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新疆
2015-11-30鲁焰
鲁焰
汗德尕特的忆念
午后邂逅
那些花与草,在午后阳光的热气里,蒸腾。各种气息混合着,氤氲着,形成无名的热浪,温暖的,柔和的,包裹了我,让我不知所往。
我从它们身边走过,只感到那些搅拌着热气的来自植物身体内部的味道,那是植物在热午的烘烤中从内部膨化了的气息,我竟然仿佛听得到那鼓胀的荜拨的声音,那是我以往所无法想象的,而今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植物的气味就那么从远处和近旁冒了出来,魅惑了我的心。很多人走过这里,就走了。唯有我留了下来,流连又流连,不舍离去。
站在美景前,时光总是倏忽而逝,于是我在慌乱中,是的,肯定是慌乱,生怕错失了这最动人的一幕。
我在慌乱中匆忙地望向它们,在无声的热烈中,我看到了一幕无声的歌与舞。花的歌,叶的舞,直教人心里满溢了美好,满溢了一种类似幻觉的奇妙感觉。那些各色各型的虫子,大大小小,颜色诡异,叫不上名儿,它们在花间不停地颤动翅膀,被各种最浓烈的气息弄得发晕,忙乱地东飞飞,西停停,人间的丰美盛宴,令它们癫狂,眩晕,不辨西东。
一场盛大的庆典,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无声而有声地进行中。
在这里,所有的植物都可以如此放肆地生长,依傍着皱褶百变的山石、哗哗流淌的河水,构成人间的美景。绝不用有任何担心,上天已经为其预备了最好的礼物——光热与泉水,它们有了最大的理由放肆地向上生长,向四周蔓延。会飞的以及会爬的,都有了让自己无限强壮的资本。
无意间,我看到一对幽绿的闪着油光的甲壳虫,就趴在一株粗壮的草的顶端壮实的花上,那花儿以人的眼光看,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总之任何人都不会特意去摘下它。而那两只幽绿的虫子,却将它当了糖果,当了庇护伞,当了栖息之所。在它们的知觉里,一定有我们所不能了解和感知的而欣悦了它们的东西。
虫与草的纠结,蝶与花的依恋,虫的唧鸣与蜂的嗡嘤以及附近低语的溪水,远处欢唱的河流,会同这热烈的气息,一起奏出人间最美的交响乐。你须安静地听,才可以欣赏到,你的心需要停止跑动,站在原地,让这里的气息氤氲你。
此刻,我就站在阿勒泰市汗德尕特乡五指泉近旁的一片草地里。
草与树,径自按照种子的意愿扎根生长,草与树交错混杂,以至于有些疯长的草也长得貌似树,那是一种混乱的不事雕琢的美,由于自在,由于天然,而呈现另一种和谐的美丽。那是万物本该有的模样。
我就在那个午后,看到了一幅心醉的图景。我就在那个时段,与这里的草木和飞虫,有了一次心照不宣的相遇。
克兰河的分支——汗德尕特河,在8月的午后,依旧是河水涣涣,我的心,也随着河水奔涌。河水的气息,看不见,却感觉得到,湿润地萦绕着我,悄然托起我的情绪,飞扬起来。
一道涓涓流淌的清泉,在夏日里成了最美的甘露,我们纷纷掬一捧泉水,喝下去,清冽甘甜,顿觉通体畅快。这就是该乡最著名的五指圣泉。传说成吉思汗大将叶勒特克班在进行部族战争时受伤,在幽静的汗德尕特河畔疗伤,偶然喝了河畔的泉水,伤口顿时痊愈,神力倍增,他将河中一块宽约3米、长5、6米的巨石托起罩在泉眼上方,掌印深深嵌进石面,由此得名五指圣泉。
是的,这里的山,绝不以陡峭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几乎每一块石头,每一座山体,都以舒缓柔和的形态向人们展示独有的美丽。
有关汗德尕特的忆念,就随着这些独有的气息,烙在了我的嗅觉里,挥之不去。
琴声萦绕
还记得有那么一年,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也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草长莺飞之处搭起的舞台上,我被一个弹奏托布秀尔的民间艺人迷住了。她的琴声以及她的忧郁,像暗夜里的一把把箭簇,击中了我;亦像幽静里独放的玫瑰,暗香徐徐,深深地打动了我。
而此刻,我在时光的一个段落里,沿着一截用石头堆砌起来的颇有诗意的墙,向前走,土地里边,有胡乱长着的草,远处,有牛在吃草,有马儿在漫步。钻过一个几块木板拼接起来的小门,再往前走,就是一座房子,台阶高高的。我一心要去寻访,寻访当年的那个人,那个人,在我的心里,已然成了一个故人。我期盼着,期盼着那一年见到的人重现于眼前。我满怀着徜徉乡间所萌生的喜悦,以及一种近乎浪漫的怀想,迈进去。
然而,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一点也不浪漫,屋子里边的陈设令人愕然,一张简陋的床边,我牵念的那个民间艺人切布克,就坐在那里。几年不见,她的神情依旧是忧郁的,灰白的头发有些乱,面庞现出疲惫。当我兴奋地握住她的手,告诉她,那一年我来过,听过她的琴声,并写在文字中。而她依旧是忧郁的,仿佛早就忘却了我,或者翻译就没有译出我对她的挂念。沮丧与焦急中,我看到她坐在床铺边,小心地拿出一些画的图案,说这是祖传下来的,可以用于服饰的绣花;然后,越加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本子,翻开来,上边记满了乐谱,都是她这辈子以来弹的曲子。而她更加急迫地催促陪同而来的翻译,她要把这些曲子录下来,永久保留并传下去。我在那一刻,对这位民间艺人,愈加敬重。她已经年逾80岁,她等不及,她的最爱,要有一个保藏之处。
接着,她拿出了她的心爱的托布秀尔,郑重地换上她的亮闪闪的绸缎服装,整理了头发。表演,与她而言,永远是一件庄严的事情。她开始弹琴,琴声铮铮鸣响,旋律充满了整个屋子。她沉浸在她的往事里,无人分享。
穿在她身上的那件蓝色的缎面服装,正是那一年她在台上演出穿过的。她领奖的时候,也穿着它。时光在上边逗留,每个纹路里都沁浸了那些带着她的体温的音符。她的那些美好记忆,全都透过她的琴声,袅袅而弥散,只有听懂的人,能够感知。
我们就在这厚重的时间的帘幕之下,静静地聆听。
当年,这位草原上的美人儿幼小的时候,就跟着姑姑学托布秀尔。姑姑是当地有名的民间艺人。她跟姑姑学会了十几种托布秀尔的弹法,也因此在草原上远近闻名。
每个人都有青春,每个人都有爱情,她也不例外。当她十指纤纤撩拨琴弦的时候,当她的琴声沾满草叶的清香、应和着河水的节奏,飘向四野的时候,她的情感世界也在这些美丽的音符里变得丰饶。
在这里,有爱,有情,有喜,有乐,却单单没有永恒。她像今人一样,年轻过,美丽过,有过草原上最绚烂的经历。她的生活曾经像托布秀尔的琴声一样,美好,丰润。
恋爱,结婚,生孩子……那个曾经当过红军的英俊青年走进了她的生命空间。劳作与时光,渐渐晦暗了她的丰采。整整50年,她被生活所牵引,所拖拽,而无暇顾及她心爱的琴。只是当孩子都长大,当她的身体渐渐不能再去地里劳作,当她的丈夫也已逝去,她待在家里,开始有大把的时间与自己作伴的时候,当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停留在那把琴上的时候,她忽然怦然心动,想去摸摸那琴。当她再度把琴抱在怀里的时候,当年的那个年轻女孩,如今已然是古稀老人。
琴弦像故友重逢,琴声像尘封老酒,她的内心里那些被封存的炽热与柔软也随着琴声的飘扬,而散溢了出来。她大半个人生的林林总总的过往,她的整个生命的喜忧哀怨,也随着琴声,汩汩涌流。
伴侣逝去,儿女离巢,她曾有一段寂寂无声的暗夜。
晚年,那些与琴相依相伴的岁月,她将那些年轻时代的诸多曲子,一一翻捡出来,记忆,也随着那些或幽怨或欢快的旋律,次第绽放。于是她明白,虽然年华已逝,虽然往事难追,而那份热爱,却还在。
她的人生忽然间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她去乡亲们家里演出,去乡里演出,去地区演出,也去世界名胜之地喀纳斯演出。在风光的背后,她把祖宗留下的东西传播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重新变得年轻,仿佛重回十六岁的花季。她感觉自己的暗夜重新被照亮。
每一次演出,走上舞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她都会有心跳的感觉,她的迟缓的血液流动加快,她的面庞会感觉火热发烫,她的平寂的情绪也会再度昂扬。然后,她的心思全部倾注在琴弦之上,微微低头,手抚爱琴,让那些谙熟的旋律在心房里冥想并回旋而上,再从指尖散溢开来,循着草的汁液、花的芬芳,伴随着马的嘶鸣、羊的欢叫,跃上云端缭绕,返回,像风吹进人们的耳畔,像雨敲击人们的心扉,于是,那些还在人们血脉里流动的久远的记忆被唤醒,被牵引,人们看她,也看彼此,似曾相识,泪光闪闪。琴声,仿佛是一场洗礼,每每将人们带入历史的苍穹,回溯古老的河流。
她收集创作《美丽少女萨吾尔登》《黑走熊》等蒙古长调近百首。
她因琴声而美丽,琴声也因她而美丽。
她也感受到了她存在的意义,这是一种无可告白的使命感。
这,也让她越发感到忧虑,她的几个孩子没有一个愿意学托布秀尔,她的徒弟也寥寥无几,他们更多的被现代流行音乐、被电视所俘获。
在流逝的时光里,她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焦急,在这块土地上,唯有她会十几种托布秀尔技法,如果她不在世了,就失传了。每当想到这些,她就会有揪心之痛。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时光正在流逝。时光对于一个已达高龄的老者而言,流逝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谁能够无视这些。
离开她,她的焦虑就成了我的焦虑,为什么没有人理会她的心愿呢?为什么没有人去帮助这样一位心怀梦想的民间老艺人实现她最后的夙愿呢?
画卷穿越
那个有着如此奇妙的想象力的女人,把古代滑雪者画得具有如此浓厚的历史感。看她的画,你会穿越时光,瞬间回溯至那个人人身穿兽皮、脚踏雪板、在茫茫雪原飞驰的遥远年代。而那些披发飘飘、目光直视前方的滑雪人,更是具有了传奇般的英雄色彩。
42岁的巴依斯呼椤,也住在这个草长莺飞的乡间。这个外表也像田园一样纯朴的女子,我们无法小视。虽然我们无法想象她何以能够将距离自己生活的年代如此遥远的先民,寥寥数笔,就活态呈现于纸端。
她的画,并不繁琐,却是在看似不经意的笔墨中,将先民的生活景象,传神地展现出来。
她的灵气应该是与先民衔接着的,否则怎么就画出了这么充满原始气息的画卷来呢?
当了22年美术教师,从小就听父亲拉依克勒琴讲先祖的故事,巴依斯呼椤早就将先民的精气神保存在她的脑海中了。
“乌梁海先民披着头发,穿着兽皮衣服,用动物皮囊放干粮,用骨头做的滑雪板在冰上围猎麋鹿,用树木做箭来射杀麋鹿,用长棒子打鸟吃。夜晚,先民用三根木头围着兽皮搭建起房子,在里边睡觉。”
“乌梁海就是世代狩猎民族,是山林中的百姓,皮大衣皮袍皮帽皮褥皮手套,就是他们在山林中赖以生存的物品。”
当这样一幅充满历史感的画卷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可以理解,汗德尕特乡——“麋鹿出没的地方”的真正含义了。
乌梁海是卫拉特蒙古族的一支,目前在阿勒泰市汗德尕特乡有1000余名阿尔泰山乌梁海人,当地不仅遗留了不少乌梁海人的遗迹,还保留着过去乌梁海部落的一些传统习俗。
“闲暇时光,先民在河边聆听河水的欢唱,牛羊的叫声,灵感闪现,就用木头做成笛子,创造了民间音乐——楚尔音乐。”纯朴的女教师继续向我们描述。
“楚尔”的声音有“天籁之音”的美誉,在汉朝时期,就成为在西域流行的“胡笳十八拍”乐器中的一种。
“父亲拉依克勒琴对我说:我们唱下来不如你画下来,从画里人们就知道先民的生活场景,我们唱长调和围猎都有故事,我们唱歌时就可以再现当时的情景。听着听着,我感受到了长调的那种艺术感,用美术手法画下来:楚尔、射箭、滑冰、长调……把民族发展历史都画下来。”
她的画就摆在乡里的博物馆里,像一件一件的古董,诠释着一段段枯燥的文字,将那些今人无法想象的早已翻过去的一页,重新再现。
人们,记住了她的画,却并不知道这是出自谁人之手。而她存在的意义,却还是在历史的穿越中,投射在画卷里。于是,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村妇,抑或普通的乡村教师。虽然她过着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她的膝间,环绕着一双长得圆溜溜的儿女,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是生为人的幸福的光环。
你现在还画这些画吗?
需要我画的时候,我就画出来。
是呀,那些画,就存在她的心里,存在她的指尖,像一首歌,只要她张嘴一唱,它就会鲜活呈现。那是关乎她的先民的记忆符号,是活态的,动感的,散发着古朴的甚至是浪漫的光晕。
巴里坤风情
当我终于决定了此次巴里坤之行的时候,绝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波折起伏的历程。
12时赶到机场的时候,市区晴空万里,没想到这里却是浓雾笼罩,顺理成章的起飞就成了一再推迟的等待。近6个小时的空置,同伴愈益明显的烦躁,也让我心情改变。而我们想在飞机上喝点咖啡提提精神、吃些点心填补饥饿的预期也被瓶装水和温茶化为了泡影。到达哈密,紧接着三个多小时长途穿行让我终于在弯道不绝的迂回中被彻底击垮,眩晕、恶心……纵使巴里坤地道的羊肉汤也奈何不了。
第二天,采访内容碰巧和一帮爱心女人们重合,上午是一群城镇干部群众自发组成的善良妈妈爱心协会,知识女性居多;下午与一帮成立公益团队的农村女人围着火炉聊天。
从温润到火热,我的心也在这逐渐旺盛的生机中被点燃。
面对她们,你会发现,自己的脚踩在了大地上,生活的气息汩汩涌来。
巴里坤,低谷之后隆起的一个高峰。这一季,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晃人眼,醉人心。在这个油菜花黄的原野上,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生出缕缕情思。
远处有爱
当我在花庄子村——这个有着美丽的村名的地方,见到一群农民志愿者的时候,她们正从村活动室的门口一个个走出来迎接我的到来,热情地邀我走到炉子边烤火。约定4点钟的采访,这些农村女人认真得连中午饭都没吃,3点半就都到了,一个不少。
这些农村女人,咋那么能干啊。她们过年的时候,馍馍一蒸就是几大笼,还要做几大盆的油果子、卤肉……天哪。一位农村妇女对我说,老公在外地打工,家里家外她一个人忙,她要养七八十只羊,有的羊已快生羊娃子了,今天来,就全放下了……听得我目瞪口呆。就这么忙她还要参与村里公益团队的活动。
那个年龄最大的大妈,是这个村爱心妈妈公益团队的团长,63岁,身子板很硬朗,眼睛倍有神。问她为什么想起来要成立这样一个团队,她答:“现在农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农闲时间我们待在家里也没意义,不如团结起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力量更大,也更快乐!”
“你看,我们花庄子村是新疆区级文明村呢,我们的公益团队也是精神文明的一件大事!”
另外两个发起人,是两口子。妻子得了癌症,亲友、同学以及乡亲们募集三万多元帮助她治病,两口子深深被打动。瘦瘦的妻子说:“我就想组织这样一个爱心团队,去帮助更多的人。”
成立后的第一个活动就是排练节目,广场舞、蒙古舞、藏族舞、哈萨克族舞、扇子舞等。团长既是舞蹈教练,又是导演。从晚上7点到11点,她们练舞蹈,然后又顾不上歇一歇,就各回各家包饺子,一包包到半夜两三点。第二天,每个人带了几十个饺子,去巴里坤县敬老院看望那里的老人和孤儿。80多个老人和孤儿,全都吃上了她们包的羊肉饺子。头一次吃到香喷喷的带着农家气息的饺子,这些老人和孩子感动得掉泪。
聊着聊着,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位女人说:“我们每个人的心愿是入党。”
“为什么要入党?”我问。
“入党了就可以为村里名正言顺地干更多的事情!”
“我们入党,还能带动一片人,团队也会更快地壮大!”
她们坦诚地讲:
“你不知道我们成立个团队压力很大的,风言风语也是有的。”
团长立马说:“让他们说去,我们只当耳旁风!”
紧接着,她们做出了更大的举动:去慰问远在160公里以外的边防军人。临近春节,乡里专门花了3000元租了辆大巴车,她们带上自家做的花卷、“锅盔”、油果子、饺子以及牙膏、鞋垫、水果等,带上自己编排的节目,一路颠簸三个多小时赶到老爷庙,与边防战士们一起联欢。这是巴里坤的农民是第一次自发去慰问边防军,战士们在春节来临之际感受到了当地群众的一片情谊,他们非常感动,战士们也情不自禁地加入到了歌舞的行列。
过年期间,她们去慰问村里的残疾人,带去吃的穿的用的,并给他们的孩子带去学习用品。去看望复员军人,孤寡老人,给他们做饭洗衣服收拾房子。教哈萨克族的孩子学汉语。去慰问花庄子村中心小学的贫困学生,送去铅笔、钢笔、墨水、本子。
“我们自己捐钱,只讲付出不讲回报。”
“农闲不是看电视就是打麻将,不如献爱心更有意义。”
这个团队的理想就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充实快乐地成长。
她们的爱,在远处,在那些需要帮助的地方。公益两个字,像一朵美丽的花儿,绽放在花庄子村,而培植这朵花的爱心女人,将一个很不起眼儿的村落,举到了高处。
近处有情
我们在巴里坤的日子,天天都是国军陪同。一个大男人,却非常细心,从去哪里挖掘素材,到在哪里欣赏美景,全是他张罗。国军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加上他原本就长得圆头圆脸圆眼睛,就有一个外号叫天线宝宝。细细一看还挺像。于是我们就叫他宝弟弟。
熟络了,宝弟弟有一天兴致来了,就给我们讲他的爱情故事。听着听着,我唏嘘不已,不由得感叹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在上大专之前,女友要带他去见自己的父母。女友当时有两个选择对象,虽然另一个家境殷实,但宝弟弟人品相貌两具,如果见了,这门亲事肯定就定下来了。可谁知,他们在去女友家的路上,就那么凑巧地,与未来丈母娘擦肩而过了。
亲事搁下了,宝弟弟去西安上学。巧的是,学校一开学要召集新生照相,就这样,他认识了她。若不是这次机缘,几十个班级,他们相识的概率非常小。于是,都是新疆老乡,自然就走动频繁,爱情就萌生了。前女友也已和别人定亲。宝弟弟的婚事顺理成章。
若是当时宝弟弟见到了丈母娘,已然订了亲,那还可能发生后边的故事么?说不上。即便有故事,也会有人纠结,有人疼痛。这真是应了一句话:在对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
如今,恩爱的夫妻已经有了一个欢实的儿子,日子过得很舒心。
另一个难忘经历,是进村去见一个名叫王兰的女人。她的家,整洁,简单,明亮,一进屋,一下子就让我们精神为之一振。望过去,窗户前,正在怒放的一盆盆花,娇艳得仿佛有些虚幻。我们惊呼着扑过去,眼睛看这个,想那个,被那些红色、黄色、紫色、白色的各种花儿迷住了。那些花儿的色彩,将整个屋子的基调提得很高。活力,从花传到人,从人漾满了一个家。
看到我们那么喜欢花,王兰和她的丈夫就在花前给我们剪枝,帮我们栽上。我望着这两口子忙乎的身影,妻子小巧玲珑,穿着一身中式旗袍裙,很时尚。丈夫高高大大,模样俊朗,一脸和善。妻子始终笑意涟涟地侍弄花草,而丈夫在一旁默默地帮着她。一看俩人那一股默契劲儿,就能够感觉到,这是一对儿女已成人却依旧相亲相爱的中年夫妻。在他们的床头,工工整整地挂着俩人补拍的结婚照。
她的家,幸福的氛围缭绕着,以至于过了很久,都让人难以忘怀。
所谓爱情,就是生死相许,所谓家庭,就是相濡以沫。我忽然想起一位作家朋友的这句精辟概括,在这两个故事里,我真实地意会到了。
酒样人生
在巴里坤,行色匆匆。如同每一次出差一样,无论在何地,白天晚上几乎都被工作填满了。中午照旧没有午休,我有些疲惫地走进了文化馆牛馆长的办公室。国军问我闻到什么味儿了没有,我听了有些诧异地闻了闻:“油漆味?报纸味?”
看上去白皙斯文的牛馆长笑眯眯地找出两个小酒杯,我这才发现她的办公室居然放着两个大罐子,里边是已泡得颜色深红的药酒。牛馆长当即倒了两杯酒,又让国军叫了两个小菜。我推辞不下,当记者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采访。牛馆长一手扶膝盖,一手举杯,豪情万丈。于是乎,采访就在这样一种由酒构筑的独特氛围里开始了。喝着喝着,恍惚觉得那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的牛馆长,像个女山大王,真牛啊。
牛馆长对酒的钟情,让谁见了,都会受到感染。让人也好生奇怪,一个女人家,怎么会如此迷恋酒呢?
原来,她在上学的时候,睡在她上铺的同学突然自尽了,她和宿舍里的同学们惊恐万状,尤其是夜晚。怎么办呢?老人出了个主意,让她们把酒瓶子枕在头下,就不怕了。于是乎,她们每人买一瓶酒,放在枕头下,可是,还是睡不着。不眠之夜令人疯狂。这些十几岁的女生们,干脆咚咚咚地把酒喝进了肚里。这下好了,被失眠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孩子们个个鼾声如雷。从此,她们以酒催眠,酒量也就跟着见涨。
她在广播站工作的时候,正是她的恋爱季,每当她思念心上人的时候,就播放《希望的田野上》,恋人听到那欢快热烈的旋律,立马就会赶来。而当时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们俩。
快乐,有时候真的需要酒的力量。比如牛馆长饮酒之后,她的笑容就越发富有感染力,而她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向我们讲她喝酒的故事的时候,直笑得我们前仰后合。
有一段日子,她新搬了家,早上一出门,就被一种奇异的味道魅惑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咋这么好闻呢?随后她才知道,这是附近一个酿酒厂的酒糟气味飘进了她的鼻翼。于是每天那个时候,她就有意站在门口,深深地吸气,贪婪地将酒厂飘来的气味吞进肺里。
她生孩子的时候,有一段忌口期,对酒的思念简直抓狂。她趁着婆婆不在,偷偷“尝鲜”,结果被发现,酒被没收,她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咋没把酒藏在被子里啊!正因为酒的熏陶,她的美貌女儿,据说同样有着好酒量。
于是,哪一个酒桌上,如果有了牛馆长,绝对是所向无敌,直喝得桌底下酒瓶子乱滚,喝酒的人全都东倒西歪地趴下,牛馆长依然可以岿然不动。真可谓众人皆醉我独醒。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酒量。
牛馆长酒量过人,工作起来同样很猛。常年在田野中奔跑的女人,一有空,就骑着摩托车奔驰于乡野,背着水,带着馍,甚至十几天吃不上菜。记录,摄像,录音,采集大量第一手资料,年复一年。一次次与时间赛跑,抢救那些散落和藏匿于民间的濒临灭绝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她骑坏了一辆摩托车,又买了一辆。路途太远的乡村,她就搭班车,然后再徒步行走,翻山越岭。
有一次进山调查,大雨滂沱,山路很滑,她摔倒了,手上摔破一个大口子,血水混合着雨水往下流……手上就一直留下了一道疤。当她满嘴泡、一身土回来,背囊里却装满了她千寻百觅搜集来的宝贝。
她爱酒如命的那一种情怀,工作起来仿佛勇士出征的那一种斗志,都让这个女人,变得格外迷人。
油菜花开时节,情迷巴里坤,不只因为景,更是因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