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华人纪录片中的中国图景
2015-12-02刘忠波
文/刘忠波
海外华人的概念目前并没有统一的界限和明确的范畴,一般指具有华裔血统而又并非中国公民的外籍人士,也包括一部分长期旅居海外的中国籍人士。海外华人纪录片的范围也很难有一个确切的界定,目前将海外华人创作、或者参与主要创作的影片都归到这一范畴之中。海外华人的中国题材纪录片成为中国形象生产的重要力量,身份上的便利使得影片更容易在海外获得广泛的传播。
杨紫烨、王水泊、袁欣婷、陶理、张侨勇、范立欣、夏明、邝治中、书云等海外华人是拍摄中国题材的纪录片中的一些代表人物。他们身份各异,立场不同,与中国亲疏程度也不同。这些创作者所拥有的中国经验往往被认为能否实现一种相对“客观、准确、深入”的中国表述一个重要前提,作品的主要内容多集中于他们的中国经验和个人体验。
海外华人的中国经验与个人体验
曾旅居加拿大的王水泊拍摄了《天安门上太阳升》(1998)、《悠哉 北京》(1998)、《他们选择了中国》(2005)等纪录片。《天安门上太阳升》是一部带有自传体性质的动画纪录片,片名以天安门隐喻中国,讲述了个人精神成长史与“文革中国”社会变迁之间的关系,以个人、家庭的真切体验反映了“文革中国”形象。在王水泊接受采访的《我的忏悔录<天安门上太阳升>》一文中,他将影片作为自我的忏悔录:“我现在看我当时的经历,不能仅仅说我是一个文革的受害者,我实际上更多是一个参与者,一个少年儿童的参与行为。所以这个作品是必须要做出忏悔的,所以会有影响。”《他们选择了中国》主要出品方为加拿大电影局,影片以朝鲜战争结束后选择留在中国的美军战俘为拍摄对象。导演以一个中国人的视角,寻访美军战俘在中国的生活足迹,关注意识形态的历史斗争,虽然他们如今大多数已经离开人世,影片认为他们致力于反战和平,是不应该被遗忘的英雄。
纪录片《天安门上太阳升》的导演王水泊
《我们的留学生活:在日本的日子》主要拍摄于1996年和1997年,由当时的旅日华人张丽玲组织拍摄,这部10集纪录片包括了《初来乍到》《彼岸的青春》《家在我心中》《角落的人》《小留学生》等几个部分,较为完整地呈现了上世纪90年代后期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况。影片先后在北京电视台、富士电视台等多家中日电视台播出,获得了一定的反响。2012年8月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真实第25小时》栏目播出了《我的留学生活:在日本的日子》的最后一部《含泪活着》,拍摄对象为在日本十几年的丁尚彪的漂泊生活和心路历程,这部拍摄于2006年的影片也可以看作是《家在我心中》的续篇。由于创作者大多具有日本留学的经历,影片强调了“我们”的视角,藉此表示影片的可信性和权威性。虽然这部影片拍摄阶段受到了日本富士电视台的资助,又较早地在北京电视台《纪录》栏目播出,但《我们的留学生活》既不是日本媒体对中国留学生的报道,也不能看作是一部中国纪录片,称之为是一部日本华人纪录片较为准确。
海外的华人纪录片创作者大多具有双重文化背景,对中西文化、社会结构等都有一定的了解和体悟,他们所拥有的中国人的面孔也被西方观众认为是介绍、表述中国更有效的身份。因此,他们往往处于更有利的位置,掌握着表述中国形象的话语权。
作为一种重新发现中国的方式
西方媒体的中国题材纪录片常常选择华人作为主创人员,或者海外华人与中国的关系本身就成为重要的叙事内容。2012年BBC制作的4集纪录片《发现中国:美食之旅》(Exploring China:A Culinary Adventure)分为北京篇、成都篇、云南篇和广东篇四个部分。开篇解说为:“中国,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家园,世界敬畏的超级大国,却鲜有人真正了解,饮食是了解中国文化最好的方式。由一段独一无二的五个星期的旅程来了解中国,由东部到西部,探寻这个古老国家最深处的灵魂,揭开中国由过去到现在的秘密。”《美食之旅》选择了两位英国华人作为主持人,一位是号称 “中国菜的教父”的谭荣辉(Ken Hom),一位是被称为“中餐厨师的领头人”的黄瀞亿(Ching-He Huang)。影片由两条线索构成,一条线索是两位主持人寻找传统美食的过程,另一条线索是两位主持人自我身份的寻访和建立的过程。谭荣辉和黄瀞亿每到一个地方除了见识中国当地美食,体验家庭饮食之外,还进行烹饪交流、展示自己的厨艺。影片认为中国正在发生飞速的变化,面对着势不可挡的现代化进程,美食作为传统和文化却保留了下来。
《美食之旅》不仅是一次中国的饮食文化之旅,也是一次寻根之旅。谭荣辉出生于芝加哥,在唐人街长大,第一次到中国是1983年。谭荣辉说:“对于我而言,纯粹是个人之旅,我们想探寻我们和故土的羁绊之情。虽然自己在美国长大,作为少数族裔经常被嘲笑或被无视,中国一直是遥远的梦,但是通过食物和中国建立了感情。”文革结束后,他第一次来到中国,那次旅行让他发现中国已经不是他梦想的中国。而这次美食之旅,谭荣辉不断惊讶于中国巨大的变化,为见证了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而感到自豪。最后一站是整个系列的高潮,广东正是谭荣辉的故乡和精神之源,他不仅找到了自己烹饪的灵魂,还和23年未见的亲人得以重聚。人生在这种回归中得到了圆满,寻根之旅也加深了对中国的认识。
黄瀞亿小时候生活在台湾,11岁的时候定居英国,她坦言在成长的岁月里不希望是中国人,想成为英国人,想成为任何人但非中国人。她对着镜头说:“父母逼我每周日去中文学校,还要为父亲做中国菜,我非常反感,我讨厌做饭,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身上唯一留下的中国烙印就是烹饪和食物。通过食物,我发现我自己,开始更多地了解我来自何方,我是谁。这趟旅程很重要,因为它给予了我一个机会真正更深入到中国烹饪。既是西方人,又是中国人的我,通过烹饪找到了中国的根。”黄瀞亿重新发现了身上属于中国的一部分属性,回台湾见祖父,寻找童年的食物的记忆。她说:我的旅程完满了。
加拿大华人张侨勇的《沿江而上》由加拿大电影局(National film broad of Canada)和Eyesteelfilm公司共同制作。与华裔作家文学作品中对故乡无限的怀想不同,纪录片需要拍摄者抵达本地重新体验。在片中,张侨勇的画外音说道:“几年前,我第一次和爷爷回到中国。小时候,他常常对我讲,神秘长江的故事。我一直以为,总有一天,我会看到爷爷记忆里的中国。但实际上,在我们眼前的,却是一个崭新的国度。我乘坐的这艘豪华游轮沿江而上,正朝着世界上最大的水电工程三峡大坝航行。如今,该流域的水位已经大幅上涨。试想如果把美国大峡谷,改造成浩渺的大湖会是什么样子?大坝完工之后,大约两百万百姓需要迁走,他们把这些游轮叫做‘告别之旅’。人们想在这一切消失之前,挥手作别。游轮第一站是丰都。丰都也叫鬼城,据说人死之后,灵魂需要到这里来,经过一道鬼门关之后才能投胎转世。大多数的居民已经搬到了长江的对岸,因为鬼城不久将被淹没了。”影片流露出对故乡所产生的陌生感以及怀乡的焦虑,展示的既是关于中国的真实境况,又是“陌生的中国记忆”。需要指出的是,《沿江而上》自我确认为西方身份,以西方为参照系,保持西方的意识形态的倾向,力图谋求西方观众的认同感。
另一部由范立欣导演的《列车归途》也由加拿大Eyesteelfilm公司制作,这部被称为“几亿农民工生活原生态缩影”的影片,在中国农民工春运返乡的背景下展开,拍摄了在广州打工16年的四川民工张昌华、陈素琴二人返乡的过程,包括工作中的无奈、日常生活中的家庭矛盾、两代人的冲突。《列车归途》同样是以西方观众作为潜在观众进行拍摄的。由于影片在西方话语体系中表述中国,影片先后获得了2010年洛杉矶影评人协会最佳纪录片奖、美国金番茄大奖、2011年2月加拿大基尼奖最佳纪录片正式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伊文思奖”等几十国际奖项。虽然影片将自己设定成为可接受性较高的“中国叙事者”,但拍摄者和拍摄对象的关系仍显示出东方主义式的隐喻关系。
《列车归途》被称为“几亿农民工生活原生态缩影”的纪录片。
2009年获得奥斯卡奖“纪录短片”奖项提名的《劫后天府泪纵横》(China's Unnatural Disaster:The Tears of Sichuan Province)是一部关于四川汶川地震学生死难者的39分钟短纪录片,这部由美国纽约城市大学华人学者夏明和邝治中等为HBO制作的影片,关注的是个人与官方的“抗争”,学生家长认为孩子们的死亡应该归咎于校舍低劣的施工质量。影片拍摄了富新镇富新二小一百多位学生家长的抗议游行活动,他们要求追查房屋倒塌的人为因素,时任绵竹市委书记蒋国华向人群下跪,试图阻止事态的扩大,影片还涉及了对计划生育政策、地方腐败和漠视群众诉求等问题的批评。观点与创作者个人的学术经验联系紧密,也与以《纽约时报》为代表的美国主流媒体对四川汶川地震报道的媒介话语框架是一致的。郑华在《从“他者”认知析完善政府危机公关策略——以<纽约时报>汶川地震报道为例》(《学术界》,2012年第7期)一文通过定量分析,将《纽约时报》对四川汶川地震报道归结为“倒塌校舍及背后的腐败问题”“灾后救援”“人权问题”“灾后重建”四个焦点议题,其中“倒塌校舍”和“家长抗议”在一个时间段中不断被凸显,“责任归咎”则成为首要报道框架。正如澳大利亚中国问题研究学者马克林在《我看中国:1949年以来中国在西方的中国形象》一书中所认为的:如今,西方的中国学者成为阐释中国问题的重要声音来源,而且往往对中国最为负面的形象就来自于定居在西方国家的中国学者,身处海外的华人,无论身处何处,都参与到中国形象的塑造中。
整体而言,海外华人通过纪录片对中国的理解和诠释,呈现出更多的类似霍米·巴巴提出的“杂糅”“含混”意义特征。由于西方意识形态能够更隐蔽地发生作用,话语权力关系也并非清晰易辨,也就是说,海外华人纪录片对中国形象的塑造与传播,可能对西方话语的霸权具有解构意义,有助于破除西方话语单向流动所塑造的乌托邦化和意识形态化的中国形象,同时,也可能加深西方话语对中国形象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