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型官员与官员学者化
2015-11-29丁福虎
■丁福虎
学者型官员与官员学者化
■丁福虎
中国更需要职业管理家的奉献,干部制度应更加注重“官员”和“学者”之间转换的规范化。那种官商不分,官学不分的现象应当逐步消除。
学者型官员最初身份是学者,一般在学术领域都有突出建树。而官员学者化的基本身份是官员。具体来讲,就是一个人从事学术工作的时间在先,按照学术界规则,获得了长期从事学术工作的资格,并取得显著学术成就,之后由于组织上的安排开始担任一些公务员职务,而原来所从事的学术工作还没有完全放弃,这就是学者型官员。这种现象,在民国时期被称作“学人从政”。而官员学者化,是指一个人从事公务员工作的时间在先,之后随着职务不断升迁,在担任一定级别公务员职务之后开始进行或兼任学术工作。官员学者化与离任官员进入学校和科研机构任职的现象有所不同。官员学者化是以官员身份,或官员和学者的双重身份同时出现的,比如官员到高校做兼职教授、博导等。而离任或卸任官员进入学术机构担任学术职务,是一种不保留行政待遇的“裸退”方式,通常被西方的公共行政伦理专家称为官员与学者之间的“旋转门现象”。
学者型官员,大致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天生聪慧、功底扎实、提笔成文、极其勤奋,较少参加各类应酬,属于珍品级,就像明前茶叶一样。这样的学者有,但却极为稀少。第二类是不忘本色,在官员位置上能够跟踪本学科前沿动态,偶尔有作品问世,属
于品牌级。就像正宗品牌茶叶一样。这样的学者虽不多,却也极其珍贵。第三类是出题目、出思想,指导或与其他人合作著述,属于贴牌级。类似于大学里研究生导师,有点像贴牌产品一样。这样的学者也算做出了应有贡献。第四类是做官之后利用职务权力为身边的学者提供一定的资源和利益,换取知识产权的独有或共享,属于冒牌级。这样的学者多了,既是学术界的不幸,也是国家和民族的不幸。这样例子很多:一些公务繁忙的大学校长一年能够发表论文数十篇,出版著作数百万字,甚至在不同学科领域进行穿越。一位学者曾经这样介绍说,某地一位领导干部政务繁忙,著作等身,先后出版20多部著作,是一位典型的学者型官员。据说他每天都要写。早上去办公室前1小时,中午等待吃饭的半个小时,晚上睡觉前一两个小时,乃至等飞机、坐车赶路的片刻都在写。还有一位正厅级干部,出版30多部著作,其中任厅长10多年,出版20多部著作,近700万字。平均每年近两部著作,60万字。每天晚上都要写作4个小时,出一次差在飞机上都能写5万字,之后交给秘书录入电脑。如此高产,似乎属于“明前茶”了。但是,笔者有几个疑问。其一,作为官员,除了节假日以外,每天中午和晚上的应酬基本上都是不可或缺的,前些年有些官员一顿饭要应酬六七场饭局,时间长的两三个小时,即便是光敬客人酒自己不喝,也精疲力尽。难道这都让别人来代替?其二,我们讲秋天里收获,是由于春天的播种和夏天的耕耘。从时间利用看,该学者除工作和休息外,似乎只有收获的“秋天”,我们不知他的“春天”和“夏天”放在哪里?其三,一个人年轻时候为了练练笔,多写一些文字还可以理解,但中年以后更应该追求质量。如果弄半部《论语》,半部《几何原本》,或半部《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等类似的著作,不比所谓的数十部大部头更有意义?其四,现在出版著作,除了畅销书作家外,都要垫付价格不菲的出版费用,难道他们的出版物都是畅销书?其五,官员让秘书或部下代劳打字录入和校对,合适吗?因为这毕竟不是单位文件!其六,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以普通人的经历看,年轻时候晚上偶尔加班四五个小时或许撑得住,但长期这样会以透支身体为代价。正厅级干部,一般年龄都在45岁以上,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再透支身体的年龄,本着为国家负责,为家庭负责的态度也是不允许的。况且这方面付出多了,其他方面付出必定减少,难道本职工作不受影响或本职工作没有发挥空间?
官员学者化,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思想型官员,属于治国精英。由于使命驱使,在工作中有所感悟,有所思考,之后提笔著书立说,著述范围大多与从事工作有直接或间接关系。随着岗位转换,他们从事的学术研究内容会发生变化或产量有所下降。第二类是业余爱好型官员,又可细分德艺双馨型、修身养性型和攀风附雅型。从事内容大多为文艺、
书法、摄影、评论、中医和小发明等与身边生活密切相关领域,如果不动用公共资源则无可厚非。但是,攀风附雅型官员如果不能够警钟长鸣就很难摆脱这种嫌疑。“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现实当中,一些爱好摄影的官员,一套摄影设备高达上百万元,倘若再加上豪车出行、美女相伴、名山大川、前呼后拥和盛情款待,继而公款出版成挂历之后又高价摊派给下属单位或相关领域,则不能不让人惋惜和深思!第三类是涂金型官员。这些年来,随着“人才强国战略”的提出,一些官员为了形象包装、仕途晋升、招收弟子和名利双收,利用自身权力,抢占学术高地,“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年下来,学历高、职称高、名衔多、“著述丰”,真正的学者惭愧不如。国内有许多领域的专利成果都存在转化难局面,但官员学者化的专利成果绝对不会出现老大难。比如,原山西省副省长拥有26项发明专利,原天津市公安局局长拥有34项专利,原重庆市公安局局长更是多达254项专利,平均每1.7天申请一个专利,这样的发明速度,即便爱迪生也要甘拜下风。凭借如此众多专利,将钱洗了个钵满盆满。如前所述,官员们出书也追求“汗牛充栋”。原铁道部运输局局长为了申报院士,曾经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组织一批国内科研机构专家学者为其写书和申报资料,吃住等开支都由国内一家为铁道部做进出口代理商的国企埋单,两个月的时间写了3本书。第二次申报时,又如法炮制了3本。当时,一位铁道部学者不禁感慨:“一个在职官员两年出这么多书,书是这么容易写的?”还有更绝的!据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学者讲,一些地方官员对著书立说颇有雅兴,常常把自己工作中的讲话稿和工作总结拿来出书,弄得出版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尽管他们不缺少经费赞助。
学术领域和行政领域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在科学与政治高度发达的今天,科学家和政治家互动有利于政治文明和科学进步。但是,学术界鼓励自由探索,需要打破旧知识体系,创建新知识体系,自身需要一种“专而深”的知识结构。行政界则属于政权守护人,需要在宪法框架下忠诚、务实和鞠躬尽瘁,在决策过程中需要很宽的知识面博采众长,因而需要一种“宽而博”的知识结构。学术精英进入政界就成了政权的守护人,就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那种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上班为人民服务,下班为科学服务”的行为既不符合现代分工原理,也不符合工作职务的实际需求。因为当下中国,缺少的是科学大师,却从来不缺少一知半解或滥竽充数的“专家”。西方国家在这方面,都有比较成熟的经验,这就是学界进入政界要执行政界规则,忠诚守护自己的职责,而在任官员严禁在大学兼职或受聘访问教授。要想搞学术当教授,需要在退出行政领域之后按照学术评价规则进行工作。这里最经典的案例是“基辛格模式”——青年治学、中年从政、老年治学。46岁之前,基辛格历任哈佛大学讲师、副教授、教授,并在校外担任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特
别研究计划主任、国际问题中心成员、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兰德公司顾问等兼职。47岁至55岁进入政界,先后担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国家安全委员会主任和国务卿等职务。55岁以后退出政界回归学术,想凭借名流的风光回到母校哈佛大学兼任教授,不料却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退求其次,受聘担任乔治城大学教授。59岁创建基辛格联合咨询公司,仍不断撰写论文,发表演讲和出版著作。而非学者出身的官员一般只能获得荣誉教职,很少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教授。虽然在对待兼职教授的聘任上要求学术水平和能力相对较低,但也不能是一个毫无研究能力,只有一点实践经验的前官员。因为他们需要在所兼职或访问的大学完成合同约定的上课或研究义务,而不是空挂一个头衔。然而在当代中国,由于官本位传统观念极为浓厚,学者一旦从政,除非出现异常情况,否则很难回过头来再做学者,尽管实践证明其完全不适合或不喜欢官员角色。所以说官员改行当学者是极为稀少的,不是他不想,而是一旦离开官员岗位,就几乎断绝了再返回官场的途径。现实中,即使有官员到企事业单位任职,也都是到一定年龄之后,以行政级别得到提升为前提,属于曲线晋升。这种现象恐怕要等到事业单位去行政化之后才有所减缓。
现在看来,无论是学者型官员,还是官员学者化,其中有一些人没有弄清楚岗位职责的内涵,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与我们的人才评价体系被扭曲是有直接关联。考评普通学者的绩效,需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有了卓越的学术绩效还不行,还需要“高大上”的课题和巨额经费投入,迫使他们向掌握各种资源的官员靠近。而考评官员学者的绩效,竟然能够政绩不够学绩凑,且占很大一部分。甚至只问其然不问其所以然,导致官员穿越学术界如入无人之境。在学术领域,谁花国家财政的钱越多,谁的学术工作就越有成就,因而晋升越快。如果你不去花财政的钱,没有课题,就没有完成岗位职责。在行政领域,学历越高晋升越快,一些官员的学历层次被时代推到最前沿,中学没上完的人都能迅速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就是官高学问大,一言九鼎,你是博士谁不是博士?科学决策者需要围绕领导的思维才能转下来。本职工作不作为,职责以外乱作为,既破坏官场作风,又扰乱学术界宁静。所以说,评价一个官员也好,评价一个大学校长也好,主要应评价他们管理的地区、部门和学校的绩效,而不是评价个人的学术绩效。基于此,官员在执政中拥有“宽而博”的知识结构,从系统优化的观点来看,无论如何都比“专而深”的知识结构更加科学和具有效率。从这一点看,中国更需要职业管理家的奉献,干部制度应更加注重“官员”和“学者”之间转换的规范化。那种官商不分,官学不分的现象应当逐步消除。因为攀登科学高峰,加快产品原创,需要官员为科学家搬梯子,而不是科学家为官员搬梯子!
(作者为河南科技学院副研究馆员)