台州博爱医院院长孙捷说,莆系医院“大量做广告,造一些假信息,如把主治医师说成是北京什么大医院的教授、专家等,他们看的病,基本上是不孕不育、性病、皮肤病等。这也使得莆田系医院广告成本很高”。

广告,是莆系医院打开市场最大的利器。

早在游医时代,陈德良就开始在电线杆上、街边贴小广告。那时候,他带着徒弟们全国到处走。每到一个地方,行程一般是这样的:租旅馆,贴电线杆广告,等病人上门,看病,收钱走人。

“一般我们都住在车站对面,因为那里人流量最大,有很多来看病的。”詹国团说,“我们包了一间房给人家看病。”

詹国团是莆系医疗行业里第一个做电视广告的人。“第一个电视广告是在连云港电视台做的,电视连续剧的插播,一千多块钱,相当于当时我十几天的收入。到处贴电线杆,累得半死,一天也来不了几个人,稀稀拉拉的,做了电视广告,人就排队了,看不完了。电视连续剧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下来,播广告,就不得了了。”

詹国团在电视广告中尝到了甜头:“真正赚钱还得靠广告。莆田医疗能活到今天,更多的还是靠商业炒作,靠媒体。因此媒体又可爱又可恨,因为好的也是媒体说的,不好也是媒体说的。”

除了电视广告,明星效应也是莆系医疗商常打的牌。

2009年,重庆华美整形美容医院邀请陈坤担任代言人,并以他的名义成立了“诚慈善基金”。陈坤的影响力不言而喻,但重庆华美整形美容医院并未让其直接代言医院或者某一品牌,而是通过慈善大使的名义让媒体报道。比如在一次“救助无鼻女孩”的传播策划中,陈坤以及医院就获得网友赞声一片。

看到明星效应带来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双丰收,华美系其他医院也陆续邀请了邓萃雯、郭可盈等港台明星前来代言。

曾担任重庆华美整形美容医院电子商务部总监的王志宇(化名)透露,他刚到医院上班,就被莆田人的豪气惊住了。总经理向他“指示”:每个月要是没花上数十万元的广告推广费用,就算是工作失职。而这笔推广费用,仅仅是电子商务一块。

莆田人是精明的,疯狂砸钱的背后肯定是有利可图。这不,砸出去的钱没有白花,重庆华美整形美容医院连续几年内每年的利润额都近亿元人民币,光是电子商务每年都为其挣回了近3000万元的利润回报。

在互联网时代,网络这块风水宝地自然不会被莆系医疗商落下,不少莆系医院为了扩大知名度,广告投入的60%给了搜索引擎,甚至有医院在搜索引擎上的推广费用占到营业额的70%、80%。特别是在北京、上海等竞争激烈的城市,有的医院一年收入1. 2亿元,有1亿元投给搜索引擎。

莆系医院对搜索引擎的依赖性这么强,你说搜索引擎能放过这头肥羊,不好好宰一笔?而莆系医疗商哪里是吃素的,这不,双方打起来了。

不过,很多人预测,这场闹剧最后一定是以莆系医疗商和百度“达成共识”收场,莆系医疗商继续砸钱做推广,百度则放一些优惠,比如返点给莆系联盟,最后达成一个利益平衡点。毕竟,和气生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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