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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欣:让肢体“活着”的自由舞者

2015-12-02胡凌虹

上海采风月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舞团舞者舞蹈

文/本刊记者 胡凌虹

2015年1月,现代舞者谢欣携手芭蕾舞者吴虎生在“黑白舞步——薛颖佳钢琴与芭蕾音乐会”上表演。在优雅的钢琴声中,现代舞与芭蕾两种风格不同的舞蹈融合在一起,呈现出别样的味道。2月8日晚,谢欣和舞伴在民生美术馆演出,突破了剧场的局限,她们的舞蹈非常灵动,从楼下经过楼梯再舞到楼上,她们与观众的距离很近,观众甚至能感受到她们的呼吸,她们身体的温度。之后,这段舞蹈会从半个小时扩展为一个小时,且跨界与画家合作,预计在今年的“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上演出。

看谢欣的舞蹈,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柔美自如,同时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和实验的锐气,带有鲜明的个人气质。而走下舞台的谢欣也是如此,与我相约在咖啡厅聊天的她,一头短发,瓜子脸,夺目的红唇,脱下宽松的墨绿色大衣露出紧身的黑色皮衣,英姿飒爽。

近十几年来,谢欣在广州、上海、北京各呆过几年,参与过四个舞团,曾随团参加过美国林肯中心艺术节、奥地利维也纳艺术节、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韩国首尔艺术节、澳大利亚阿德莱德舞蹈节以及德国、日本、波兰、芬兰、挪威,西班牙、瑞士等国家的艺术节交流演出。

在外地辗转多年后,如今谢欣决定回到上海。“上海这座城市的空间真的挺大的,这里没有人强加给你观念,要求你怎么去做。回来后真的觉得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且上海文联也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包括这次美术馆的演出,以及随后将在‘上海之春’上的演出,上海市舞蹈家协会和上海市美术家协会都在帮我牵线搭桥。”谢欣由衷地说道。

近而立之年,谢欣算是一个资深舞者和年轻的编舞。这两方面,她都获得了肯定:2013年北京国际芭蕾舞暨编舞比赛银奖及最佳作品表演奖,2014年华东六省一市舞蹈比赛表演金奖、创作银奖,2014年11月担任北京APEC亚太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晚会的领舞……在种种光环下,谢欣在舞蹈界颇受关注,也有不少舞团邀约,但谢欣却选择做一个自由舞者。

自信的建立源于十年的坚持

“所有同学可能都不会想到我谢欣今天可以把舞蹈跳成这样。无论身体还是经验,我的改变都很大。”谢欣说道。事实上,这样的变化连谢欣妈妈都未曾预料。

谢欣的妈妈以前演过京剧小生,也很擅长唱歌跳舞,谢欣遗传了母亲的基因,从小就很喜欢跳舞,到了中学时,打算去考艺校,可是母亲并不同意。“我妈妈以前为了练功晚上是绑着腿睡觉的,所以她不希望我那么辛苦,而且我不像我妈的身体条件那么好,腿也不是特别长。舞蹈界很残酷的,我妈妈觉得以我这样的条件,出来只能当个老师,或者到头来反而面临着再改行,她不希望我走这方面的弯路。”谢欣回忆道。

可是,爱上舞蹈的谢欣铁定了心要考艺校。那时,她的父母已分开,谢欣跟了妈妈,妈妈不同意,谢欣只好去找自己中学的校长要求加盖公章,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江西省文艺学校报上名。这一年,13岁的谢欣如愿考上了省文艺学校。面对女儿的选择,母亲只好接受,但告诉她:“学这一行很累,你以后不能向我诉苦。”

既然自己选择了道路,谢欣愿意为自己负责,在学校她分外刻苦,很快成为了班里的佼佼者,还当上了班长。中专毕业后,她去了广东舞蹈学校的现代舞专业念大专。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班级,请了很多国际上的以及香港的编舞老师来上课,每个月换不同老师,两年下来,有二十多个不同风格的老师来授课,谢欣感受到了压力与挑战。当时,谢欣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很多同学都比她大十几岁。“上中专时,我觉得只要把动作做得很极致,感觉就会比别人要好;上大学以后,我发现这样的观念是不成立的,虽然我把动作做得很好看,但是里面空空的。这时我才发现,以前只是练了一些技术,脑子是关上的。那时候我开始变得有点怀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去努力才能往前走。”

虽然迷茫,但谢欣有一个朴素的信念,就是好好上课,比别人多做一点,疯狂地做肌肉训练……“不管有多难,我每天只需要坚持做这个‘1’,我认为,其实再大的目标都是1加1累积而成的。”而这样的信念,谢欣坚持了十年。“我明白,时间和坚持这件事会产生多大的能量,时间会送给你很多的礼物,只是在于你有没有去做,时间累积到一定量以后,真的可以让你从最里面开始完全发生改变。自信的建立有时跟我可以十年坚持做一件事是分不开的,当我可以坚持十年的时候,我才开始敢相信:也许我和别人真的有一点点不一样。”

主动地生活,倾听身体的声音

学习中的挫折让谢欣迅速成长,而生活中的打击让谢欣的人生观发生了裂变。

聊天中,谢欣告诉了我一件她一直藏在心底的,连母亲都没让知道的事情,而这事也是她后来选择做自由舞者的一个关键。

大学毕业时,谢欣与班上的其他三位同学一起被留在广州现代舞团的培训部当老师。这对才18岁的谢欣来说,是极大的肯定。然而,过了一年,有一天,谢欣的老师跟她说,我觉得你应该离开,因为对于这个工作来说,你还是太年轻。谢欣一下子蒙住了,她仿佛能听见多年累积起来的优越感轰然倒塌的声音。

离开培训部以后,三个月时间她一直处于焦虑、恍惚的状态中。谢欣知道自己一直是妈妈的骄傲,就没有把失业这事告诉妈妈,因此也不可能得到家里人的援助,只能靠之前工作攒下来的一点钱辛苦地生活。“那三个月,我真的很痛苦,我甚至于想过要改行。但是我又想,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让我要被人选择,要被人放弃。于是,当我又鼓起勇气重新去面对生活的时候,我觉得以后不可以这样对待我自己。”

“不能怎样对待自己呢?”我问她。

“不可以放过自己的每一天,后来我甚至觉得我有强迫症,每天计划的事情一定要当天做完。如果这两天没有去排练厅,我也必须在家里面把所有的肌肉训练完成。那件事在后来十年一直激励着我,我要比别人做得多一点,别人休息的时间对我来说也很宝贵。”谢欣说。

天上掉馅饼般给予谢欣很好的机遇,忽然残酷无情地夺走,老天似乎对谢欣开了一次很大的玩笑,但这何尝不是一份成长的礼物呢?

被多年来一路顺畅前行的生活抛出,陷在失败里的谢欣很快恢复过来,抖落身上沮丧的尘土,她不仅站起来了,而且内心也强大了。她深深地明白,安全感只能靠自己去建立,她不能再被动地生活。

只身来到金星现代舞团后,谢欣非常地用功,别人练一次动作,她就要练三次、五次,练到技巧、能力都长到身体里,让自己和动作包裹在一起,然后慢慢从骨子里溢出对舞蹈的独到态度、独立思考。

“我不希望自己再被人选择。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那一定是我主动做的决定。当我要去另外地方,我一定要直接用实力和能力去到那个地方,让所有人期待我的到来。”谢欣缓缓说道,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份超龄的坚定。

几年的时间,谢欣得到了很多的认可,收获了很多荣誉,但曾经的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一直保持着自我怀疑的态度。“我进步最快的时候是被骂得最多的时候。如果你一直在告诉自己‘我很棒’,你就没有未来,就不会再有发展空间,因为心里没有空间了,就会满足于别人的一点点认可。”

荣誉就如漂浮在空中的云,今天你表现好了,它就飘然而至,明天你一出错,它就无情地甩你而去。只有留在身体里、长在思维里的东西,才是谁也夺不走的,永远不离不弃。明白了这一点,谢欣不再过于看重外界的评价,而是更在乎如何不断积累自己的能量,不断和自己对话,倾听身体的声音。

“舞团的环境肯定很幸福,有很多依靠,有一帮每天可以一起做很多事情的同伴。但是自己的目标会很模糊,每天要完成舞团很多的工作,很少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个舞团有相对固定的风格和作品,而我经历完之后,还希望有更多挑战,我的身体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想去到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去经历改变。”谢欣说。

就这样,在内心与身体的好奇心的驱使下,谢欣毅然辞职,在没有找好舞团的情况下,只身去了北京。

起初,谢欣去了“陶身体”舞团。舞团位于北京郊区的一个创意园区,周围都是野树和稻田,打的去市区大约要花六七十元。舞团排练厅的二楼就是舞者休息睡觉的房间。早上起来,谢欣把睡衣换成运动服就直接下楼开始练功了,每天会有很多体力和体能上的极限要去挑战。在“陶身体”拿的工资不高,那时谢欣已当舞者多年,算相对成熟的演员了,可拿到的工资不到3000元,但谢欣不在乎,她找到了她想要的不同体验,这种不同,不仅在于舞蹈,还在于生活方式。

从上海这座繁华的都市忽然来到北京荒凉的郊区,谢欣的生活节奏变慢了许多许多,练功之余,一个人的谢欣有了大把的时间,“那个时候我才开始真正去学会独处,开始真正安静下来去看书、看电影、去画画,从中汲取营养。”

在“陶身体”呆了一年多后,谢欣决定去雷动天下现代舞团,在中间的三个月左右的空闲期间,去参加了大型舞蹈类电视真人秀栏目——贵州卫视主办的《舞艺超群》,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有个地方练功,认识不同领域的舞者。节目最后,她获得了金奖,拿到了丰厚的奖学金,也赢得了出国学习的机会,去了美国纽约、法国巴黎和德国柏林的各个舞蹈学校上课及看演出。2014年8月又去以色列参加Batsheva Dance company 夏季Gaga 交流课程。

“Gaga课能唤醒舞者很多身体里的神经,你会发现跳舞其实有很多过程,你不仅有前后、旁边,还有里面,可以经历很多身体里的构造。”边说着,谢欣边在咖啡厅旁若无人地向我示范起动作,“你看,我的胸往回收,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我会去体会这个过程,其实有很多不同的想象方式,可以想象成有外力推胸,可以想象是用后背皮肤往后贴,也可以想象从推经过我的内脏到后面的贴,有了这样的一个身体发生的过程,就会变得立体饱满。动作是一个面,但是感受是立体的。舞者的思维改变了,出现的样子就变了,有了个人的味道,有了舞者的观点、态度,那个舞蹈就会有生命。”

不依靠舞团的喂养,自由地舞蹈

在北京的三年时光,谢欣认识了很多不同舞蹈领域的朋友,接触了各种不同的风格、事物,在这过程中她也慢慢让自己的身体更加自由、通畅,有了作为情绪支撑的更好的身体质感。

谢欣喜欢即兴舞蹈的时刻。“有些舞者准备好了一套动作,上台开始跳,跳到某一刻忘了,那就结束吧。其实有的时候应该等一下你的身体给你的信号,让你的发生更当下,更有知觉,更有一种感知力。如果你不去等它的话,你会被你的习惯、主观思维直接就拽跑了,没有让自己在这一刻是‘活着’的——我说的‘活着’就是你的思维、细胞,你的身体是张开的,你不会害怕这一刻发生什么,很坦然地接受所有的发生,因为每个发生都是你自己,很真实。”

虽然舞台上的表演大部分是编排好的,但谢欣会给自己留一些即兴的部分,“那是我自己和空间的连接,我不是为了舞蹈、节奏在动的。我眼睛能看见观众,观众其实也能看见我是放下来的,并没有为动作服务。站在那里,我是我。”

这些年,喜欢自由舞蹈的谢欣也开始编排一些小型的作品。

2013年,北京国际芭蕾舞暨编舞比赛即将开始之际,谢欣的老公给她打电话,劝她去报名,谢欣却有些不自信,老公就用了“激将法”:“你要过不了初选的话,我就看不起你。”“好,那我就去。”

作品投过去后,谢欣顺利地通过了初选。其实当时谢欣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编舞方面自己是初出茅庐,不曾想到能在国际性大赛中过初赛关,因此连复赛的节目也尚未准备好。如今忽然接到通知过了,谢欣又兴奋又焦虑,她想到当时正为雷动天下现代舞团做一个三十分钟的节目,其中有双人舞,已有了大致的架构,谢欣就决定以此参加复赛,短短几天中,不断打磨,等到比赛的前一天才完全编排好。复赛完后,同事们觉得很有希望,但谢欣却斩钉截铁地说:“肯定不会通过。”

过了一天,谢欣下班后正在洗澡,忽然电话铃响了,通知她过复赛了。“你知道吗,我当时的表情就是这样的。”谢欣向我再次展示了她当时惊讶的表情。

那天接完电话,谢欣赶紧跟搭档一起赶到国家大剧院走台,第二天晚上要决赛,可是他们的作品还在“襁褓”里。当晚她们把参赛作品精细化,所有的细节扣死,一直忙到凌晨三点钟,第二天一早又去上班。很多参赛者下午在练参赛节目,谢欣和同事还在跳团里的舞。

“决赛之前有个彩排,我俩各种碰撞,很不顺利。上台之前,我对搭档说,无论发生什么,你做什么动作,我就跟你,你放心。当时双人舞之前,我先上场表演了1分钟,那段没有音乐,下面鸦雀无声,超级的安静,我能感觉自己的身体与空间是通畅的。”谢欣回忆。

虽然谢欣知道自己决赛完成得很好,但是她不曾想到自己最终获得了北京国际芭蕾舞暨编舞比赛银奖、最佳作品表演奖。

“当我获到银奖的时候,真的很诧异。别人花半年时间打磨一个作品,演员练了很久,而我的作品是赶出来的。但后来我觉得其实我一直在花时间打磨我的身体,一直在思考,这让我有了很强的后盾。而且我没有把比赛太放在心上,若太在意比赛,就如同让危险卡住你自己的心,就没有办法享受那个舞蹈的时刻。”

2014年,谢欣又在华东六省一市舞蹈比赛中获得表演金奖、创作银奖。“2015年我就要30岁了,作为舞者来说,这个年龄已经偏大了,但是作为编舞,我还很年轻。”谢欣说道。每次比赛后,她会把自己归零,因为她希望去到更远的地方。

如今谢欣又回到了上海,这里有她的家,也有很多支持。尚属于“另类海漂”族的她,几年前就成为了上海市舞蹈家协会会员。此次回来,谢欣并没有再加入任何舞团,她选择做一个自由舞者。“我不想依靠舞团喂我养份。对我来说,去到自己欣赏、好奇的地方才是最有趣的。”

当然离开舞团,独行的谢欣必须为自己负责,为自己创造更多机会。

2015年1月, “黑白舞步——薛颖佳钢琴与芭蕾音乐会”举行,上海芭蕾舞团团长辛丽丽把音乐会视为上芭推动原创的又一条途径,同时她也邀请谢欣加入。“我觉得蛮有趣的。我的舞蹈部分辛团交给我自己去完成,她很信任我。对我来说,这一次只是一个开始,希望和芭蕾舞演员会有一些更深入的作品上的尝试。”

朋友也许会担心,脱离了舞团,谢欣如何生存呢?但已经有了自我积累的谢欣,不会再为此担忧。“在北京做经纪人的朋友提醒我,要好好选择,不然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其实现在我会收到很多的邀约,会有很多的节目希望我去跳,我自己还要编舞,还想去学新的东西,要做的事情太多。我刚从舞团出来差不多半年,我会觉得我有一点浮躁,现在我需要安排好自己的时间,选择自己真想做的事情。也许以后我可能会在上海做一个sdudio(工作室),把我欣赏的国内外一些有才华的导演、编舞、舞者请过来,一起做一些新的尝试。”谢欣自信地笑道,曾经的艰辛、不断地自我挑战换来了如今自主地生活,自由地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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