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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旧梦

2015-12-01■文/孙

恋爱婚姻家庭 2015年34期
关键词:葬花一碟旧梦

■文/孙 越

红楼旧梦

■文/孙 越

十一二岁的时候,我迷上了书架上那本厚厚的《红楼梦》。彼时表姐妹三四个,课余时间腻在祖父的书房里,争相翻阅这一本书,围在老榆木书桌前读着说着,为书中某个人物的一句俏皮话笑作一团,又因为你喜欢的人物我不喜欢而吵得不可开交。祖父靠在藤椅上,一手扶着眼镜,一手举着书,偶尔看着我们吵闹,平和开心地笑着。母亲或者姑妈总要不时来斥责两句,叫我们不要扰了祖父。祖父会摇摇手说,不妨事不妨事,让她们在这里看吧。姑妈便抱怨,这么小看这个做什么,然而祖父只是笑。满载着书籍似在摇动的藤木书架、古朴沉重的木桌木椅、白瓷杯上氤氲的热气带来满室的茶香,在我们小小的心思里,只有这里配得上来读《红楼梦》。

那是最爱做梦的年纪,书里对古时贵族大家生活细致生动的刻画,引发了几个女孩子无边的幻想。这大概是书本最大的魅力之一。我们把自己想象成书中人物,把小小书屋当作大观园里的精致楼阁,大姐是宝钗,端庄持重,兰言解疑癖;二姐是黛玉,魁夺菊花诗,低诵葬花吟;小妹是湘云,娇憨直爽,率真可爱;而我时而反串宝玉,时而装作史太君。杯里的普洱便是妙玉用旧年雪水烹出的好茶,一碟花生、一碟毛豆也成了珍馐美馔。夏日漫长的午后,窗外停留的云朵和窗边微笑的祖父,欣赏了一出又一出自家小剧场版红楼梦。

那也是心中满怀美好却假装忧伤的年纪。我们为林妹妹凄惨的结局哭得吃不下饭,相互交换的日记本里,工工整整地誊录着判词判曲、诗词歌赋。《葬花吟》已被二姐背得烂熟,大姐则最爱蘅芜君那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母亲说我们是小孩子家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却私自觉得母亲只知茶米油盐,不懂诗书,不知精神世界。

那时我们自以为懂得,以为宝黛凄美的爱情是书里最大的悲剧。那时我们爱笑爱热闹,悲伤过、叹息过之后便只看、只演前几十回,从黛玉进府到怡红夜宴,最爱的是结海棠社,吟菊花诗。那时我们不解太多人情世故,不解邢夫人因何为难凤姐。

然而,祖父祖母相继离世,叔叔伯伯在除夕夜大打出手,姑妈婶婶互相指责。再后来,我随父母搬离了家乡,姊妹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淡了。再回乡已是为了变卖祖产,祖父的书房早已零落不堪,老屋即将拆除。长大后的姐妹之间谈笑得体,一如饭桌上的大人般互相诉着想念,实际却客气而疏离。

颠簸返城的路上,莫名地叹一句“三春去后诸芳尽”,母亲竟极自然地接了“各自需寻各自门”。母亲微笑着说,《红楼梦》她也不知读过几遍了。我略略诧异,笑问为何曾对我说少不读红楼,担心我早恋?母亲抚过我的头,说:“你终究还小,看再多悲剧,心里记住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美好,等你像我一般大了,再读时一字一言皆有泪要落啊。”

午后图书馆的阳光金黄,温暖。翻开《红楼梦》,想起挤在一起伏案看书的姐姐,想起捧着白水作品茶状的妹妹,想起悠长夏日里自编自演的红楼剧场,想起默默含笑注视着我们的祖父,心里满是疲倦和痛楚,好像做了一场极累的旧梦。妈,那些人情世故、兴衰成败,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食尽鸟飞、荣华富贵皆成过眼烟云的无限唏嘘,我想我正在慢慢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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